無名小輩 第六章君子之交

    到了酒肆盡頭的房間門口,先前擁簇著劉寬的僕從們分坐到了附近的座位上,劉光偷眼看了一下周邊,酒肆店堂堪稱寬敞,但遠處只是稀稀落落地坐著幾個食客,唯有這間房間的附近座滿,而且當劉寬的從人坐下時,原先坐著的人主動讓出了自己的座位,他們人人佩劍,神情肅穆,劉光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不自覺地有些心虛。這時門開了,劉光隨著劉寬,張曼成等人走了進去。

    進門之後竟是豁然開朗,接著劉光就有一種眼花繚亂的感覺。房間縱橫各約六七丈,室外看來是土石構成,內部的牆壁卻都是木質的,雕樑畫棟,處處雲紋龍鳳,考工極細,顯眼處各牆頭有荷花狀的明燈,裡面燃著脂膏,還隱隱混有馥郁的花香溢出。房間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三層的巨大的台階,下面兩層是各種樂器演奏者落座,最上面一層是表演的平台。樂伎們正演奏著的恰恰是樂詳說到的「鳳求凰」,台上有兩個舞姬正在翩翩起舞。而房間的另一部分是飲宴席,由於漢代盛行分食制,所以按賓主分列席位,主座居中正對舞台,地位稍低的在旁邊,依此類推。現在席位上已經有三個人正在觀賞舞蹈,一看見劉寬進來,都各自站立起來行禮。之前領路的那名男子笑著說道:「各位大人應該是彼此熟悉的,這裡小人就不再累贅介紹了。」他一邊引領劉寬進入主席,一邊說道:「侯爺請上座。」劉光也很自然地跟入了主席。其他人直到劉寬落座後才分別坐下,那領路的人對張曼成點了下頭,兩人分別往兩邊的下首席位走去。這時候劉寬忽然說道:「今天老夫是客,主席上沒有主人,豈非喧賓奪主?不妥不妥!」眾人心中暗想:這老兒倒是會做人情,當下也起鬨著,最後張曼成拗不過眾人只得勉強和劉光一人一邊坐到了主席上。

    劉光神情緊張地正襟危坐著,目光直視面前几案,只感到一盤盤精緻菜餚擺上,連侍者的臉也不敢看,汗珠順著後腦流淌。

    「真是遜斃了!」他的心底升起了齊天大聖的聲音,「曲曲飲宴就如此緊張,看來你要惡補禮儀了。這次去學館,什麼經義的都不要過分熱衷,專攻禮儀和書法去。唉,要出洋相了!」劉光的確非常地緊張,以至於都沒有去反駁齊神棍。

    張曼成此時首先舉起酒樽說道:「今天堪稱群賢畢至,逢鄉侯是當今帝師,皇室宗長,這第一杯當敬在座最德高望重的逢鄉侯爺。」劉寬爵封逢鄉侯,又歷任九卿,兩度出任三公,說是在座最孚眾望者當是無異議。當下眾人舉杯敬儀。

    「哎,舉杯了,傻瓜!」齊神棍忙提醒著愣了的劉光,劉光慌慌張張地舉起杯來,一飲而盡,然後嗆得咳出聲來。劉寬看得眉頭微皺,但馬上又恢復如常。而主席右首第一座的一人鼻中卻哼了一聲,待眾人飲完這杯。張曼成神色不變,又說道:「這第二杯當敬今天席位上的另一位宗室。」然後他將酒樽的柱朝向劉光,說道:「這位劉光小兄弟乃是逢鄉侯的侄孫,又知書達理,見識過人。第二杯應該敬劉光小兄弟。」劉光是否有學識在場眾人並不關心,但頂著天家子孫的光環就應該尊重,主席左首的兩位忙點頭稱是,也舉起杯來敬向劉光。而右首剛才嗤之以鼻的人卻用清亮的聲音打斷張曼成的話:「逢鄉侯今日故地重遊,公路作為晚輩這裡敬侯爺一杯。」席上認得他的人不由一愕,心想這袁術也太愛出風頭了。劉寬心裡也不快:雖然劉光看上去土裡土氣的,但既然張曼成說是我的侄孫又是宗室,這袁公路就應當尊重,哪有這樣越俎代庖的?只是一直以老好人形象出現在朝野的劉寬並不動容,而是馬上也舉杯:「文饒只是個平庸的人,卻蒙兩朝天子不棄,一直做到了公侯的位置。其實比起袁周陽和袁次陽來,老夫實在是濫竽充數啊。不過唯一得意的是任南陽太守時還能維護一方,這樣也算不愧對皇上的信任啊,來,大家舉起杯來,這杯祝願我等日後能造福桑梓,不負聖恩。」袁周陽說的是袁術的父親袁逢,曾任司空,而袁次陽是指袁隗,現任太常卿,是袁術的叔父。袁術聞得此言不由欣喜,舉杯飲下。

    「呵呵,你叔祖也是塊老薑啊,說話也有弦外之音:意思是你袁術的老子和叔叔也不過跟自己平起平坐,你袁術算老幾啊?」齊神棍不斷跟劉光搭訕。劉光這時稍稍有些緩和,抬頭看了一眼張曼成,張曼成也接引得很好,讓人幾乎忘記了剛才的突兀:「還是刺史大人細心啊,曼成粗心,忘了侯爺曾是本郡郡府大人了,呵呵,有罪有罪。那麼接下來讓我們再敬劉光小兄弟一杯。」三杯之後,樂聲響起,眾人除了劉光外都是行家,聽出這是樂府名曲《關山月》,但樂聲高古,令人感動之餘又回味無窮。劉光漸漸也陶醉其中,身體也鬆弛下來。


    「不要老是跪坐著,換個舒適點的姿勢呀。」齊神棍指點著劉光。

    「可以嗎?」劉光遲疑著。

    「呵呵,你當是朝會啊,飲宴哪來那麼多規矩,當然是怎麼舒服怎麼坐。」

    劉光一轉頭,發現自己的叔祖已經躺倒,一手支頭,身後的一個丫鬟正為他輕輕地捶著腿,其他人的姿勢也是各異,只是身體流線看上去很優雅。

    「這就是貴族所謂的風骨和氣質了,你要學著適應一下。」

    隨著樂曲的演進,在座的都不由動容,直至一曲終了,劉寬首先舉杯:「真是天籟之音,令人有不知肉味的感動啊。我提議讓我們敬這位樂師一杯!」眾人同感地又舉起杯來,這次劉光也習慣了很多,隨著眾人舉起杯來。然而當一名樂師抱著一件古怪樂器從眾樂伎中站起時,眾人驚訝了。並不是驚訝於對方手中樂器的奇特,而是驚訝此人頭上帶著的冠居然不是樂伎佩帶的巧士冠,而是朝廷大臣的進賢冠,三梁的冠是三公所戴;而此人頭戴雙梁冠,也就是二千石左右的官吏了,居然是在座僅次於劉寬地位的朝臣。此時張曼成站了起來,說道:「恕曼成之前賣關子,今天飲宴真正的主人其實不是曼成和蘇雙,而是這間酒肆的主人——何苗,也是當今的國舅,河南尹的同母弟。」在場大多數人不由大驚失色,劉寬心中也叫苦不迭,後悔為何要貪杯來赴此宴(註:後漢書記載劉寬生平好飲酒,有一日替皇帝講經義的時候還醉醺醺地,皇帝問他是不是喝醉了,他回答說自己位列三公,國事繁重,是憂心如醉。),在座只有袁術神色自若,他與何進是好友,所以何苗請客,事先就通知過他。其他人卻被蒙在了鼓裡,若是過去大家求之不得與何家攀上關係。只是現在有了變故:今年皇帝的妃子王美人誕下皇子協之後突然暴死,經調查發現竟是中毒而死,矛頭直指皇后,天子一怒之下揚言要廢了何後。現在這種情況下,公卿大臣都對何家人避而遠之,偏偏今天赴的卻是何苗的宴,眾人都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不由怒視著張曼成。

    還是劉寬見過大場面,當下面色一沉,說道:「朝廷對輿服有專門的規定,何苗你一介平民,怎敢擅自戴雙梁進賢冠?」眾人聽後眼睛一亮,心說不愧是逢鄉侯,這下有機會脫身了,只是免不了回去還要聯名上表彈劾何家人逾制。就在幾人準備拂袖而去的時候,張曼成卻搖著羽扇擋在門口,微笑言道:「侯爺九月離的京,所以不知道。十月初大長秋趙忠、中常侍張讓等聯名表國舅何苗忠孝多才,徵辟何苗為侍中,秩比二千石。上諭以八百里快騎今晨到的。」劉寬愣在當場,他不會不清楚趙忠、張讓表何苗侍中意味著什麼。皇上已經重新眷顧何家了吧。頹然之餘,劉寬並不遲鈍:「誤會,完全是誤會啊!何賢侄真是處處出人意表啊,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說著走上前來拉住何苗的手,攙扶著一同進入主席,張曼成忙識趣地退回自己原先的偏席去了,只是他沒有注意身後逢鄉侯掩藏在白眉下的一抹殺機。眾人又在這一小插曲之後坐回了席位。大家又是一番互相敬酒,只是各自心中早已失卻了先前的閒適,顯得各有懷抱。

    劉光因為不是朝廷中人,所以反而慢慢放鬆。通過旁聽彼此交談,他了解到宴會眾人的身份。主席另一邊的那個削瘦的年輕人叫何苗,因為才十八歲所以和自己一樣還沒有字。但好像他已經是很大的官了,年紀輕輕就當大官,應該是個了不起的人吧,說實話他的琴聲真的很好聽。何苗初給人的感覺是玉樹臨風,但之後會覺得有些弱不禁風,以至於說話的聲音都很輕細,他正慢條斯理地向大家介紹自己手上的樂器,那是西域剛傳入中土的豎箜篌,聲音清越,空遠悠長,介紹得很仔細,眾人也聽得很認真。右首坐著的那個人聽說是荊州刺史,但眾人並沒有說他行部的政績,只是一個勁在讚揚他的長輩,奇怪的是這個袁術居然好像自己受了誇獎一樣開心。左首的另兩個一個是南陽郡長史,一個是冠軍縣令,據說都是袁術長輩的門生。和張曼成一起坐在下首的那個人叫蘇雙,中山人,好像是個販馬的商人,坐在那裡一言不發,並不像張曼成那樣妙語連珠,卻好像跟自己一樣正在觀察所有人的表情,只是從沒往劉光這裡看過一眼。或許因為我是個無名小輩吧,劉光暗自思忖著。這時樂曲一變,由先前一貫的獨奏或塤箏合奏演變為管弦合奏,氣勢宏大,舞台上也變成了五名花枝招展的樂伎載歌載舞,正唱道:「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樂。南有嘉魚,烝然汕汕。君子有酒,嘉賓式燕以衎。南有樛木,甘瓠累之。君子有酒,嘉賓式燕綏之。翩翩者鵻,烝然來思。」劉光欣賞得入神,端起面前一個陶碗一飲而盡,嗯?原來是用來洗手的清水。或許這才是我這樣的無名小輩應該喝的吧,美酒是留給君子貴族們的。劉光第一次有了一種諷刺甚至可憐在座君子們的想法,一個孩子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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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君子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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