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原道這怪物一開口或許會恫嚇、勸降,卻完全沒料到說的是這番話。
它剛才說自己打算「集陰靈」,又擔心自己「取我族陰靈」多有不便,看來是知道自己和隋無咎打算做什麼了。
怪物仿佛猜著了他的心思,又道:「李將軍就不好奇,我們怎麼知道的這事麼?」
其實倒真沒什麼好奇的,這怪物無非是想要挑撥離間罷了。要是應慨或者隋無咎將消息泄露出去,大可不必此時來這麼一齣戲,等到自己真闖入敵陣豈不更好。況且應慨也早就說過,這法子自己想得到,妖靈也該想得到的。
李伯辰便冷冷一笑,道:「用不著白費心思,還有什麼話要說?」
怪物咧嘴道:「將軍到底去,還是不去呢?我家大王說過,將在山巔等候三日。這三日之內,你這秘境還可作安身之處。三日之後將軍若不去,我軍便要更改山河地氣,破你此處洞天了!」
要此時是與人作戰,李伯辰絕不會將此話當真。但對面既然是妖獸,他倒是想起在無量城時聽說過的魔國習俗來。魔人雖然大多殘暴,卻有一樣習俗很有古時之風,便是「約戰」。
據說魔人倘若覺得對手值得尊敬,又或者有不共戴天之仇,便會約戰,依個人勇武取勝。勝者可對敗者生殺予奪,敗者若不從,則被所有人厭棄驅逐。要是有一方提出約戰另一方卻不接受,則也被視作膽小怯弱,亦會為魔人所不容。
據說這種習俗一方面是因為魔國秩序使然,另一方面也是為博取魔神歡心。但無論如何,眼前這怪物絕沒膽子編造此事,而這事要真是它口中那妖靈「喜善大王」提出的,他所做的承諾很可能是真的——要是應了,該會爭取來三天的時間。
該是因為自己此前殺掉的那個妖靈,真羅公主吧。
然而儘管心裡如此想,李伯辰還覺得有些難以置信——這習俗是真的,這約戰的請求卻未必單純。那妖靈統領十幾萬大軍,要找自己復仇可謂指日可待,提出這要求,僅是因為想親手報仇?
這樣的人……夠格統領這一路大軍麼?
李伯辰忍不住微微側臉看了一眼隋無咎,卻見他若有所思,並未表示贊成或反對,也不知是不是又在考教自己。
李伯辰便想了想,輕出口氣道:「好,告訴你家大王,最遲三日之後,我必到。」
怪物原本在咧著嘴笑,此時聽了他這話嘴卻閉上了,好半天沒說話。又隔一會兒才道:「哼,你倒像是我魔人。那請將軍收下這個,我這就回去復命了。」
它說了這話,身子微微一抖,原本融合其上的那些屍塊竟嘩啦啦地掉落下來。此時才看著它的真身——是一層黑黝黝的厚皮,薄弱處則是骨鎧,上半身的中段仍是一截脊骨,那腦袋看起來像是人骨,但眼睛則從眼眶中探出來,仿佛蝦或蟹的眼。
瞧見它這樣子,李伯辰更覺與當初見過的朱毅類似。依應慨所說,空明會搞這東西是為了得到能與妖獸抗衡的戰士,可妖獸又搞這些做什麼?
不過它現在的模樣倒是比之前順眼得多,李伯辰按刀上前兩步,慢慢伸出手。見他這動作,一旁的軍士也都踏前一步,只等怪物稍有異動便一齊將它拿下。可怪物只將手爪一翻,把那東西拋了過來。
李伯辰看得清楚,那東西似乎並無異常,便接了。本以為會和石頭或者鐵塊的重量差不多,豈知一入手竟然沉得嚇人,似乎足有百來斤重。即便他已是龍虎、力氣又異於常人,也險些沒接住,忙咬牙用手一抓。抓倒是抓穩了,手腕指節也咔吧一陣響,險些脫了臼。
那怪物見他真接住了,便又微微將頭低了低,把爪子一拱,道:「李將軍,告辭。」
三個怪物走出十幾步遠,見李伯辰還沒有動靜,帶隊的趙波便低聲道:「君侯,不殺它們?」
李伯辰沉默片刻,等它們走入妖獸之中才調集地氣將入口封了,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但它們早晚逃不掉。趙將軍,辛苦你帶人繼續守在這兒。」
趙波應了一聲,別的士兵看起來倒是鬆了口氣。李伯辰看了看手中那東西,轉身遞給隋無咎:「隋公,你認得這東西嗎?」
隋無咎伸手接了,皺眉細細看了看。這東西近看才發覺很不尋常——要是石頭,上面會有孔洞或者粗糙不平,要是金屬,一定有劃痕。可此物光滑至極,就是拿到眼前細看,也瞧不出任何痕跡。
隔了片刻,隋無咎低聲道:「好大的手筆。武威侯,當天你救出不休的時候,當真把那妖靈殺了?」
李伯辰覺得他問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仍道:「是。隋兄應該把妖靈首級也給你看了吧。」
「那就是怪事了。」隋無咎將這黑球在掌中輕輕拋了拋,又給李伯辰,「這是金精。」
他抬腳向秘境之內走去,李伯辰隨之邁開步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金精這東西他只聽說過,卻從未見過——其實說從未見過也不準確,譬如他用來安置陰兵的那柄曜侯,其中就有金精。
金精這東西非金非石,據說乃是天地初開之時由先天靈氣所化。造神兵寶甲時摻入一些,刀兵可以劈金斷石,甲冑則堅不可摧。除去曜侯,他身上這領得自璋山君秘窟之中的黑甲里,也該有這東西。
但金精極為難得,多存於極深的地下,少且珍貴。現在他手中這麼一大塊要真是金精,不知能造出多少神兵寶甲來,換成錢財的話,怕是能買下一個州府了。
那妖軍的喜善大王,就用這東西來存妖獸陰靈送給自己?怕送的不是陰靈,而就是這金精了。
可應慨說那妖靈要為真羅公主報仇的,送來這東西又是什麼意思?
又走出幾步去,隋無咎道:「那使者來的時候,起先態度頗為倨傲;見你接住這東西了,稍有緩和;等聽你應下約戰,則有了些欽佩之意——這一點也很古怪。要是把你換做別人,我難免要懷疑你和那妖靈從前有舊、而這使者從妖靈那裡聽了些對你的讚美之辭,因而起先是不服氣的,之後才被你折服。」
李伯辰道:「我也猜不透他們的心思。隋公怎麼看?」
隋無咎笑了一下:「靜觀其變吧。」
他就不再說話。
到這時候,李伯辰越發覺得隋無咎古怪。他來到此地倒不像是商議如何對付妖獸的,而像是來監督觀察自己的了。幾天前他率軍來此的時候還對自己不屑一顧,怎麼忽然有了這麼大的變化?
他也沒什麼心思吃喝了,就回到火堆旁說了幾句話叫眾人安心,便獨自走回到入口處,在山崖邊坐了下來。在這裡能看到入口外面的情景,也能看到更裡面的篝火光。隋無咎倒是仍坐在火堆旁,不緊不慢地吃喝,仿佛與眾人愈發融洽了。
李伯辰便陰靈出竅。
他此前不這麼幹,是忌憚隋無咎也能在夢中如此做,怕引發什麼誤會。可如今既然覺得他不對勁、對方也沒睡著,他就顧不得許多了。
現在向外看去,只見秘境之外乾乾淨淨,既沒有人的陰靈,也沒有妖獸的陰靈。這一點倒不稀奇,既然知道自己是靈主,妖獸一定會想法子將戰場打掃乾淨,不給自己可趁之機的。
只不過更遠處的群山之中,有一處山巔黑氣沖天,仿佛一株雲霧化成的巨樹一般挺立著。那裡就該是那「喜善大王」所在。
再向秘境之內看,竟也有一處與眾不同——便是隋無咎。
尋常人看起來都沒什麼異常,但隋無咎身上則有白光閃爍。李伯辰從前也在陰靈出竅時看過修行人,卻從未見過如此異像,不知是不是因他是洞玄境,靈氣外放的緣故。
他就走得再近些,看看是否還有什麼不同尋常之處。
但隋無咎忽然抬起頭,往他這邊看了一眼。也不知他是覺察了什麼,還是無意的,可李伯辰只覺得他那一雙眼睛在灼灼放光,刺得自己心神一動,竟有了些暈眩感。
他是發現了麼?但李伯辰想,此地他是客,我是主,況且從前又有許多齟齬,即便知道我在監視著他又能怎樣?
他便又走近些去看隋無咎。但這回再沒看到他身上有何異常之處,卻發現秘境有些不對勁。
這秘境是從前的宗門調集地氣所建,以陰靈的視線去看,會發現它是被包裹在一個圓形的殼子裡的,那殼子便是地氣和靈力所化。李伯辰從前看這殼子,只覺它是明亮而平滑的。但如今看,卻發現它在像水波一樣一陣一陣地顫,這該是妖獸軍在群山之中所為的緣故。
也不知道這秘境還能撐多久。
再過些時候,晚宴散了。李伯辰想找隋無咎再說幾句話,他卻提到了一個「煉化之法」——就是如何將那金精煉為兵甲。隋無咎說他所傳授的這法門是隋國王室的秘傳之謎,李伯辰手中的奪江海就是由此來的。
李伯辰琢磨了一番,發覺果然博大精深,絕不會是拿來應付自己的。他連這東西都說出來了,又仿佛的確打算精誠協作、一心驅逐妖獸了。這麼一來,他一時間又有些拿不定主意——隋無咎難道是真心前來的麼?
但等到夜深人靜之時,李伯辰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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