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仍是提著魔刀,往周遭再看了一圈,才呸的一聲吐出一口之前積在喉頭的黑血,道:「現在怎麼說?」
徐城道:「用不著擔心了。你把那東西打出了胎形,又把它吃了。它身子裡有須彌人祭司的一點陰靈,而你則是靈主,這點陰靈自然就被你身上的靈神氣運鎮壓住了,散不得,所以這些草木也將你當成他了。」
李伯辰略鬆了口氣,但又道:「這東西手段這麼厲害,之前怎麼不說?」
徐城忙道:「李將軍,你可不要多心。劍神只告訴我他們的習性,可他們使什麼手段,這種細枝末節我怎麼會知道。」
這倒也是。李伯辰點了點頭,將衣甲從那一界中取出,一邊慢慢穿上,一邊道:「怪。剛才他說的話你聽著沒有?」
徐城道:「不是一共說了三句話麼?」
「是。」李伯辰慢慢扣著甲扣,「你沒注意麼?這東西說的是李國話。」
徐城愣了一下,才道:「哎呀,是的!」
李伯辰想了想:「是這東西自己學的?」
徐城搖頭道:「這東西看著像人,可你別忘了它可沒有完完整整的陰靈,也只是看著像人罷了,所謂的說話做事全憑本能——這李國話,該是那須彌祭司就會講的。可是怪在他怎麼不說須彌話,而說人話?」
又一瞪眼,道:「哎呀,是了!他說那些話,該是為了擾亂你的心智的麼!你看著是人,他自然就說人話了。要是說須彌話,吱吱呀呀地你也聽不懂的嘛。」
聽起來也有道理。李伯辰想了想,道:「我在無量城的時候沒怎麼見過羅剎人和須彌人——他們都在東邊打仗。可我聽說即便是東邊,須彌人也極少。這個須彌祭司,在哪兒學的李國話?」
徐城想了想,笑了一下:「不如咱們去把那個長生種的祭司捉了,細細問他吧。」
李伯辰穿好衣甲站了起來。他見著徐城這麼一笑,一時間有點兒感慨。雖然知道這人暗藏禍心,可剛才與他並肩作戰,配合得的確不錯。陰兵的一個缺點是境界低的時候只聽指揮,不能隨機應變,眼下徐城有自己的想法,這缺點便沒了。
要他真如現在表現出來的這樣,那該多好——以這麼兩個人的才智和手段,要做什麼事情都很難有不成的吧?
但李伯辰也知道他與徐城之間的分歧並非利益,而關乎理念。可即便理念都一致了,上頭還有個靈神——有所謂的諸天靈神在,凡人都不過是提線木偶罷了。
他在心裡嘆了口氣,道:「也好。這就去辦事,速戰速決。」
李伯辰此時化了那須彌胎、又鎮住陰靈,就多感受到了些別的東西——一種莫名的親近感讓他忍不住將注意力投向樹林之外那一大片的平緩草地。他就往那邊看過去,發現那裡的景色著實很好。一片緩坡綠草如茵,因為沐浴日光,綠意中又透著些嫩黃。草尖上開著雜色的小花朵,紅白黃粉不一而足。在這片緩坡的中間,有一株茂盛的大榕樹。榕樹這東西,獨木成林,這一株也一樣——一片綠蓋像小山一樣,其下樹幹仿若木柱,好像撐起了一座小型的宮殿。
徐城見他往那裡看,便道:「你也發現了吧。須彌人祭司就該在那兒。哼,真是蠢……其實我從前和須彌人打過一回交道,但沒見過面。你猜為什麼?當時是在當塗山,我要一種魔國的特產。那須彌人也不是什麼大人物,和葉蘆之流差不多。但他乘著一輛雕工精美的木車,既沒下車也沒露面,說什麼當塗山草木雜駁,無當其位。他們就是這種做派,喜歡大而無當、華而不實的東西。那祭司一定在那樹里,不會有錯的。」
李伯辰提起刀往那邊走,道:「你和魔國打過交道?是你自己,還是空明會?」
徐城笑了一下:「你在無量城的時候沒做過這種事麼?魔國有很多好東西,六國之中也會有些魔國物件,你猜都怎麼來的?總不會都是打仗的時候掠來的吧。」
李伯辰沉默片刻,道:「你會說魔國話嗎?」
徐城道:「哈,這個我當然會了。須彌話,羅剎話,我都學過。我學了一個月,就運用自如,就連有些從魔國過來的人都說,我說得和魔人也沒什麼差別。李將軍你想學嗎?那可有點兒麻煩——譬如羅剎話,和六國話全然不同。六國話說,你在想什麼?可羅剎話是,什麼你在想?你現在要學的話,怕是來不及。」
李伯辰想,徐城這人也真是有點兒意思。明明自己化成妖獸的時候他是那樣的嘴臉,現在卻能和自己攀談得像是老朋友一樣。倘若不知道他的另外一面,只怕到死也並不覺得他是個歹人。這方面自己倒真該跟他多學學。
他就一邊往林外走一邊道:「要是咱們毀了橋,還能活得下來……」
頓了頓,又道:「也算是過命的交情了吧。你從前雖然作惡,可要幫我把橋毀了,就成了拯救蒼生的功德。那你從前做的那些孽就都贖清了……到時候我們一路往北邊去,我有時間慢慢跟你學。」
徐城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一時間沒說話。過了片刻才道:「李將軍……你真這麼想?」
他這樣子看起來感動又意外,要不是見過他另外一副樣子,李伯辰真就信了。他便在心裡冷笑一聲,道:「人非聖賢孰能無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唉……我自己也做過許多錯事的。」
徐城沒說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兩人這時走出樹林,明晃晃日光一下子灑了下來。李伯辰提著刀、眯起眼,先試著往那片草地上踏了一步——原本僅沒至腳踝的嫩草一下子舒展開來,藤蔓似地攀上他的腳背。李伯辰正想要掙開,徐城道:「慢!」
他就遲疑了一下,見那些細長的草葉兒也如此前的樹枝一般在他腳背上搔了搔又晃了晃,慢慢縮回去了。他知道這該是化掉的須彌胎和被鎮壓在體內的須彌人陰靈起了作用,便又踏出幾步。這下,草坪上沒有任何反應,看起來這片屏障已經完全失去作用了。
李伯辰笑了笑,提刀大步向那株榕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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