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過了兩刻鐘,諾雅才停止進食。李伯辰強忍不適感往她那裡看了看,見她竟然將那些屍塊都吃完了。她又俯下身在溪邊喝了好一會兒的水,將臉上、手上的血污都仔仔細細洗去了。
他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卻見諾雅走到那堆被啃得乾乾淨淨、甚至被咬開吸了骨髓的碎骨堆旁跪了下來。然後她直起腰,仰頭向天看並且舉起起雙手,用羅剎語說了些什麼。接著她開始唱歌,其實說是歌,更類似一種有節奏、有起伏的哀嚎,仿佛是在祭祀。
他愣了愣,道:「她在說什麼?」
徐城道:「我聽不大明白,那應該是古羅剎語吧。好像是說,感謝魔神賜予食物、感謝同胞犧牲血肉之類的。我猜應該是祭歌。不過這種古語連劍神都沒有傳給我,估計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唱什麼。」
李伯辰點了點頭,待諾雅唱完,開始用手在地上刨坑埋葬碎骨的時候,沉聲道:「諾雅,你剛才唱的是什麼?」
諾雅道:「是祭歌。」
「這個祭歌講的是什麼?」
她看了李伯辰一眼,道:「我怎麼會知道呢?這你該問我們的祭司或者司祭。咦,李國人,你們人沒有祭歌嗎?」
李伯辰道:「沒有吧。」
諾雅不說話了。她埋葬了那堆碎骨,又將地面壓得平平整整。看她這壓實的動作,似乎也在遵循某種約定俗成的儀式。
李伯辰盯著她沉默片刻,低聲道:「原來他們也會埋葬同類的。可和我們的方式不一樣。徐城,風雪劍神有沒有對你細說過,魔國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地方?」
他素來知道魔國的生存環境惡劣,冰天雪地。因為羅剎人天生能弄火,才能成為統治族群。至於到底如何惡劣,他從前是沒什麼概念的。但他現在看到了眼前這個羅剎女子——她可以幾天不吃飯而行動自如,一旦進食,吃得比自己還多好幾倍,喝水像鯨吞牛飲。
他們力氣極大,又天生神通,那麼是惡劣到什麼樣的環境,能叫這樣強悍的種群,連自己的同類屍身都要吃掉?
她口中的祭歌、埋葬時所遵循的儀式,都意味著在很久很久以前羅剎也會為同類的逝去而感到悲痛、也會將其埋葬。那麼是怎麼樣可怕的環境,令他們慢慢地連這祭歌是在說什麼都懶得知曉、連「物傷其類」這種最基本的生物本能,都不得不摒除了呢?
徐城道:「劍神倒是提過。他說,你真在魔國待了些日子的話,只怕不會像如今這麼好說話了。因此叫我小心地侍奉你。」
李伯辰便沉默片刻,道:「好吧。那我先睡一會兒。你幫我看著她。」
徐城道:「哦。」
他轉臉對諾雅說:「你們羅剎要不要睡覺?」
諾雅皺起眉:「為什麼會不要?」
李伯辰笑了一下:「那麼我睡一會兒,你不要跑掉。」
諾雅哼了一聲:「那是你們人才會做的事。」
李伯辰就在樹上歇下。可其實並沒有睡覺——他已經是龍虎境了,三四天睡個大覺便可,實在覺得睏乏極了,打坐鍊氣也能再撐一陣子。他其實是陰靈出竅、手腕一抖,將之前困住的須彌人陰靈給放了出來。
這陰靈現在和葉成疇的情況一模一樣,因為肉身尚未死去就被拉出來了,就成了個有問必答的工具人。李伯辰便道:「你是感應王?一個須彌人部族的頭領?」
須彌人祭司還保持著嬰孩的模樣,但臉上的神情極為猙獰,這叫他看起來十分詭異。等一用娃娃的聲音開口說話,就更詭異了:「你知道我是誰,還敢殺我,你死定了。」
雖說因為葉成疇的緣故,李伯辰早知道這種工具人看起來是仍有神智的,但聽了這話仍不免心中微微一驚。他想了想,又道:「現在在山那邊,有多少須彌人,多少妖獸,多少羅剎人?」
祭司咧嘴笑道:「哦,原來你是個探子。告訴你也不怕。那邊有三十萬的靈獸、兩千羅剎,另有我族大司祭坐鎮。一座通天的大橋已經架起來了,等再過上一個月的功夫,我們把當塗山裡的生靈之氣吸乾淨、將這裡徹底魔化了,那橋就能把三十萬大軍全送過來!」
這些事和商君所說的對得上。他就又問:「是不是還有人在那邊?」
祭司道:「人?你問的是肉食吧?倒是有個一兩萬。」
那麼諾雅所說的也是真的了。李伯辰便直截了當地問:「怎麼才能毀了你們架起來的橋?」
祭司大笑:「你真是個傻探子!要毀那橋,你得殺了大司祭。可大司祭在羅剎和靈獸的護衛之中,你連看都看不到,怎麼殺?要麼你就斷絕了這片當塗山的靈氣,可如今我們幾個在山中的祭司身上都有魔王的分身,一旦覺察有人操縱地氣,那魔王必然下凡來幫,你又能拿這地氣怎麼樣?」
原來是這麼兩個法子,倒也和他以前在心裡猜測的差不多。他就又問了幾個有關魔國軍隊調動、戰略要點的問題,但這須彌人祭司看起來地位雖然不低,可對這些事卻所知甚少,或許是因為魔國主要統軍的是羅剎,他們這些須彌人在魔國之中要排在羅剎之下,因此這種大事,也不得而知吧。
這時候徐城忽然開口:「問他魔國為什麼南下。」
李伯辰意識到兩人是想到一起去了。人魔之爭延續上千年,本質上是六帝君與三魔君之爭。從前雖然互有攻伐,但神魔在諸天萬界之上,生界的攻伐也都互有勝負。之前北辰隕滅,北原就被魔國奪了去,這也算正常。可現在聽說魔國魔神都分了化身下界,魔人更是舉國南侵,難不成魔神要向餘下的五帝君開戰麼?這又是為什麼?
他便道:「你們送了妖獸過山,是想要打到哪裡去?」
「自然是要打到海邊去。」須彌人搖頭晃腦,惡狠狠地說,「把你們統統殺光,世上最好的土地就全是我們的了。」
李伯辰道:「是魔君叫你們這麼幹的?」
這話問出口他就知道了答案——如葉成疇此前一樣,這些陰靈對於靈神們仍有基本的敬畏,聽到這種問題,就只會當做沒聽見的。果然,須彌人凶神惡煞地皺眉,像是沒聽懂他在說什麼,並未回答。
李伯辰就想了想,換了個方式問:「那麼是誰叫你們這麼幹的?」
這回須彌人仍是不答。他和徐城對視一眼,知道這也算是一種答案了。
他就又問了些旁的需要知道的問題,這須彌人都惡聲惡氣地說了。待李伯辰覺得再問不出什麼,徐城道:「李兄,這東西不能留。」
這陰靈剛才說「如今幾個祭司身上都有魔王的分身」,意思或許是說他們其實都算是靈主。這種情況有些類似徐城,要留下來、煉成陰兵,也許就會像當初處理徐城一樣,將自己暴露在某一位魔王的視線之下了。這麼看,的確是不能留,但自己和徐城身上的是靈神的一縷真靈在,這祭司則說他們身上的是魔王的化身在,這兩者有什麼區別?
這個問題,李伯辰倒是略微知道一點。靈神的「真靈」其實類似人的「陰靈」,靈神將真靈分下一點來寄托在人的身上,這人就成了靈主。只不過六位至高帝君因為已是氣運化身,因而他們的真靈也就被叫做氣運了。另外那些低階的靈神或是秘靈,因為還沒有占得大氣運,因而他們的「陰靈」仍叫做真靈。
陰靈這種東西,通常來說不可分割。靈神的真靈寄托在人身上,不是說他們將自己的陰靈割下來一部分丟在生界,而更像是自諸天萬界之中探出一支觸手——那分下來的真靈,仍是整體的一部分。只不過由於諸界之間的限制,叫這分來的陰靈所見所聞並不能即時地反饋回去罷了。
譬如眼下徐城的身上就有風雪劍神的一縷真靈,因為得了自己的允許,劍神的真靈便暫時填充了徐城的陰靈,叫他在生界也能像常人一樣思考說話,而不必等到了北極紫薇天中時才恢復正常。待幫自己把事情做完了,這縷真靈回到了風雪劍神的那一界,便也會將在地所見所聞一同反饋到他的身上。
而說到化身這東西,一般指的是魔神所用的手段。靈神分出來的真靈、氣運,並非獨立的,可化身卻有獨立的思想意識,更像是魔神將自己完完全全地分出去了一部分。當初監丑朗部說自己行魔神手段,指的就是那個化身「無畏真君」。
如果這個感應王所說不假、他身上此時就有個魔王化身的話,那意味著那個化身是能自己思考、行動的。便是說,剛才所說所做的一切,那化身都是知道的。
魔王相當於帝君座下的元君。之前隋無咎同妖靈喜善大王作戰的時候,那妖靈便是藉助身上魔王化身的本領將不知用了什麼秘法的隋無咎擊敗了。那種可怕的威能、神通,李伯辰今時今日想起來仍覺震撼。
可剛才與這須彌人祭司爭鬥的時候,乃至到了眼下自己套問許多秘密的時候,那化身怎如果存在,怎麼還不出手?
李伯辰意識到徐城的那句話或許有試探之意。他微微側臉瞥過去,果然見徐城也使了個眼色。
他便道:「也對。我這就把它給打散了。」
他此時是傾向於,這須彌人祭司所說的話該是半真半假的。魔王化身或許存在,但可能只存於統軍妖靈那樣的大將身上,而未必輪得到他們這些做雜工的須彌人祭司。他便將手腕一抖,要把鐵索一緊,將陰靈擊散。
可沒料到話音一落,須彌人祭司忽然開口道:「你是靈主吧?你身邊這個該是你的陰兵,卻也有了靈性。你修的是陰符帝皇經?該已練到第四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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