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然是知道什麼是「祭食」——祭祀所用的食物而已。雖說自古以來祭祀的食物都有三牲六畜的說法,但六位帝君從前可是凡人證道,他們還是人的時候自然有些口味上的偏好,因而祭祀起他們以及同樣是凡人證道的諸多元君、真君,除了那三牲六畜之外,還有好些花樣的。
譬如李伯辰就知道,李國人祭北辰帝君的時候會額外用到醬、蟹、梨、桃。不少人家在吃這些東西的時候,要是不小心落在地上,就不吃了,而說「這是帝君來了家裡享供,福氣也要來的」。
隋國人祭六瀆帝君的時候,也會額外用到蔥、韭、米酒,同樣有許多類似李國的忌諱,聽說餘下四國,習俗也是大差不差。所以他才開玩笑說,這東西是一國之君的祭食。
因為每一國的國主到了新年之時,都會在廟中祭祀一脈靈神。
有氣運加身者才能做國主,他現在正有北辰氣運在身,因而說的是「一國之君」。而他之所以覺得如此開玩笑並不會有什麼問題,則是因為國主之祭,是祭給以帝君為首的諸多靈神的,而徐城不過是小小一個陰兵——
李伯辰想到此處,愣了一下。思量片刻之後,他似乎明白問題出在哪兒了。因為他忽然記起當初在孟家屯眾人推舉自己為武威侯的時候,外公曾經教了自己謁見之法、請法身之術。
那謁見之法,其實就是當初畢亥送給自己的那金板上刻印的咒決。就是通過這咒決,自己才進入北極紫薇天,知道從前的北辰已死。不過那金板之上的咒決其實是簡化了的,外公傳授給自己的那謁見之法,還有好多別的字句——那些字句都是對於帝君以及座下諸多靈神的讚頌之辭,於施術而言並無作用。
當時是因為想冊封山君,外公才傳了這法。但之後也提過,國君若要祭祀靈神,也是念這咒文與帝君溝通的。李伯辰現在想起那些曾被自己視為無用的讚頌之辭裡面所隱藏的一些細節了。譬如說咒文的第一段,大意是「氣運加身之人領帝君之命,在某年某月某日,因是某節,而祭祀一脈靈神」。
「領帝君之命」——李伯辰忍不住在心裡嘆了口氣。早就該想到,這種祭辭是用來與至高靈神溝通的,又怎麼會真有什麼廢話?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我這個一國之君照著帝君的心意,來祭祀諸位靈神、叫諸位享用這一年來信眾們的願力——這話交代的是:那香火願力是給帝君座下諸靈的!而不是給帝君的!
至高靈神乃是氣運化身……他們想要香火願力,何需走一個祭祀的過場?倒是那些元君、真君因為是藉助了至高靈神的氣運,因此才需要國君這個帝君的生界代言人、以帝君的名義,分派香火供奉的吧!
自己既是北辰,又是氣運加身之人。而徐城是自己的陰兵,也就算是自己座下靈神了。再有那一句「一國之君的祭食」,不就是自己這個「國君」、領了自己這個「北辰」的旨意,將香火願力祭給了徐城這個「座下靈神」的麼!?
他媽的。李伯辰到底忍不住在心中大罵——徐城說的是「幾十年的香火願力」!
李國正是滅亡了幾十年而無國主祭祀了。可這幾十年中,必然還有許多人會祭祀北辰的。但北辰一脈靈神盡滅,自己重開北極紫薇天之前,這些香火願力自然也無處可去。那麼剛才自己那麼一句,正是將這幾十年積累的願力,全通過這一鍋祭食給了徐城吧!?
一下子從養氣到了龍虎,說不好還是個龍虎巔峰之境呢!
他想到此處,只覺得肉痛極了。重開仙府之後因為那邊靈力濃郁,所以他的煩惱是靈氣太多難以吸納而非靈氣不足,因此,他沒怎麼仔細琢磨過香火願力這事。如今經這麼一遭,才意識到還有如此捷徑——縱使自己還是個活人受不得,那往後也可以拿來煉別的陰兵而無需受制於陰靈多寡的。
可現在卻稀里糊塗便宜了徐城——也不知道他身後那風雪劍神會不會正偷笑呢!
可他又想,既然是幾十年的願力,怎麼卻只叫他晉至龍虎境了?反正這願力都已經給他了,李伯辰也懶得多想,直接問道:「先不急謝我。既然你知道是幾十年的願力,怎麼現在也只是個龍虎?」
徐城愣了愣,臉上又露出驚詫之意,道:「李兄,只論願力,當然不止龍虎了!可要是突破龍虎、晉入中三境,那就要涉及天道運勢。尋常人要過這一步是千難萬難的,何況我現在已經是你的陰兵了。要我晉入靈照境,就得叫我借你的氣運——你的意思是說,你願意……」
李伯辰張口要說話,但想了想,將嘴巴緊緊閉上,只吐出一個字:「不。」
徐城看起來有些失望,但又道:「好吧。我知道你是想等完全信了我,再叫我更進一步吧。」
李伯辰想了想,道:「是。」
這時候諾雅已將那一碗肉湯喝完了,又一邊吃剩下的烤肉,一邊斜眼盯著鍋。見李伯辰手執木勺坐在那邊臉上陰晴不定,忍不住道:「你不吃肉,在幹嘛?你要不吃,就給我吃吧。」
李伯辰聽了這話,生起氣來——一個因為我的一句話就拿走幾十年的願力,一個吃了碗裡的還望著鍋里的。到底是你們給老子辦事,還是老子給你們辦事?
他氣道:「我自己做的,我怎麼不吃?」
說完又舀了一大塊肉大嚼起來。可這麼一嚼,卻發現這肉的味道已經極淡了,簡直像是在吃泥。再喝湯,那湯也不咸不淡,就只像熱水一般。他這才記起這祭食已被徐城吃過,自然是寡淡無味了。
李伯辰將木勺往鍋里一丟,道:「這還吃個屁。你吃去吧。」
徐城道:「……李兄,我也是因為這祭食味道太好,才貪了嘴的。的確是可惜了一鍋好湯。」
李伯辰嘆了口氣,在手中攥了個黑乎乎的行軍丹出來皺眉丟進嘴裡,道:「算了吧,反正也全是脂肪和嘌呤。吃完了上路——以後再不許你問我好不好、可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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