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完全安了心。甚至在衝擊波到來的時候也沒有運起靈力。因為他清楚如果這是自己所使用的「真正的力量」所造成的結果的話,這結果就不會對自己造成任何傷害。
如他所料——一塊被衝擊波掀起的巨大石板向他狠狠砸了過來,但轟在他身後的巨木上,反而為他構建了一個庇護所。衝擊波的力量作用於石板並摧垮其後的巨樹,於是後者傾塌,正架在了瀾江之上。
李伯辰沒有急於逃離此地,而是側了側身,去看剛才須彌人所在的那片地方。
地表像是變成波濤,而無數枝芽像是波濤中的海蛇,在沙土與火焰中穿來穿去。李伯辰知道這不是活力充沛的表現,而意味著須彌人司祭此刻正持續地遭受重創——土層以下是高溫,土層以上則是熱風與火焰,它無論藏在何處都只能感受到痛苦與毀滅,不得不奮力遠遁。然而在這片山實在太大,它需要不短的時間才能遠離危險區域。在自然偉力面前,神通一時間顯得弱小無力了。
李伯辰笑了兩聲,高聲道:「喂!」
「這後招怎麼樣?!」
片刻之後幾簇細蔓忽然往他這邊直躥過來,但恰好一團岩漿也呼嘯轟下。天搖地動,飛沙走石,火光四濺,那團細蔓剎那間灰飛煙滅。
李伯辰再次大笑起來,道:「現在只剩下這種手段麼?你又有沒有後招了?」
這一次沒有任何回應,攪動土層的枝芽像是終於耗盡力氣,一邊枯萎燃燒,一邊沉入地下。
於是李伯辰慢慢站起身並從容地踏上巨木,向瀾江那一邊走去,沒有任何東西——哪怕是一枚石子——能夠傷害到他。,在他覺得疲憊的時候,甚至有距離恰到好處的、因為爆炸而產生衝擊波輕輕推他一把。
可其他人沒有這麼幸運。無數火球落在瀾江北岸正在纏鬥的那些羅剎與妖獸之中,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在李伯辰走到江對岸的時候,倖存的妖獸和羅剎在天災面前恢復了理智,開始脫離接觸並撤退。此時李伯辰的腳步愈發沉重,靈神附體所帶來的副作用逐漸顯現,他覺得未必能依靠自己的力量穿過這片滿是敵人、屍首、火焰的戰場了。
於是接連幾顆火流星轟在地上,氣浪也將他接連高高拋起。他落入戰場正中央、落在一個腫頭獸的身上。這妖獸被羅剎開膛破肚,大量柔軟的臟器提供了緩衝。李伯辰沒急著起身,而躺在這屍體之中抽出耀侯割了些嫩肝來吃。
這裡是戰場中央,但雙方都在爭先恐後地逃離,倒沒什麼人注意到他。於是他又遁入那一界做了半個時辰的調息,叫靈力充盈身體,再遁了出來。他暫且沒敢在那裡做別的事情,因為不知道靈神的那種力量所引發的氣運波動還有沒有完全消失,恐怕造成別的什麼影響。
但他知道自己發生了某些變化。他覺得自己仍會像之前的許多年一樣猶豫、焦慮,可心裡卻更加沉靜、不再被那麼多的憂思與雜念困擾了。
無畏真君在這具肉身中的降臨改變了一切。儘管他知道可能要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後,才能再次動用這引發天災的真正的力量,然而他已知道自己擁有它。這同樣叫他擁有了在面對許多事情時,選擇從容的資本。
一刻鐘之後,他恢復了一些力量,而此地已變得略有些空曠,於是他從屍身上跳下來繼續向北方前進。
剛才與須彌人作戰的時候,他通過靈神的感應知道有幾十個人囚越過了瀾江,其中包括丁敏與高閶闔。這些人的修為不弱,必會有人能活著將消息帶回去。
今夜在這裡發生的一切會叫許多位高權重之人產生各種聯想,小蠻與她腹中那個生命在短時間之內將不會再有任何安全隱患。於是李伯辰不再急於回到六國去證明什麼,而選擇往北邊去看一看——阿斯蘭所說的那種將妖獸、羅剎、須彌推向南方的力量或者什麼東西是否真的存在。
約半個時辰之後,他終於脫離戰場。魔軍東營與西營都燒了起來,身後幾乎成了一片火海。而從此處再往北,就只能看到零星的屍體,其中有人的、也有妖獸的,說明這是戈玄白他們撤退的方向。
李伯辰越過一片土坡。火山仍在噴發,夜晚變成黃昏,因而他在坡後看到了人——約有百多個人囚站在那裡往南邊看。一見他登上坡頂,這些人立即躁動起來。他身形高大又頂盔摜甲,看起來是有些像羅剎的。但等李伯辰掀開面甲,其中一人立即驚呼道:「李將軍!」
李伯辰循聲看去,見是戈玄白。他被一個人攙扶著,左臂上裹了殘破的衣料。不知道他之前對這些人說了什麼,聽他呼喊出「李將軍」這三個字,那些人臉上先是一驚,而後竊竊私語,甚至有人往後退了幾步、惶然無措地跪下了。幾個人帶動了餘下的人,過一會的功夫,百多人跪倒一大片。
李伯辰見這情景有些茫然,戈玄白臉上也有些茫然,而那些跪倒和沒有跪下的似乎更茫然——他們好像不知道如果不這麼幹,那該做什麼。
李伯辰很快意識到這些人該是看到過自己之前在營中現出百丈金身,或者聽別人說過。要從前的他接受這種真心實意、誠惶誠恐的膜拜,該會覺得有些得意。而現在他雖然也不討厭這種感覺,卻又在心中生出別的感慨——對於我之前所展現出的強大力量,除去膜拜,他們該也的確不知道做什麼好了吧。
他自己被這念頭驚了一下。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似乎並不該從自己的腦袋裡跳出來,看起來無畏真君降臨所帶來的影響尚未完全褪去。剛才在那一界中調息時,無畏真君已成一個空餘輪廓的幻象,似乎得需要不短的時間才能再變成從前的樣子,那麼自己應該謹慎對待此前那種無所不能、蔑視一切的感覺——驕傲與狂妄,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他想到這裡,快步走下山坡。在更多人屈膝之前大聲說道:「各位請起身吧。這是幽冥靈神盪魔除惡,非我一人之力。各位能走到這裡,也是各自的造化。」
一些人起了身,一些人仍有些發呆。戈玄白拄著一桿槍道:「站起來吧。大伙兒要真想報恩,以後可以跟著李將軍殺敵立功。」
餘下的人這才起了身。戈玄白對攙扶著自己的那個兵說了幾句,那兵就快步走入人群,似乎向幾個軍官發出命令,而後叫他們整起隊來。
戈玄白走到李伯辰身前,先拜了一拜,叫了一聲「李將軍」。
又隔了一會兒才道:「你能活下來,太好了。」
那些人雖在軍官的命令下整飭隊形,可大部分的目光仍沒離開李伯辰,似乎一定要從他身上看出什麼與眾不同的東西,或者覺得他下一刻又會化身靈神。
李伯辰很快接受了這種注視。他扶住戈玄白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一下:「那些畜生還不配取李某的命。」
又道:「只剩下這些人了麼?」
戈玄白嘆了口氣:「在地窖里的時候有擋風的,這裡沒有。突圍的時候死了不少,之後凍死不少。應該還有幾支隊伍,但不知道走到哪裡去了,我能帶出來的就這麼多。」
李伯辰想了想,轉臉看向南邊的火山。山極高,他們現在離得又不算遠,因此那幾乎覆滿岩漿的山頭看起來仍舊占據半邊天空,好像天幕都在燃燒。但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異像——這是指如支牙斯死後,將其陰靈占據的那種魔神化身。
沒想到這樣的力量也沒能將那個須彌人司祭殺死。不過必然將其重創了——短時間內他不可能再有能力造出之前那樣運兵十幾萬的巨橋。
這也是一件好事。李伯辰心想,倘若再有一個支牙斯那樣的魔神化身出現,今晚只怕這些人都走不掉了吧。
他便又轉過身道:「之前叫你們往北走,是因為南下的路有魔軍守著。現在那裡該沒什麼障礙了。戈將軍,你想法帶人回去吧。」
戈玄白愣了愣:「那你呢?」
「我要往北邊去。」李伯辰道,「魔人南下好像因為北邊另有什麼緣故,我想試試看,能不能查清楚。」
戈玄白幾乎立即脫口而出:「那我們也跟著你走。」
李伯辰要開口,戈玄白又道:「往南走,只怕這些人又要死掉一半——往南還得翻山,數百里冰天雪地,且不知道會不會有魔國兵。往北,到了你說的那個地堡里先避一避風雪,至少還能緩一口氣。」
李伯辰轉臉看那些兵,知道戈玄白說的是實情。這些人在軍中該都修過粗淺的心法,體質比尋常百姓要強一些,但在這樣的溫度下也撐不了多久。
且他看他們的時候,一旦有人同他的視線對上就先是一怔,而後敬畏地垂下眼、或轉開目光,又或者露出極小心的笑容。他們似乎將自己當成了可膜拜或可依靠的對象——李伯辰沒覺得自己無法撇下擁有如此目光的一群人,任其自生自滅。況且某種意義上,這些人也已成為了無畏真君的信徒吧。
他便道:「好。我先帶你們去地堡。然後你們再決定向北還是向南。」
戈玄白立即轉身宣布此事,人群發出低低的一陣歡呼。李伯辰又看了一眼遠處的火山與火海,心境與十幾天前已完全不同。
現在我有利刃在手。他心想,所以這是遠征,而非驅逐了。
(第二卷完)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0185s 3.6033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