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他這話,葉盧似乎並不如何吃驚,只道:「將軍是因為什麼對我有如此成見呢?容我想想看——是因為隋境之事?這事說起來,倒是誤會我了。」
「我們的確動過常夫人的墳,但不是為掘墳求證。將軍知道我有鬼童,叫它化為陰靈潛入墓中探查即可,何必吃力不討好呢?是那一位知道墓中的薄棺已經腐朽了,才訂了口新棺,又將骸骨收斂埋葬了。這事我當時不知情,而後知道,還怪他多事,心道或許要惹麻煩。如今看,麻煩真是來了。」
「哦……再有,此事,村中有三人可以作證的。」
李伯辰不知他所說的這些是真是假,但聽他提了那三人,便道:「作證?死無對證吧。你們問了那三個人,之後不就將他們殺了麼?」
葉盧一愣:「哪有的事?為何多此一舉?哦……要是他們三人真死了,也該是因為財物。我們當初詢問了他們,又叫他們帶我們上山看墳。定製新棺收斂遺骨這事,也有他們幫忙。唉,說起來,還是那位的主意——好心做了壞事。」
李伯辰冷笑一聲:「你說他們因為你留下的財物相殘?你怕是不知道,常庭葳在那村里住了九年,身上的財物也不少,但那兩家人從未起過什麼貪念,如今又怎麼會為你留下的財物做出這種事?」
葉盧眯起眼睛,笑道:「將軍,時過境遷,人也會變的。況且我所留下的並非金錢,而是一樣能叫人延年益壽的寶物,叫做須提。」
「將軍聽說過須彌胎沒有?須彌胎是修行人用的,須提凡人卻也可以用。服下之後延年益壽、病痛一清。尋常的金錢他們或許不會起貪念——因為難買來命。但那須提麼……要換成錢財的話,也值得上百萬錢。」
「我見那兩家人的時候,瞧他們年紀都大了,且都飽受病痛困擾,因而留下了這東西。攸關性命……他們因此才反目相爭的吧。李將軍,你想想看,你不想與我這樣的人為伍,那想同他們為伍麼?」
「許多人看起來中正謙和,但僅是因為很多東西不是他們真正需要的。依我看人人都有一個估價,倘若你出得起這個價錢,人人也都可以收買。其實將軍也不能免俗——權勢富貴收買不了你,道義和責任呢?若如今李境沒有臨西君,而真的亟需一個人拯救蒼生於水火,這種道義責任,能不能收買你?所以說,將軍因人廢事,實在不智。」
此人實在很會說話。但李伯辰早已念頭通達,因而略略一想,便知他安的是什麼心思了——即便他所說的是真的,贈了那兩家人「須提」時必定也沒有什麼好心。
或許是知道那些人必會因此相爭,打算叫自己好好看一看「人心」吧。
其實所謂人心,用不著他來教,自己也懂得的。在北原面臨生死時,就連他自己,有時都生出過「且先逃了保命」、「不管他們了」這樣的念頭。
這種惡欲,人人都會有,只看能不能掌控得住。那兩家、三人,即便真為須提而死,也情有可原。都飽受病痛折磨、都知道命不久矣、也都沒經過什麼歷練、不懂什麼大道理,好似將要溺水之人,見了一根浮木,誰不會去抓?
可悲的不是他們,而是如葉盧這種自以為理智清醒、有意挑動人們相爭的敗類。
李伯辰殺心已起,便道:「不必廢話了。我的確是北辰傳人,且暫不想叫旁人知道這件事。既然你撞上了,我就不得不將你滅口了。」
葉盧笑起來:「那她呢?剛才聽了咱們的話,該也能猜得七七八八。李將軍之後也要將她滅口?」
此人到這時候話仍不少,倒是正合了李伯辰的心意。他曉得葉盧既是須彌,必有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手段。想要將他留下,大概是有些吃力的。廝殺之前知己知彼的情況極為難得,但自己如今有了另一樣本領,倒也可試試看。
不過在做那件事之前,他想先試試探一下口風。
便道:「要你和她一樣是個尋常人,我自然不要你的性命。偏你在我這裡已算罪大惡極——北辰帝君掌刑罰殺戮,我既是他的傳人,自然要替天行道。」
葉盧果然笑起來,道:「李將軍,你是對北辰帝君有什麼誤會吧。我問你,如將軍一樣在殺人之前默誦帝君尊名、而後功成的,會覺得是得了帝君庇佑。那麼要我在殺人之前也默誦尊名,也成了,是不是也得了庇佑?」
「將軍覺得我是個惡人,可帝君為什麼庇佑惡人?倒不如說,帝君根本不在意區區一兩個凡人誰善誰惡,在意的只有大勢氣運而已。這也正如我之前所言,共濟會裡有一兩個我這樣的惡人不要緊,我們為善更多些就好了。這便是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他說的這些不是李伯辰想要知道的,但已沾了點邊兒。李伯辰便冷笑道:「旁人怎麼想無所謂,但我是北辰傳人,往後見了不平事,稟明帝君,便自然善惡有報了!」
葉盧露出微嘲的笑容:「真可以麼?我是說,將軍現在可以與北辰帝君對話了麼?哈哈……要真的可以,為何在用了我們的秘法之前,連自己是哪一位秘靈的靈主都不知道呢?」
「之前我們留在金牌上的神印雖只在帝君那一界露了一面便遭天殛,但至少也知道,當時沒瞧見將軍的神魂。只怕將軍也是瞧了一眼,得了些天啟,便回到這一界了吧。」
「李將軍,你雖是北辰傳人,但想要覲見神君,也必得有北辰之寶才好。你不曉得這些倒也情有可原,但要是剛才答應了我,便會有人來到身邊,將這些只有六國王族才能知曉的辛秘一一傳授與你,也就用不著鬧之前、如今這樣的笑話了。」
原來如此!李伯辰在心中暗暗舒了一口氣。怪不得這葉盧明知自己是北辰氣運加身之人,卻仍是如此態度。原來是因為北辰傳人倘沒有那「北辰之寶」,便無法與帝君溝通的麼?
他們也是因此,才不怕自己去「告狀」吧。便譬如自己乃是欽差,但「進京面聖」的關卡卻被這群人把住了。這麼看,氣運加身之人要是想驅使陰差、冊封靈神,也得要那北辰之寶的吧。
不過這葉盧卻未料到……自己便是北辰了。
李伯辰在心中冷笑一聲,但臉上倒是露出恨意,道:「那又如何。我眼下自有身為靈主的本領,要取你的命,怕還是易如反掌!」
大概是見他心思已定、暫時難以說服,葉盧便嗤笑道:「李將軍有什麼本領?我猜猜看——這魔刀。這刀的確了得,不過對我威脅有限。能驅策陰兵?哈……你那些陰兵都是什麼修為?還能陰靈出竅吧?又能如何?叫我頭暈腦脹?對付尋常人管用,但我乃木胎之體,並不畏懼。」
他想了想,又笑:「我猜你之所以不問另一位便要殺我,還因為能夠束魂。但李將軍,我是須彌,一旦死了,陰靈也就化歸天地了,你問也找不到人問的。」
此人對自己,倒是做到了「知己知彼」!
李伯辰忍不住暗自慶幸剛才沒有貿然出手——他的確是想殺了葉盧,再以鐵索拘魂來問的。
見他不說話了,葉盧便站起身道:「好了。今夜已過了這樣久,你想問的也都問了——原是打算瞧瞧能不能從我口中得到些什麼、叫我自曝短處吧?哈……李將軍,你的小心機,徒惹人發笑而已。眼下我便要走——脫身之後與那位匯合,稟明一切。下次再見的時候,就不會是如今這般形式了。我想到那時,你該後悔今日沒給自己機會,哼!」
他說這話時,李伯辰便微合了眼睛、靜守心神、默誦咒文。靈力運行三個周天,漸覺眼前黃光微現,也能感覺到一陣涼風——該是葉盧撩起棉簾、推開了窗子。
又聽他道:「你是打算瞧瞧我往哪兒去麼?哈,只怕你——」
眼前一亮,他現身在金台之上。
他向鬼門關外看去,發現陰靈比前次多了些——約數百個徘徊在茫茫霧氣中,神態相貌各異。但這回沒瞧見陰差。
不知是否還是只有上次那兩位,或者來得又多了些。
反正在此間不耗時日,李伯辰便在金台旁坐下,打算運氣調息。在這待得久了,似乎體內會淤塞靈力,一會兒便要與葉盧廝殺,先行將靈力化去,才不至於耽誤正事。
他坐下的時候瞧見上次搬進來的破鍋、朽木、臭魚、頑石。距上次帶它們進來只過去了兩天,可這一眼掃著它們,卻發現似乎有了些變化。
李伯辰心中一動,忙凝神細瞧——那口破鍋原本是鍋底漏了,還有兩道裂紋。但此時看,裂紋似乎不見了,那缺口好像也略小了些。
再看朽木,只見發黑的樹幹上似是有了些光亮,並非「黑得發亮」這樣簡單——他伸手瞧了瞧,聽著竟有金鐵之音。
而那臭魚則成了魚乾。聞著臭,但似乎已不如此前那樣令人作嘔,反倒摻雜了些莫名的香醇氣了。
那大塊青石倒瞧不出什麼變化,只是李伯辰試著以曜侯去刺的時候,發現頗為吃力,顯然也已非凡物了。
他心中略微有些吃驚,但並不意外。當初搬了這四樣東西進來是為了瞧瞧自己能帶進來什麼,也是存了「看看它們在這裡面會發生何種變化」的念頭的。因為許多靈氣濃郁的洞天福地之中常會孕育出些天才地寶,而此界靈力更為濃厚,他本就想,或許會有意外之喜,如今看是想對了。
他帶進來的這四樣其實也有講究——魚與樹是兩活物,鍋與石是兩死物。鍋是金,樹是木,石是土,而那魚,依著這世上的五行論,當屬金木水火土五行調和之體。瞧見這四樣東西的變化,大概也就能推斷出別的東西在這一界的變化了。
再多過些日子,才能瞧見它們最終的模樣吧。
李伯辰便移開目光,打坐調息。他在這個節骨眼兒跑到這裡,可不是為了看這些破銅爛鐵——這幾天一直在想倘若要與鬼門關外的陰差交流,該怎麼說、說什麼。
但今夜情勢所迫,也算是「時機」到了。他之前怕自己說話露餡兒,可與葉盧交談一番之後意識到,別說真正的北辰帝君該怎麼說話,自己就連在生界如何與帝君溝通都不曉得、還得藉助於人,那無論自己怎麼想,想多久,都不能真的搞清楚該「如何說」吧。
上次聽那兩個陰差的對話,似乎連鬼門關都沒進過——那自己這位「帝君」,何苦怕那兩個更沒見過世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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