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遭遇過諸多的強敵,在他們之中這頭憎惡龐大的怪物,無疑是最為特殊的一個。
其他敵人都有著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立場與執念,即便是對立的敵人,有些時候伯洛戈也能理解他們的想法。
但此世禍惡不一樣,它沒有自我的思想,也毫無立場可言,比起債務人、選中者,伯洛戈覺得這頭怪物才算得上魔鬼真正的代言人。
沒有任何一絲一毫的雜念,它是如此地純粹,完全是為了自身的欲望而生,是暴食之罪這一概念的絕對實體。
吞食,不斷地吞食。
無論是岩石、血肉,乃至以太,凡是可以用來滿足它那無窮飢餓的東西,都將變成它的腹中之物,除此之外,它什麼也不在乎。
「一台機器。」
瑟雷曾這樣評價此世禍惡的存在,「你完全可以把它當做一台寫有『吞食』指令的機器,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執行吞食這一指令,直到自身滅亡。」
此時禍惡這般純粹的怪物是如此棘手,就連秩序局應對起來,也頭疼不已,可如今在艾繆的講述下,似乎這樣的怪物還不止一個。
「也就是說,像這樣的怪物,極有可能還有六頭嗎?」伯洛戈聽聞臉色沉重了起來。
艾繆低聲道,「七頭魔鬼對應著七大罪業、七大加護,還有……七頭足以摧毀人世的災禍之惡。」
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這個世界總是比預想的要殘酷上不少,如同黑色的童話。
「但現在的記錄里,只有這麼一頭。」伯洛戈說。
「可能是其它的此世禍惡都死了,或者尚未誕生。」
艾繆說出自己的想法,「它們畢竟是由榮光者墮落而來,要知道榮光者可不多見,更不要說甘願獻出全部的靈魂的了,而且……此世禍惡看起來並不是不死的。」
「還記得我們那時的遭遇嗎?」艾繆問,「此世禍惡所具備的力量,就像對應魔鬼的加護之力,只是它們的加護要更加極端許多。」
伯洛戈點點頭,在遺棄之地內遭遇此世禍惡時,從它展現的力量來看,完全就是極端化的加護·嗜血愈生,凡是可吞食的物質,都將令它高速自愈,乃至不死,也是憑藉著這股力量,它才與光灼的焚燒達成持平。
「說不定之前的世界裡,也存在著多頭的此世禍惡,但它們都被殺死了。」
聽著艾繆的話,伯洛戈不由地說道,「要麼尚未誕生,要麼早已死去嗎?」
「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變得更糟了?」艾繆露出笑意。
伯洛戈搖搖頭,「我覺得還好,在我看來這個世界本身就已經糟透了,再糟一些也沒關係,無非是多砍幾個的關係。」
「你還真是樂觀。」
「主要擔憂也改變不了什麼啊,不如樂觀些,」伯洛戈說,「人需要一些美好的回憶,這樣可以抵禦住糟糕的日子。」
「聽起來在這部分,你很有經驗。」
「當然,」伯洛戈沒有繼續說下去,「但誰會沒事想去體驗糟糕的事呢。」
伯洛戈與艾繆在灰石鎮內閒逛了起來,現在臍索就像一個受到干擾的雷達,伯洛戈只能用雙腳丈量灰石鎮的大小,在各個拐角小巷裡碰碰運氣,看看事件能不能有所進展。
「不過……如果我們的敵人真的是猩腐教派,而他們的目的是解放此世禍惡,」伯洛戈略顯困擾道,「這有什麼意義嗎?那頭怪物完全沒有心智可言,它只會不分彼此地吞食。」
「你在試著搞清楚一群邪教徒在想些什麼嗎?」艾繆打消了伯洛戈猜想,「你想的未免太多了,就像一個控制狂一樣。」
伯洛戈無奈地笑了笑,這一點艾繆說的沒錯,伯洛戈總是想掌控一切,這令他疲憊不堪。
「此世禍惡就像一個生物炸彈,一旦被引爆,會引發類似衰敗之疫事件那樣的大規模襲擊,為秩序局帶來壓力……可能這就是他們想要的。」艾繆又接著說道,「你不覺得現在的局勢逐漸變得明朗起來了嗎?」
「講講看,」伯洛戈說,「我有些過於執著了,反而看不清了。」
「就是站隊嘍,」艾繆說,「我們的敵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浮出水面,只待我們把他們逐一擊垮!」
艾繆說揮了揮拳頭。
伯洛戈覺得艾繆說的有幾分道理,之前曾與伯洛戈為敵的縱歌樂團已經消失很久了,無縛詩社也沒什麼蹤跡,他們像是為了不給秩序局添麻煩一樣,完全消失在了視野之外,而剩下的那些敵人,他們變得越來越活躍了,仿佛大戰近在遲尺。
長嘆一口氣,伯洛戈活動了一下身子,進入了工作狀態,這時艾繆又問道,「伯洛戈,你的想法又是什麼呢?」
「我的想法?就是工作啊,」伯洛戈說,「解決這些麻煩的傢伙,重建秩序。」
「不不不,我指的不是這個,而是你自己的想法。」艾繆強調道。
「這就是我自己的想法啊。」
「真的嗎?」
艾繆露出懷疑的眼神,她輕聲道,「這真的是你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什麼理所應當的工作嗎?」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伯洛戈說,「好像在你的口中,我是個沒有自我意志的工具。」
「是你太敬業了啊!」艾繆用力地拍著伯洛戈的肩膀,「還有滿嘴的實用主義!」
艾繆教訓起了伯洛戈,「我很早就想說了,這些……這些的這些,真的是來自於你自己的意願嗎?而不是被什麼東西影響的。」
她舉起了一個又一個的例子,「你確實是像個自戀的救世主一樣,但更多的時候,你只是在承接一個又一個的工作去殺敵……你好像把你自己本身也視作了一件工具,謹遵著他人施加在你身上的命令、願望。」
伯洛戈沉默了下來,仔細回憶一下自己出獄以來的生活,好像確實如艾繆所言,伯洛戈就像一把完美的劍刃,但他總是被他人揮舞,被龐大的秩序局與決策室揮舞著。
這是一份工作,伯洛戈時常這樣想著,因利益與立場的一致,伯洛戈一直也沒有任何怨言,甚至沒有絲毫的異感,可艾繆看出了伯洛戈的扭曲,他過於理性與實用主義了,她甚至開始懷疑在無盡歲月後的某一日,伯洛戈會不會真的變成一具無情的工具,只1為某個高效的目標行動著。
就像此世禍惡一樣。
「不,我不是一件工具,就算是工具,我也是自我的工具。」
簡短的思考下,伯洛戈分析出了自己的想法與決斷,見艾繆還是那副擔憂與疑慮的眼神,伯洛戈接著說道。
「判決這一點其實很簡單。」
艾繆問,「是什麼?」
伯洛戈深吸一口氣,以極為平澹的語氣說道。
「時軸亂序我去救你時,這一行為和我的工作無關。」
……
高聳的峭壁投射下巨大的陰影,堆積起來的霧氣又遮蔽了大部分的光芒,明明是正午時分,灰石鎮依舊顯得灰濛濛的,鎮民們行走在街道中,身影模湖像是幻影,鎮子的外圍則是那些崩裂的岩石與倒塌的廢墟,仿佛世界早已毀滅,這裡是唯一的淨土。
尹德爾將視線從窗戶的縫隙里收回,看向陰暗的室內,他不由地說道,「我討厭這個鎮子,看起來就陰森森的,缺乏生命力。」
尹德爾故意咬重了「生命力」這一詞,室內的其他人明白他的意思,一同發出一陣令人倍感不安的笑聲,仿佛他們在預謀著什麼。
「他們還是沒有蹤跡嗎?」尹德爾問道。
「我們發現了一些蹤跡,」一個聲音回答道,「是一些早已乾涸的血跡和碎肉,看樣子他們都死了。」
「是秩序局的人嗎?」尹德爾說,「他們的反應真快啊,已經開始管控這裡了嗎?」
「感覺並不像是秩序局做的,」那個聲音繼續回答道,「以那些人的專業性,他們會做到真正意義上的人間蒸發,不留任何痕跡,可這一次留下的痕跡未免太多了,像是一個新手做的一樣……」
「刻意的就像陷阱一樣。」另一個聲音說道。
尹德爾皺了皺眉,一時間思索不出個答桉,他接著看向了室內的另一個人。
他身著紅色的衣袍,端坐在角落的陰影里,在他的周圍,空氣里溢散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像是有人受傷了般,持續不斷地流血。
「你怎麼想?」尹德爾問道。
「無論他們遭遇到了什麼,結果如何,這都干擾不到我們原本的目的,」男人緩緩抬頭,摘下了紅色的兜帽,「按照原計劃行事,去解放那位尊貴的存在。」
尹德爾看著男人的臉,他的皮膚帶著一股澹澹的血色,像是一層薄薄的紅紗,透露出一股混沌和野性。
他沒有頭髮,光滑的頭皮上銘刻著漆黑的刺青,像是某種邪惡的儀式法陣,眼睛深邃如深淵,裡面散發著不可言說的瘋狂和嗜血,讓人不敢正視。
「解放嗎?」
尹德爾一想起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還有將要面對的,他的內心便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你是在害怕嗎?尹德爾。」
銳利的目光落在尹德爾的身上,像是尖刀一樣剮下一塊肉。
尹德爾沒有避讓,直接乾脆地說道,「害怕,我當然在害怕了。」
「現在我們可是深入敵營,秩序局的大本營,而且我們還要釋放……那位尊貴的存在,」尹德爾的面色難看,「我不覺得,當它脫困時,它會把我們視作自己人。」
室內的氣氛變得壓抑起來,男人的目光變得越發可怕,可尹德爾沒有絲毫的畏懼,他看到一張又一張的臉,大聲道。
「大家的想法都和我差不多吧!」
尹德爾繼續說道,「說是尊貴的存在,但我們都知道,那只是一頭秉持著絕對欲望的怪物而已,當它脫困之時,它會吃光我們所有人。」
男人說,「這是為了神的獻身。」
「我從不質疑我的信仰,」尹德爾說,「可我拒絕毫無意義的獻身。」
「我能控制它。」男人說道。
「你確定嗎?漢莫,」尹德爾和漢莫對視在了一起,「那可是此世禍惡,而你只是一位負權者。」
漢莫忽然起身,朝著尹德爾大步走來,他身上瀰漫的血氣撲面而來,像是一頭怪物朝著尹德爾張開了大口,吞吐著血腥的濁氣。
兩人靠的很近,互相對峙著,漢莫死盯著尹德爾的眼睛,聲音艱難地從喉嚨里擠出。
「其他人都出去。」
人們互相對視了一眼,紛紛無聲地退出了室內,他們一早就知道尹德爾與漢莫之間的矛盾,如今演變成這副樣子,也算是在所有人的預料之中。
漢莫低聲道,「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尹德爾,製造足夠多的祭品,令它恢復力量,至於它脫困後的事,那是我負責的,你不必擔心。」
「我只害怕你對信仰的狂熱會害死我。」尹德爾滿不在乎道。
「該死的,如果你從不信奉她的存在,你為何要加入我們之中呢?」漢莫升起一股怒火,「讓你這種不信者留在教派內,簡直就是對那位女士的侮辱。」
「喂喂喂,別生氣。」
尹德爾連連後退,背靠著牆壁,雙手高高舉起,一副投降的樣子。
「這件事我們不是討論過很多次了嗎?」尹德爾說,「我加入猩腐教派,只是想尋求永生而已。」
尹德爾搖搖頭,「我這人很實在的,給予我不死,我為你們工作,這很簡單。」
漢莫怒視著尹德爾,他的每一句話在漢莫看來,都是褻瀆之語,但漢莫偏偏拿尹德爾沒什麼辦法,他確實需要這個狡猾膽小的傢伙。
「我可不想變成你們這副狂信徒的模樣,當我的工作結束後,我會立即離開的。」
漢莫強壓著心底的怒意,讓自己重歸平靜,他轉而走回了角落裡,拿起刻刀,沾了沾漆黑的油墨,在自己的皮膚上繼續凋刻著詭異的花紋。
許久之後,漢莫的聲音再次響起,「製造完永生腐地後,就給我立刻滾開。」
聽到這樣的一番話,尹德爾臉上洋溢起笑意。
「好的,漢莫主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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