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血的暴君,高懸於所有人的頭頂,永恆地從人們的身上索取吞噬,那自骨肉而來的血稅。
伯洛戈沒有去問詢奧莉薇亞言語裡的意思,而是專注於與奧薩娜的對話。
「你在擔心那些激進派,會把世界帶向另一個黑暗的極端?」
奧薩娜點頭,她說道,「我讀過許多書,也翻閱過許多歷史記錄,百年前,我的家族也參與了對永夜帝國的討伐。我一直覺得破曉戰爭是一次世界的分歧點,我們把世界的走向從歧途上拽了回來。」
「那你現在覺得,過於激進的凝華者至上理念,只是另一種形式上的……夜族?」
伯洛戈整理了自己的話語,最終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奧薩娜沒有立刻回答伯洛戈的問題,而是默默地看向車窗外,公交車駛過街道,穿過一處處城區,行人們在街頭走動、交談,就和一座正常運行的城市社會沒什麼區別。
但隨著公交車逐漸遠離至聖樞紐,當那極光之路的輝光也難以照耀此地時,伯洛戈發現街景變得越來越破敗,陳舊的建築胡亂地堆砌著,門窗大多早已破裂,牆皮開裂,露出其下紅磚的顏色,像是破損的皮膚,暴露出猩紅的傷口。
街頭多了許多席地而睡的流浪漢,他們像是黑色的垃圾袋一樣縮在角落裡,忽明忽暗的路燈下,他們用空的鐵皮桶搭了幾個火堆,搖曳的火光釋放著令人心安的暖意。
「沒想到吧,地上天國也有著照不到的陰影。」奧薩娜喃喃道。
「想像到了,這看起來才合理。」
伯洛戈十分坦然地接受了這樣的情景,而且,這樣破敗的場景反而令伯洛戈安心了下來。
奧薩娜轉過頭看著伯洛戈,眼神里藏滿了好奇與疑問。
伯洛戈開口道,「就像提純黃金一樣,無論工匠怎麼努力,技術如何進步,人們始終無法提取出百分百純度的黃金,總會有那麼一絲一毫的瑕疵存在。」
「世界也是如此,再怎麼完美的城市、理想的社會,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仍舊會有黑暗存在。」
「你很現實。」
「準確說,我是一個實踐主義者,」伯洛戈解釋道,「我不否認理想的存在,但我認為,想要達成理想,首先需要實實在在的行動。」
「真希望我也有你這樣的行動力。」
「只是所處的環境不同,我是不死者,沒有血親,沒有家人,就像一個亡命徒,大家都很怕我這種人,誰也不敢把我逼急了,他們知道,我是真的會晝夜不息地追獵他們。」
伯洛戈坦誠的仿佛要把自己內心的邪惡完全揭開,「但你不一樣,你會死,還被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束縛,做起事來笨手笨腳也正常。」
聽到笨手笨腳,奧薩娜不由地笑了起來,她是受人尊敬的狂想公爵,位於諸秘之團權力頂端的存在,每個人都對自己畢恭畢敬,可今天卻被伯洛戈隨意地冒犯。
這很正常,伯洛戈就是位體面的亡命徒,地位、血統、諸多尊貴的稱謂,在他的眼裡還不如一位搖滾歌手。
伯洛戈也沒有注意到,自己正一點點地變成真正的不死者,世俗的種種不再束縛他,唯有自己的喜好、隨心所欲。
「所以,你覺得凝華者是另一種形式上的夜族,然後呢?」伯洛戈問起剛剛斷掉的話題。
「然後……然後先聊點別的吧。」
奧薩娜向伯洛戈微笑,伯洛戈發現她笑起來還是蠻好看的,有種典雅的美感,只是她已經習慣了高傲的冷漠,這副笑意在如今看來帶著幾分僵硬。
「總是岔開話題,這是你的談判手段嗎?」伯洛戈問。
「只是一種引導的方式,讓你在潛移默化中,站到我這邊,」奧薩娜說,「我很擅長說服別人。」
「利用秘能?」
「怎麼會,我是狂想公爵,你光聽這個名號,就該猜到我的學派了吧。」
「幻造學派?」
奧薩娜表達自己的善意,「是的,僅僅是幻想,不會影響你的心智,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幻造學派可沒那麼局限性,」伯洛戈想起一位老朋友,「我之前認識一個人,他走的是最傳統本質的路徑,純粹的幻想造物,也就是說,他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心想事成。
如果他是你的話,他只要一邊發動秘能,一邊想著『說服伯洛戈』,說不定就真成了。」
奧薩娜側過頭低笑了起來,「你比我想像的要有趣,伯洛戈。」
「你也比我想像的要平易近人些,」伯洛戈說,「你要是跟你那兩個侍從一樣傲慢,現在,我們說不定已經打起來了。」
伯洛戈想起攝政王的身影,「我真的很討厭那種高高在上的人,你明明什麼都沒做,甚至和他沒什麼關係,可在他的眼裡,你就莫名地低人一等了,讓人恨不得揮起拳頭,砸爛他的漂亮臉龐。」
「哈哈哈。」
奧薩娜笑個不停,緩和了一陣後,她繼續起了自己的話術,提出了一個莫名奇妙的問題。
「伯洛戈,你有女朋友嗎?」
「啊?」
伯洛戈愣了一下,他有些搞不懂,這算不算是奧薩娜的談判技巧了。
不等做出回答,奧薩娜指了指前方,「看,那個坐在第二排的女人。」
伯洛戈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個靚麗的背影映入眼中,光滑的脖頸從衣襟間探出,姣美的側臉映入眼帘。
「按照審美,她確實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對嗎?」
「嗯。」
伯洛戈低聲認可,不知道奧薩娜在搞什麼鬼。
她又說道,「如果你想得到她,你該怎麼做,主動走上前去搭訕嗎?」
伯洛戈反駁道,「為什麼要得到她,我有女朋友的。」
「嗯?」
這次換奧薩娜愣住了。
伯洛戈覺得自己有點被冒犯了,「我像是沒有女朋友的人嗎?」
「我倒是覺得你應該很有女人緣,像你這樣的類型應該很招人喜歡,理智、強大、可靠,」奧薩娜反覆審視著伯洛戈,「但也因為以上種種,我覺得你是一個只會擁劍入眠的人,女人對你而言只是不必要的麻煩。」
「看樣子你還不夠了解我,」伯洛戈覺得對話越發荒誕,「而且,我女朋友不是一個麻煩,她很有用的。」
伯洛戈說著舉起了例子,掰著手指頭,「她的秘能可以增幅我,她還是一位智慧的學者,會……」
奧薩娜按下了伯洛戈的手,強行打斷了他那近似推銷般的介紹。
她發現伯洛戈是一個奇怪的矛盾體,具備冷酷無情的同時,他又或多或少地帶點黑色幽默與呆子般的頓感,難以想像是什麼樣的經歷,塑造了伯洛戈這樣的人格。
「好吧,好吧,我確實低估你了,那假設一下,假設你想獲得那個女人,你會怎麼做?」奧薩娜嘗試將對話重新控制在自己的手中。
伯洛戈猶豫了一下,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會主動搭訕。」
「對她說……」看向那個靚麗的背影,伯洛戈一邊幻想一邊說道,「我正被人跟蹤了,為了甩掉那個傢伙,請你幫我打個掩護,裝作是我的老朋友,和我聊的很愉快的樣子。」
「嗯,不錯的開場。」奧薩娜說。
「這是我在電影裡學到的,」伯洛戈接著說道,「主角就是用這句話把女人騙進了自己的屋裡。」
「然後呢?」奧薩娜不由地好奇道。
「他是個風流的傢伙,」伯洛戈腦海里回憶起瑟雷的面容,「結局自然也是三刀六洞了。」
「哦……」
奧薩娜發出一陣短促的感嘆聲。
「所以呢?你到底想表達些什麼?」伯洛戈反問著,他越來越搞不懂這談話的意義了。
只見奧薩娜面露奇怪的笑意,她再提問道,「那如果你是凝華者,你想獲得這個女人,你該怎麼做呢?」
伯洛戈眼神輕顫,他發覺了奧納薩設下的陷阱,她的聲音帶起了一種詭異的魔力,像是魔鬼的讒言。
「難道你還要用那笨拙的搭訕,來獲取她的芳心嗎?」
公交車停了下來,車門開啟,又有幾位殘缺者走了進來,其中一個男人坐到了那個女人身旁,兩人笑嘻嘻的,像是朋友,又像是情侶。
「哦,完蛋了,原來她有男朋友的啊,」奧薩娜輕聲道,「這樣你又該如何得到她呢?對於普通人而言,這種事很麻煩的吧。」
伯洛戈沉思了起來,像偵探一樣調查女人的喜好,把自己打扮成她的真正的天命之子橫插一腳,又或是靜心等待,並不是所有的感情都能長久,待兩人分開,就是伯洛戈出擊的時候……
「別想那些麻煩又不現實的方案了,」奧薩娜將手搭在伯洛戈的肩膀上,低聲道,「你難道沒意識到嗎?你早就掌握了遊戲的作弊器。」
伯洛戈不再思索,冷靜地迎接之後的狂風驟雨。
「伯洛戈,你是高高在上的守壘者,完全不必在乎他們的自我意志,你可以把那個男人當著她的面碾成血沫,再把不斷尖叫哀嚎的她完全掌握。
你和她之間的差距,就像人與寵物,她只會被你乖巧地抓在手心,如果她反抗你、抓撓你,你不會動怒,只會覺得她很可愛,就像寵物輕蹭你的臉頰。」
講述到這裡時,奧薩娜看待女人的目光不免帶上一抹悲涼感,當你沒有力量時,你的反抗都只是一種增添趣味的掙扎。
「不會有人指責你,更不會有武力懲罰你,要知道你已經是世間少有的、最大的武力了,誰又能與你抗衡呢?
所有人都會為了拉攏你,向你妥協,相較於一位守壘者,她這樣的普通人只是一個隨意加減的數字而已。
你是地位、是規則,是世俗與超凡的權力化身。」
奧薩娜的語速越來越快,像是漸進的曲樂,抵達高潮的那一瞬戛然而止。
只剩車廂內人們的交談聲、引擎的低喘聲、金屬與金屬摩擦碰撞的雜音,一片亂糟糟中,伯洛戈的耳旁一片靜謐。
奧薩娜向後靠去,目光失焦,望著伯洛戈看不到的地方,聲音空洞乏味,像是一具乾屍在開口講話。
「看啊,伯洛戈,這就是我們時時刻刻都要面對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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