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土黎明 餘暉 第十一章.遠方故去

    來時和去時,截然不同。

    c-7「霸王」型戰略運輸機貨艙很大,能夠同時裝下兩台陸戰坦克,或者一百架低負荷狀態的單兵機甲,承載力達到了兩百多噸。裡頭臨時搭起了支架,就像是超市的貨櫃,一層層地裝滿了死者的棺木。這倒不是盟軍不尊重陣亡士兵,連最後的空間都不肯施捨出來,而是為了準備大反攻,每一架空中載具全部滿架次飛行,這時候擠出架能裝滿一個滿編營的「霸王」來輸送遺體,還想對統帥部指望更多?

    西蒙三人沒有什麼座位選擇,甚至挑選的餘地都很少,草草地挨著壁板半坐半靠,只要稍稍往前一點,西蒙就能和棺材來個親密接觸,剎那間他突發奇想,如果有空的棺木,躺進去肯定比現在這種詭異姿態舒服地多。不過西蒙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那裡是死人才專享的寧靜,和死人搶地方?稍微留點臉面給弟兄們啊。

    飛行中禁制任何形式的火源,尤其在幾百上千具棺木旁邊。西蒙倒不太在意,畢竟他菸癮不重。米勒、艾恩斯臉色則異常難看,估計一陣子不來根煙,糟心程度與踩中反步兵跳雷相同。選中老菸鬼參加空降突襲?西蒙覺得指揮部有點欠考慮,但是連派屈克這樣小年輕都進了遊騎兵,西蒙能有什麼抱怨的?

    仗打的越久,士兵就越年輕。

    不同於「禿鷲」低沉悠久的「呼噠噠噠噠噠」,「霸王」純粹是嗚嗚風聲,是割破空氣後爆發出的連貫高音,四台普惠渦扇發動機輸出功率平穩,機身微微顫抖著,很明顯是進入巡航狀態,隔著一層薄薄塑料做成的舷窗,午間雲朵滾上層很漂亮的金紋,在許多年前,波音空客的商業客機上的乘客,也和西蒙看過同一片雲彩,經過同一片天空。但是那樣和平又富足的生活,真的存在過嗎?或是說只存在於某些泛黃紙片?

    在戰爭尚未開始前,西蒙最早的記憶起源於米黃色桌布蓋著的實木餐桌,父親坐在電視機前,那台用了二十年的機器驟然迸出不可思議的聲浪,父親跟著跳了起來,手舞足蹈著。趁著這個機會,小西蒙把手伸上餐桌,努力地夠著天塹彼端噴香四溢的牛排,個子太矮,手太短。不過結局很圓滿,母親端來撒了糖霜的華夫餅,配著一杯蔓越橘汁,西蒙看完了人生第一場球賽。

    等到西蒙懂事時,餐桌很少再有擺滿的日子,牛排變成了夢境中稀缺的佳肴,有時候西蒙會特地去城裡的高級餐廳去聞一聞飄散出來的氣味,以免自己徹底忘掉幼年記憶。而華夫餅漸漸地不再撒砂糖,也的確只有感恩節才能吃到火雞。在食物劵發放後,能吃飽就是一件值得高興地事情,所幸父親有一桿好槍,偷獵來的野獸能為家人提供些彌足珍貴的脂肪。

    參軍前一天晚上,快壞掉的烤爐終於運轉了,蛋托盤裡最後三個雞蛋做了一個小小的蛋糕,沒有櫻桃,沒有巧克力,更沒有奶油。父親賣掉了曾經許諾給兒子的雷明頓步槍,換來了一塊劣質牛排。這當然比不上記憶中那副場景。但在無數個普普通通家庭里,這是三口之家所能拿出的最好食物。

    五年了,西蒙一直在大洋彼岸,從沒有回過家。翻開項鍊蓋,穿著藍白線衣的西蒙照片旁,金髮碧眼姑娘在側身抱肩含蓄地笑著,很容易令人聯想到林間小憩的梅花鹿。西蒙宣稱這是他的未婚妻,營里一眾老光棍羨慕的要死,紛紛誇海口,要等到戰爭結束那天,組隊當伴郎。

    戰爭沒有結束,他們也都成了棺木中的屍骸。

    多佛白崖歷來是遊人勝景,潔白崖面代表著舊大陸純潔、公正、浪漫。運輸機在漸漸下降高度,西蒙稍微扭頭,白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匝匝的彈坑,某一個技法拙劣的畫家妄想著自己是先鋒主義領頭羊,撒幾個墨塊污染白布,興頭起來,顏料罐給直接懟了上去。大概就是這麼個模樣。

    釋放出起落架,輪胎摩擦著跑道,機內廣播響起,gps定位顯示著西蒙位於倫敦尼亞希斯羅機場,西蒙搖醒了好不容易酣睡過去的兩個遊騎兵,抓起背包順著後艙門走出,淡淡海腥味的清新空氣突然讓他挺不適應,這隻鼻子聞多了硝煙、汗臭、都開始對美好事物起了抵抗力。

    「中士!」一打開後貨艙門,地勤們湧入運輸機里,棺木和普通的彈藥補給沒什麼兩樣,照例是用工程機械成批次運走,西蒙駐足看著,直到有個行政系統的軍官大喊著招呼他。

    互敬軍禮,戰爭時期,軍官不能介懷三個臭烘烘的大兵,挨個握手,說道:「東邊的風向如何?」

    「不錯。」西蒙回答道。米勒點了根煙,美滋滋地吸了一口,沖人噴出煙圈,愜意道:「狗婊子養的帝國人一夜之間被我們趕回去三百公里,我覺得很好。」

    軍官不動聲色地揮散掉煙味,帶領著西蒙三人邊走邊說道:「埃馬爾要塞司令部傳信,說是首批空投的遊騎兵損失很慘重,餘下部分將會回國重組,看來就你們三個了?沒有一趟回來?」

    全域戰鬥機轟鳴著衝上天空,噪音大地西蒙沒聽清軍官說的話,吼道:「你說什麼!」

    「我說,其他遊騎兵呢!」軍官吼回去。

    「很難說!打的太慘了,我們營和101師守到天亮才等來第三波次援軍,死的人太多了,數不清!」米勒叫道。希斯羅機場是盟軍在東線規模最大的空軍基地,飛機起降沒有一刻停歇,配備雙152mm主炮,近百噸的陸戰坦克,背負槍戟的主戰機甲,步戰車、自行火炮、單兵機甲,伴隨著數以千計的士兵,登上運輸機飛向海的另一端。

    軍官帶著西蒙三人去了指揮部,士兵個人基本信息會同步傳輸回總部,西蒙瞅了一眼顯示器,灰白列表里偶爾跳出幾個鮮活圖標。簽下電子指紋,西蒙突然想起有半句沒聽清。

    「少尉,你之前說遊騎兵餘下部分會去哪重組?」

    「回國。」軍官見西蒙愣住,頗有些嫉妒。

    「你們可以回家了。」

    回家?


    打仗五年,回家?

    家太遙遠了,模糊到西蒙只記得臨登機前一天是個陰雨天氣,朱莉安娜含蓄笑容定格成彩色圖片,褪色到黑白。

    傍晚下起了小雪,米勒提議去喝幾杯,畢竟活過了又一個聖誕節。但顯然所有人都這麼想,士兵俱樂部里人滿為患,不過男人們喝酒不需要理由,因為平安夜的緣故,面對喝醉的大頭兵們,執法隊往往會網開一面,或許開罐百威遞過去,連憲兵都會肩並肩高唱「勝利萬歲。」

    西蒙也不知道怎麼找到的座位,悶頭一杯接一杯地灌著伏特加。耳邊聖誕歌越來越清晰,環顧四周,卻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在盯著三個遊騎兵們。他們即便洗了把臉,也絲毫不減濃重的血腥殺伐氣息

    「敬你。」某個年輕士官說道,舉起了酒杯,而後每個身穿軍服的年輕人都舉起了啤酒杯,參差不齊地說道。

    「敬你們。」

    剛經過洗腦的新兵們總是對戰場有著奇怪的幻想,似乎是打多了模擬射擊練習,找到了訣竅,達成了以一敵百的成就,就真以為戰爭也能game over了再重來一局。尤其是抱著不切實際的英雄色彩。

    幾個毛小子湊過來,屬於精銳部隊的遊騎兵盾徽引起了驚呼,西蒙不太喜歡戴勳章,也不會有哪個智障空投前額外拴個催命符。但拒絕榮譽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五年的戰爭,西蒙用性命贏取了認可,此刻他手臂上就戴著單兵狙擊臂章、單兵擊毀臂章,象徵著佩戴者曾有過超過十名敵軍的確認狙殺戰果,以及單獨擊毀一台敵軍載具。

    「中士!我和別人打了個賭!我賭您的擊毀臂章得自於一台『暴雪』!」冒出來個黃頭髮,同伴則嚷嚷著是帝國軍的t-35陸戰坦克,西蒙掃過這些百分之五十幾率撐不過戰場第一天的新兵,喝乾了酒杯,準備離開。

    黃頭髮不依不饒喊道:「您是個英雄!英雄不得分享下傳奇故事麼?」

    西蒙停住腳步,冷冷回道:「等到戰爭勝利,你大可以談談自己的傳奇故事。」

    「戰爭馬上就勝利了,中士!我總不能未來某天這樣告訴我孫子,第三次偉大的戰爭發生時。你爺爺在武裝郊遊,一個帝國人沒宰……」然而話沒說完,黃頭髮就被拖進了拼酒戰圈裡。

    人們烏泱泱地唱起了軍歌,拳頭砸著膝蓋。

    「此日白晝炎炎,夜晚寒冷如冰,風中灰塵撲面,但我們以此為樂!」

    「生存為何?只為勝利而戰!」

    歌聲在「為勝利而死,我們死而無憾,為勝利而死,就是我們最高榮耀!」中猛然躍向高潮,西蒙遠離人群,看見一群年輕人摟著肩膀,邊唱邊嚎,五年前,西蒙與班組裡的其他人也這麼幹過,只是如今西蒙想找人這麼唱,就必須要到軍人公墓去。

    一牆之隔外,風雪呼嘯,遊騎兵配發的作戰服自動加溫,天際的紅色航行燈比星子更加耀眼,平安夜裡,無數前線士兵並不平安。

    幾天後,西蒙與其他倖存下來的遊騎兵再度登上飛機,機頭向西,歸程里,機艙里很應景地播放著鄉村樂曲,西蒙闔上眼睛,沉沉睡去,夢裡,朱莉安娜給他一人獨唱著。

    「我小小的心」

    「只為你跳動」

    「數著時分等候著你歸來」

    「然後擁我入懷」

    「我小小的心」

    「已經憧憬幸福」

    「她在家鄉默默的等待」

    「堅信你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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