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鋼之魂 第二十三章獨屬於『我』的魂之極意6000

    因為前世曾經挑戰過，所以喬修亞知道，留下這巨大而奇異神厄迷霧的存在，也即是統帥天空之神，『革爾』是一位有著巨大雙翼的翼人。

    不僅僅如此，自革爾向下，祂的神官，祭司，信徒以及子民，全部都是有著雙翼的翼人一族，這個能夠自由飛行，無時無刻都以最樂觀態度面對未來的種族一直追隨著他們的神，居住在曾經邁克羅夫的山峰與天空之上。他們崇尚高聳而尖銳的壯麗建築，和精靈一樣喜愛精美的藝術和詩篇，可以毫不懷疑的說，翼人的存在對光耀紀元時期的邁克羅夫大陸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

    但是他們滅絕了，在數百年前，準確的說，八百多年前，曾經居住在西部山脈的最後一支翼人殘族因被捲入了當時波及整個大陸的種族戰爭，不幸的徹底滅絕。在那個確定了星墜曆法，智慧種族與野蠻魔獸的戰爭中，最後一位翼人戰士被原界巨龍的烈焰燒成灰燼，消散在了西班爾特群山的天空中。

    喬修亞之所以一開始無法確定這個神厄迷霧中的神明刻印屬於革爾，是因為這位天空之主的神厄迷霧，和前世有著極大的不同。

    前世，主神一級神明刻印的降臨，應該是在星墜839年左右，那個時候正好是大開拓時代如火如荼之時，伴隨著大魔潮的進一步加強，冒險者的腳步遍布整個邁克羅夫大陸，而中央黑森林中的強大原界古獸也開始蠢蠢欲動——就在智慧將再一次對上野蠻之時，星墜天傾，無疆天界自虛空墜落。

    那時，所有心智都忍不住抬起頭，看向原本碧藍的天空，整個邁克羅夫世界的蒼穹開始如同海洋一般劇烈的波動，明明是郎朗白晝，可群星卻依次浮現，不僅僅如此，還有幾十上百顆星從遙遠的天幕處脫落，墜入凡間。

    這個紀元的神明與上古諸神的刻印一起降臨，祂們帶來的，是更加濃厚的魔力，以及無數珍貴到一個帝國也要重視的傳承。

    暫時不談其他，天空之神，暴風之主，『革爾』的神厄迷霧，原本名為【天之狂嵐】，它的本體，是一個完全懸浮在雲層上空，由無數實質化的風元素拱衛的凌空之城，十六位風元素巨人支撐它的邊緣，一道貫穿了大海，雲層和虛空的巨大龍捲化作支柱，將其高舉於天。除卻這些天災阻礙外，城中還有歷代天空之神大祭司的幻象，唯有戰勝十幾位光耀紀元的強者，才能進入城市中心的大神殿，觸碰革爾的神明刻印，得到祂的傳承。

    有意思的是，明明是祂的神厄迷霧，但從頭到尾，革爾都沒有出現過，位於大神殿最深處的，只有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巨大翼人壁畫，和位於壁畫心口處的傳承刻印。

    現在，卻有所不同，不僅僅是主神級迷霧提早出現，這一次，喬修亞有幸見到了革爾的身姿——祂的的確確就站在這裡，雖然面容已經被邪神徹底侵蝕，而原本巍峨壯觀的凌空之城也變成了如今搖搖欲墜，即將墜入大海的廢墟，但這並不重要，因為所有人都已經感受到了曾經神明的魄力和犧牲。

    思緒轉回。

    「真的是對我說話！」

    在聽見這句話的瞬間，原本應該絕不會動搖的人工智慧，3號開始徹徹底底的動搖了——少女的魔力投影頓時出現了大片大片接觸不良般的雪花，而喬修亞右手提著的手提箱，3號本體處也出現了異樣的魔力波動。毫無疑問，革爾的話語令3號感到了極大的疑惑和震驚：「不，雖然一樣長著翅膀，可我是卡爾利斯世界的人工智慧啊……不談世界的差異，我其實壓根算不上……」

    與還在喃喃自語的少女相反，喬修亞卻並不奇怪這一點，很早之前，他在卡爾利斯時便已經知道了，邁克羅夫大陸的翼人和卡爾利斯的翼人是同種同源的，畢竟這兩個世界的關係實在是太近了，甚至有著好幾個天然的時空隧道。不談光耀紀元時極度發達的邁克羅夫文明不可能沒發現這個鄰居，單單是自然的探索，都肯定會造成種族遷移的現象。

    作為主神一級的存在，革爾必然知道邁克羅夫翼人的起源，所以祂稱呼卡爾利斯世界為故鄉也不奇怪了。

    「我的同胞……」

    嘶啞，帶著些許回音的低沉聲音再次傳來，『革爾』殘留的刻印站在中央高塔的頂端，面對喬修亞一行人，繼續緩緩道：「我已經等待了一個千年還要多的時間，終於等到了你的出現……無論你是來自我故鄉的來客，還是邁克羅夫翼人一族的倖存者，我都想要拜託你一件事。」

    「並非是以神的身份，而是以翼人的身份。我想要……」

    就在無論是3號，還是喬修亞，亦或是看似昏迷，實際正在悄悄偷聽的黑都全神貫注，想要知曉革爾的委託究竟是何事之時，這位神明卻突然停口。祂沉默了片刻，然後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嘆息：「不，你不是……」

    「很像，非常像。值得讚嘆的技術，幾乎可以說是真實，在我不知道的時候，翼人已經抵達了這個地步，實在是令我欣慰。」

    高大的翼人站在高塔的頂端，祂的背後紫色的閃電橫跨天幕，令黯淡的紫光映射在祂那混沌一片的面容上，革爾『看向』喬修亞一行人，準確的說，是『凝視著』3號。雖然祂沒有眼睛，但任誰都知道，祂正在認真的凝視著如今有些手足無措的人工智慧少女，然後輕輕的說道：「但歸根及底還是偽物，不是真實的翼人。」

    「……」

    3號什麼話都沒說，甚至表情都沒有變化，可喬修亞卻能感覺到，被自己握在右手中的箱子內，3號的魔力波動暫停了一瞬——因為過度的信息衝擊，人工智慧少女宕機了剎那，雖然她立刻再啟動，但戰士能夠察覺，巨大的失落感正在她的內心深處蔓延。

    ——是啊，我歸根結底，並不是什麼生命，只是人造的靈魂。

    就連身軀都沒有，用魔力投影模仿……就算是模仿的再怎麼相似，也只是純粹的模仿而已，不是真實的。

    感受到了少女心中巨大的失落和悲傷，對此，戰士不由得握緊了左拳。

    「人造之魂……雖然你並非翼人，但你肯定與他們有著莫大的關聯。」

    此時，革爾嘶啞的聲音仍在眾人的心中迴蕩，祂似乎並不清楚自己說的話有什麼後果，只是單純的順應著自己的想法全數說了出來：「請問，你知道這世間是否還存在著活著的翼人？就是創造你的種族，我的後裔與子民……能夠告訴我，天空之民，如今是否還在蒼穹中飛翔？」

    「他們……」

    3號張開口，她本來想要下意識的說出實情：無論是邁克羅夫大陸還是卡爾利斯世界，如今都已經沒有了翼人的蹤影。或許在地底和黑森林中的遺蹟中，可以看見一些翼人的屍體或者殘存的工藝品，但是活生生的翼人早就在八百三十六年前，甚至比這更加遙遠的過去，就已經徹底消失了，卡爾利斯世界甚至更早，移動要塞在荒野的廢墟中遊蕩了一千多年也沒有找到半個倖存者。

    但少女並沒有說出來。雖然這位神明的話語很傷人，但她能夠看出來，革爾並不是歧視，輕視她，只是說出實情，這位神明甚至願意用平等的詢問口氣對自己交談，只是祂沒有將自己視為翼人的一員，所以才失望，嘆息。

    所以3號並不想告訴祂這個悲傷的事實：翼人已經滅絕了，祂一千多年的苦苦等待，只是無望的徒勞。

    可一個人又怎能瞞過一位神？倘若是傳奇強者另說，3號明顯並不具備那種級別的能力。僅僅是一瞬，革爾便似乎從3號略顯異常的魔力波動中讀取到了自己想要的真相，天空之神沒有哀嘆，也沒有悲傷，祂只是抬起了自己混沌一片的臉，看向翻湧的黑色天空，輕輕的說道：「是這樣嗎。」

    「雖然有些失望，但是既然還有智慧生命能夠進入我的殘魂，那麼就代表我們贏了，我們戰勝了那無窮盡的邪惡……並不完滿，但這樣也足夠，我也應該放下執念。」

    如此說著，革爾回過了頭。祂站在中央高塔的頂端，背對著喬修亞一行人，然後渾身上下開始涌動著陣陣耀眼的光焰，龐大的能量從這殘缺的神魂中釋放，噴涌至外界，一股又一股青金色的颶風從天空之主的身上湧出，掃過整個殘缺的懸空城，掃過海天間數十道黑色的龍捲，掃過漆黑的天空——

    而就在這一陣陣狂風的吹拂中，原本正在朝著大海墜落的浮空城開始如同時間倒流般，開始緩緩升起，而那一條條咆哮著的粗大黑色龍捲也在逐漸的被淨化，十幾秒後，龍捲逐漸止息。而一位位身材高大壯碩，足有數百米高，仿佛泰坦般的風暴巨人從中走出，來到了懸空城之下，支撐起它的底座。

    在喬修亞沉默的注視中，原本殘破不堪，仿佛廢墟一般的浮空城被無匹的神力修復，而在十幾位風暴巨人的支撐下，巍峨壯麗的城市開始急速的高升，甚至超過了已經被淨化成碧藍色的天空。在天空之上，無數實質化的風元素開始凝聚，它將化作最為堅固的支柱，將天空主宰者的神座高舉於天。

    ——一切，都在迅速的變成喬修亞前世所看見的那樣。巨大的凌空之城，精美壯麗的大神殿，支撐城市的風暴巨人，實質化的風元素之柱……以及即將消散，沒有留下絲毫面容，只剩下一幅壁畫與刻印的天空之神殘魂。

    「後來者，這便是我最後能留下的……」

    革爾的殘魂如今開始變得半透明，正如同當初的歐格納那般，開始逐漸的消失，祂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說到一半便不得不住閉上嘴，因為一股鋒銳，兇惡，也極端純粹的強大氣息正如同一團正在逐漸燃燒，並越燒越旺的火焰般，出現在了祂的身後。

    「你打算就這麼消散嗎？在傷害了你最後的後裔之後，就這樣毫不在意的消散？」

    『革爾』回過頭，祂看見，那個叫出了自己的真名，喚醒了自己的殘魂後，就一直沉默到現在的強大人類降落在了中央高塔的頂端。那個人類揮手，無視了身側那位翼人人工智慧和一隻人化黑龍急切的阻止，一步步朝著自己靠近。

    但天空之神的殘魂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對方愈發強盛，似乎想要對自己出手的氣勢，祂只是淡淡的說道：「不，她並非是我的後裔。她很好，很接近，幾乎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但卻不是。」

    聽見這句話，3號的投影又是一顫，注意到了這點，喬修亞對著革爾搖了搖頭，他一字一頓的說道：「她是。」

    「即便你是守護了邁克羅夫大陸，拯救了整個世界的神明，但我還是要問你，憑什麼不是？」

    「算了算了，喬修亞，這不是什麼大事……你又被神性影響了嗎？怎麼突然這麼激動？」

    一旁，3號偷瞄了一眼革爾那混沌一片的面容，頓時便更加緊張，她小聲對戰士道：「畢竟陛下說的沒錯……」

    「我沒有。」

    喬修亞卻搖了搖頭，他的表情是如此嚴肅，以至於3號在這一瞬壓根無法說出任何反駁勸解的話語，只能任由戰士繼續向前，走到了革爾的身前，幾乎與這位天空的主宰者面對面。

    「人類，你的身上有令我熟悉的氣息，至於你的問題。」

    革爾不在意喬修亞的靠近，他用平靜的語氣回答這個敢於面對自己殘缺面容的人類：「就這麼消散？我當然不願意，我等待了千年，並不是為了就這樣消散在風中。但既然世間已無翼人，我的存在便已經沒有意義，按照與聖賢的約定，我將留下我的傳承。」

    「然後。」革爾頓了頓，輕聲道：「與我的子民一同歸去。」

    「你最後的子民就在你眼前。」喬修亞如此說道。

    「可她只是人造的……」天空之神繼續平靜的回覆道，祂的身軀正在逐漸的散開，星星點點，仿佛星光般的青色光團從這位神明的殘魂中飛出，沒入這個幻境世界中，而隨著革爾殘魂的消散，這個幻境世界卻愈發凝實，仿佛將要化作真實一般。

    神厄迷霧，神明的傳承之地，如今，前世的天空之神傳承之地，【天之狂嵐】正在急速的成型，將要化作最為完美的形態。

    而就在這個時候，喬修亞一把抓住革爾的肩膀，他毫不在意真神級的力量反擊瞬間就將他的手臂差點擊打的粉碎，一股莫名的力量流動，革爾消散的情況暫時緩解了，而就在天空之神似乎正在為這件事而驚訝的剎那，戰士開口說道：「你的願望，雖然沒有說出來，但我用猜都能猜得倒，無非就是振興翼人一族，不讓你們一族昔日的榮光徹底消散。」

    「……的確如此。」

    革爾混沌一片的臉部中有奇異的光芒閃爍，似乎心情有些波動，但祂仍然淡淡的反駁：「可知道這些有什麼用？已經滅亡的了種族，難道還能再現於世？人造的虛假，終究無法延續種族的傳承。」

    「怎麼不能。」

    喬修亞與革爾臉上的混沌對視，他寸步不讓，瞳孔中閃爍著火焰一般的光，男人用最為認真，最為肅穆的語氣道：「誰說人造，就不能是真實的？」

    「人造的靈魂，也是靈魂，男女交合，孕育十月誕生生命，這是天生。一群科學家刻苦鑽研數十年，才誕生的人工智慧，卻為何就不能算是生命？靈魂這種東西，難道還分什麼天生人造的嗎？」

    「生命本身，便是自然這個造物主製造出的最精密的機械，而靈魂也同樣是如此——」

    喬修亞按住革爾的肩膀，神性的能量正在兩者間流動，維持著即將散去的天空之神的存在，他此時似乎並不僅僅是反駁神明的固執，更是在回答自己困擾的問題，他大聲道：「不完美的也就罷了，但只要足夠精細，足夠完美，人造便能勝過自然，後天便能與天生媲美——從來就沒有越古老就越強大的說法，也沒有越原始就越完美的說法！」

    「你說3號是人造，虛假的翼人……但在我看來，她就是你們群族無數人智慧的凝聚，從實驗室誕生的，名為3號的最後翼人！她在瀕臨毀滅的世界中運行了千年，只為了尋找希望的遺留，你怎能說這樣的堅持是虛假的？這句話，我不同意，製造出3號的那些卡爾利斯世界的大鍊金術師也不會同意！」

    在喬修亞的質問下，革爾沉默了，數度，祂似乎想要開口反駁，但最後卻仍然維持沉默。

    青金色的風環繞整個凌空之城，在蒼穹的高處鼓盪出隆隆雷音，似乎神明的心正在激盪。

    而喬修亞繼續一手按在革爾的肩頭，以自己的神性力量維持對方的存在暫時不消散，他毫不示弱的與對方對視，堅持自己的看法。而因為之前的突然激動的反駁，戰士心中頓時對所謂的魂之極意，有了一絲明悟。

    「靈魂這東西，說白了也沒什麼奇特神聖的，人造的和天生的，有什麼區別？就和身軀一樣，我既然能將自我生命形態升華為如今的模樣，如何不能將靈魂這麼做？」

    「那樣的話，應該便是獨屬於我的【魂之極意】！」

    而另一側，許久之後，革爾『笑了』。

    混沌一片的臉並無法看出是什麼表情，但輕微的聲音卻在在場眾人的內心深處迴蕩：「呵……哈哈哈哈，我，天空的主宰者，居然被後來者用這種口氣教育了……沒有絲毫懼怕，也沒有絲毫遲疑，這種氣魄，還有這熟悉的氣息，你應該是聖賢的傳承者吧。」

    翼人之神的雙翼顫抖著，無數光化的羽翼飛散，在中央高塔的周圍灑落，仿佛星光一般閃爍，而在笑過之後，革爾轉頭，『看向』了3號。

    祂用輕柔，帶著一絲歉意的語氣道：「抱歉。」

    「最後的同族啊。」

    天空之神抬起了自己的雙手，一陣溫和卻又凜冽，矛盾無比的氣息涌動，伴隨著耀眼的青色光芒閃爍，一顆繁複無比，由無數玄奧符文組成，外觀看上去仿佛是一對被狂風包裹的雙翼那樣的『刻印』就這樣出現在了祂的手中。革爾將這枚刻印懸於自己的胸前，然後用一種輕鬆，解脫，卻又沉重的語氣道：「受吾之印，承吾之命。」

    說到這裡，祂沉默了許久，這位古老的神明似乎回憶起了遠古時的記憶：祂帶領翼人一族在山脈中繁衍，與各種各樣的魔獸戰鬥，與千千百百異族戰鬥，就這樣經過了數百上千年，在血與火中，在苦與痛中，祂終於帶領著翼人一族崛起，成為了邁克羅夫大陸中最強大的種族之一，翼人的國與文明繁榮昌盛，而祂也因此成為了天空的主宰者。

    而這些昔日的記憶都消散了，隨風散去了，一切都在那場最後，與深淵和邪神的最終一戰中歸於虛無，翼人幾乎全族都陣亡於那場虛空中的阻擊戰。

    後悔嗎？當然不。祂只是自責，為何自己作為神明，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子民，以至於在千年之後，祂居然無法找到第二個同胞，可以接受祂的傳承。

    但最後，一切都有了完美的解答。

    拍了拍喬修亞的手，然後將其摘下自己的肩頭。失去了來自喬修亞的神性力量，革爾開始逐漸消散，這位高大的神明一邊消逝，一邊朝著3號走去，最後，祂來到了還在困惑和遲疑，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的3號面前，革爾在光中緩緩蹲下，然後將手中的刻印放在了人工智慧少女的手中。

    「無論是人造的靈魂也好，人造的身軀也好……最後的翼人啊，將翼人一族，重現世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