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鋼之魂 第十九章 文明天劫

    喬修亞認為，相比起清剿現在已經開始在大規模自我毀滅的惡魔，先去深淵涅槃之地看一看，順便在中途搜尋其中是否有邪神痕跡這點更加重要。

    至於喬修亞之前搜索的十二個深淵，那其實根本不叫搜索，只能說是在邁克羅夫世界周圍逛了一圈，深入深淵和在其表層巡視，是完全不一樣的概念。

    既然如此，要選擇深入深淵探查，那麼尋找一個嚮導自然是很有必要的事情。

    倘若是幾年前的喬修亞，那麼他會選擇使用伊波恩之書召喚出一個惡魔，然後好言相勸，讓對方願意協助自己探索深淵，雖然說現在的伊波恩之書幾乎已經召喚不出任何惡魔來，但只要仔細找找，認真搜尋，還是能抓……召喚出幾個漏網之魚。

    但是現在的話，卻沒這麼麻煩了——

    喬修亞看了看時間，然後將化身降臨的地點鎖定在了自己的領地，北地摩爾達維亞，然後戰士力量凝聚，直接在南城區塑造軀體。

    很快，身穿普通尋常荒原遊蕩者服飾，帶著一頂黑色牛仔帽的喬修亞，就這樣慢步行走在南城區的住宅區，朝著位於城市邊緣的獨棟住宅樓聚集地緩緩靠近。

    南城區是魔能工廠與工廠工人，和大量領主府公務員居住的地方，和東部平原不同，因為魔能工廠直接就在喬修亞的眼皮底下，並沒有任何人敢於在淨化法陣這方面偷工減料，再加上喬修亞自己平日溢散的鋼之力自發淨化的遠古，摩爾達維亞的污染近乎於無。

    南城區街道兩側的房屋中，時不時能聽見許多嬰兒或者小孩哭泣，玩鬧的聲音，這是許多在數年前定居在摩爾達維亞，並且在本地結婚生子的居民的後裔。

    聽見這些孩童嬰兒的聲音，喬修亞不禁微微點頭，這些孩子都是文明的未來，也意味著摩爾達維亞第一波嬰兒潮即將誕生……很快，不僅僅是他的領地，整個邁克羅夫世界，都將迎來一波自龍禍之後，極其迅猛的人口增長。

    人口爆發式增長……這或許也是一個潛在的矛盾點？因為邪神徵兆的原因，戰士不禁有些敏感，但這個想法很快就被他拋諸腦後。

    ——等這群小孩子成長起來，成為世界的推動力與負擔，那至少也是十年後的事情了，十年時間，他還干不掉一個邪神，那遭災可真算不上冤枉。

    如此想到，喬修亞很快就來到了一棟獨棟小樓前。

    還沒走到門口，喬修亞就能聽見房屋內傳來清晰的歡笑聲，能夠聞到有糖霜的甜味混雜著蛋糕的香氣傳出，讓他眨了眨眼睛。

    然後，他便開始敲門。

    很快，房屋內的歡笑聲中斷了，能夠聽見一位少女急匆匆『來了來了，是誰啊？』的聲音，也能聽見某人疑惑自言自語，思考究竟是誰的聲音，但總之，門很快就打開，龍人少女莉莎一臉歡快並充滿元氣的臉出現在門口。

    然後，她便看見了喬修亞。

    少女的表情在瞬間凝固。

    「咦……咦，老，老師？」

    喬修亞認真的打量了一下此時莉莎的穿著，還算正常，但最重要的還是她臉上的塗鴉——上面用黑色的水筆畫滿了一條一條的字符和小動物圖像，讓原本算得上是清秀可愛的龍人少女此時顯得……非常滑稽。

    看來這些小傢伙平時的日常生活樂趣挺多，玩的挺開心，活動也挺豐富啊。

    「你好，莉莎，沒有通知就來，有些突兀。」喬修亞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感知對方的實力，戰士頗為讚賞的說道：「很不錯，最近進步很大，你有在努力。」

    「這個，謝謝老師誇獎……」對此誇獎，莉莎先是振奮的抬起眉頭，臉上不禁露出得意的表情，但隨後，她很快讓開身形，然後一臉小心翼翼的問道：「老師，這次你來，有什麼事情呀……」

    平時喬修亞檢測她與其他同門同學實力水平，都是讓他們去領主府，亦或是去凜冬堡學院的場地，很少有親自出動登門拜訪的，這次喬修亞的前來，可謂是讓莉莎感到十分措手不及。

    難道說，今天老師打算進行一次突然任務，測試她對各種突發情況的適應能力嗎？的確是老師的風格，也很合理，幸虧我每天的鍛煉都沒有縮減，戰鬥力隨時保持在巔峰狀態。

    『只是，看來今天灌醉辛迪加先生的計劃要取消了。』龍人少女有些懊惱的想到：『好不容易才搞定的……』

    但是，就在少女做好承接師門任務，準備隨時與天知道在哪裡的黃金巔峰魔獸或者傀儡大戰個三百回合的時候，她卻聽見喬修亞說了這麼一句話。

    「借用你家的辛迪加一下。」戰士如此說道，然後便抬手一揮——一臉懵逼，看上去似乎有點喝醉，臉上同樣滿是塗鴉的炎魔便被提著後頸肉，出現在他的手中，喬修亞對著莉莎微微點頭：「很快就會還你，別著急。」

    然後，喬修亞便與辛迪加一起消失不見。

    咦。

    莉莎一臉沒有反應過來的表情。

    但是很快，她就抓住了重點。

    辛迪加先生……我家的？

    頓時，龍人少女便站在自家門口，甚至忘記關門，就這樣臉色有些發紅的傻笑起來。

    而與此同時，喬修亞正在領主度的地下室內，和顏悅色的向酒已經被驚醒大半的辛迪加詢問有關於諸多有關於深淵深處的信息。

    自從辛迪加改變生命本質，成為一種類龍人生命後，它就變成了他，並有了大部分尋常血肉生命的感知——只要前炎魔的這具肉體沒有遭到太大的破壞，那麼他就能一直保持『龍人擬態』的狀態，甚至具備生育能力。

    自然，喝醉也是情理之中。

    喬修亞自然不會去在意莉莎和辛迪加大白天的搞什麼花樣，不過善解人意的他自然會儘快詢問完自己的問題，放對方回去。

    不過，辛迪加在作為炎魔的那一段時光，其實並沒有前往多少世界，見識多少事情，那個時候，他只是普通的吃吃喝喝，打打小惡魔，帶著小弟與其他極意領主互毆……單以個體而言，辛迪加其實根本不知道什麼情報，甚至他的智慧在那個時候都被強大的輻射能干擾，無法順暢思考。

    但是喬修亞要的本來就不是辛迪加自己記憶中的信息——他要的是炎魔血脈傳承中的那些資料。

    當初遇到辛迪加的時候，喬修亞才初入傳奇，想要從一個生命的基礎血脈信息中解析出有價值，可以被人類理解的信息是非常困難的事情，但是現在，喬修亞不僅能解析，還能自己為其他生命編寫可以遺傳的『血脈傳承』，甚至還能在這份傳承上打上他拉德克里夫家族的商標，確定保修日期和產品編號。

    換而言之，喬修亞能夠通過批量製造血脈傳承，隨意的製造出大量原本極其高貴與強大的『血脈』家族。只是幹這種事情吃力不討好，反而還會影響種族的潛力，喬修亞並不打算那麼做。

    很快，在辛迪加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中，他的嘴巴便自己張開，開始自動復讀起那些從他血脈中浮現而出的傳承與資料。

    沒花多少時間，喬修亞便得知了許多，有關於惡魔與深淵的有價值信息。

    ——絕大部分成種族的惡魔，都居住在深淵的前一百層。

    百分之八十的已知惡魔群族，都居住在深淵的前一百層，其中有著超過六十多種絕大部分常見的惡魔群族，它們都匯聚在這一片區域，互相征伐，侵占資源，亦或是聯手前往生命世界，搶奪靈魂。

    而剩下的百分之二十，也基本上都零散的分布在一百道三百層左右的深淵世界……而兩三百層之下，除卻基本沒有任何有智慧的惡魔會前去了，在哪裡棲息遊蕩的，絕大部分都是無智的惡魔種巨獸。

    為什麼？答案很簡單。

    因為位於深淵最上方的，都是新近毀滅，墜入深淵的世界，而越往下，世界就毀滅的越早，亦或是說它毀滅時受到的衝擊就越大，不管怎麼說，都代表那樣的世界中基本不可能有著生機存在，哪怕是惡魔也無法忍受。

    這些世界，就連死寂世界都不如——至少死寂世界還有著物質存在，而這種殘骸世界，就連物質都開始分解，整個世界內部都是一片平靜而不運動的熱離子海，仿佛熱寂一般，存在，卻毫無意義。

    甚至有不少古老惡魔群族的故鄉，就位於那些深淵三百層之下的世界，炎魔據說就是這一種，它們的母世界，即便是殘骸都已經不復存在，所以強大的炎魔群族才會分散，遍布深淵諸多世界。

    柯洛諾斯世界，就位於深淵五百多層，那個世界，倘若不是古龍的存在，早就斷絕一切生機，甚至是自我分解，化作純粹的鋼之微粒進入多元宇宙輪迴的循環，但就算有著古龍和喬修亞的幫助重燃火焰，現在的柯洛諾斯世界距離恢復正常也早得很。

    在柯洛諾斯世界周邊，絕大部分世界內部，早就化作了混沌一片的虛空，只剩下最堅固的世界屏障還在緩慢的解離，讓這些世界的屍體還保持著星辰一般的黯淡形狀。

    而根據悅哀所說，深淵涅槃之地，位於深淵九百多層的黑暗領域中。

    九百多層所代表的意義，可不是單純的數字這麼簡單……因為有源源不斷的深淵世界自我分解，崩潰，徹底從深淵中除名，哪怕是同樣無時無刻都有其他最近滅亡的世界加入深淵之中，兩者的增加與減少速度也是非常接近的。

    或許幾十年後，如今的深淵涅槃之地就在一千多層，亦或是七八百層，但它所代表的意義卻不會改變，那就是它就是深淵的最底層，無數殘骸堆積的地方。

    「傳說，冥河便是從深淵的最底層，那無人知曉的『源頭』處流出，然後遍布諸多深淵世界。」

    領主府地下室中，辛迪加仍在本能的復讀自己血脈中的知識，但是很明顯，到了這個地步，即便是歷代古老的炎魔，甚至是炎魔君王的傳承都出現了不確定性，他用帶著遲疑與猜測的語氣說道：「冥河的存在是如此神秘，『我』曾經嘗試順著冥河的潮流，前往探索它的根源，但哪怕是穿越了數百個世界，也無法追溯到其上游……我的力量，即便是在君王中也算是強大，甚至可以威凌數個深淵，但距離深淵冥河的源頭，仍有無法預知的距離。」

    「我將這段記憶留存於血脈之中，吾族血裔，對冥河敬畏吧，遠離一切來源於冥河的存在與事物，蘊藏在其之中的黑暗，是遠非我等能探索的神秘。」

    ……

    在誇獎了一下辛迪加最近努力，終於以『技之極意』重回極意境界後，喬修亞督促了對方幾句，小心別被莉莎超過之後，便乾脆的放他回去。

    打擾了後輩們日常的娛樂，本來就是他的不對，喬修亞自然不會打擾太過。

    只是，辛迪加的炎魔血脈傳承中，有些信息很有意思。

    『冥河』這個因為太過常見，所以很容易就會被忽略掉的存在，此時頭一次與『深淵最底層』的涅槃之地扯上了關係。

    而且，根據辛迪加所說，惡魔們雖然平時的確會互相戒備，但大部分時間都是不會打起來的，因為它們都知道，身為惡魔的對方根本就沒有油水，也就只有需要擴展勢力，比如或像是第六深淵之主的貪食魔王歌利亞，才會前去攻打，收編其他惡魔群族。

    可是每隔相當一段時間——至少，在惡魔傳承中不算是很長的一段時間，眾多惡魔群族之間，都會爆發一場浩大的深淵血戰。

    原本無論是記錄傳承的炎魔君王，還是辛迪加自己，都覺得這種事沒什麼大不了的，惡魔之間互相爭奪地盤並非是什麼奇怪的事情，爆發戰爭，也不過是惡魔凶暴本性全面爆發的正常後果，而惡魔一旦開始相互之間的戰爭，就必定要持續到一方的滅亡，數個甚至數十個深淵世界的崩滅。

    但戰爭的起因和結局……因為過於混亂，無人知曉這一切。

    「究竟是註定將有這次劫難，還是說我穿越後忽視了底層民眾的感受，將一切改變的太過迅速，所以才引發了這一切？」

    喬修亞不禁低聲自語。

    他本人，自穿越到邁克羅夫世界之後，所想之物除卻戰鬥，便只剩下『救世』。

    他的所做所為從頭到尾，都是為了拯救一個又一個的世界，無論是戰鬥還是毀滅，其目的都無比崇高偉大，自然無人可以指責。

    但是，由於穿越之初，他一開始就是貴族身份，再加上因為持續不斷的穿越其他世界，幫助一個又一個的種族文明，他並沒有時間去了解普通人的想法，也沒有時間去過普通人應有的生活。

    他比起人，更像是神，只是七神旁觀輪迴，而他入世斬滅混沌，至於帶來的影響究竟是好是壞，他沒想過，如今看來，結果自然是利大於弊，但喬修亞也不能確定，自己的行動會不會提前誘發一些早就潛伏好的災難。

    不過一切都是相對的。

    不談莉莎和辛迪加，哪怕是伊萬他們，普瑞斯特他們，平日的生活都多姿多彩，甚至伊斯雷爾，諾查丹瑪斯和伊格爾這種傳奇強者，也都有著個人的私生活，就連精靈女皇都和自然導師有著不靠譜的緋聞。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他們與世界本身有著交互，他們處於這個時代，所以陷入這個時代。

    而在純粹的喬修亞眼中，一切都很清晰。

    邁克羅夫世界，如今正處於從封建時代後期，急速邁向工業化改革，甚至是近現代化改革的激烈時刻。

    單單是從農業為主，轉換到工業至高這種改革政策，就會帶來極大的動盪。

    想當年，最初進行工業化的地球國家英格蘭，因為這種動盪死了多少人？煤灰蓋滿倫敦的蒼穹，空氣被污染成灰色的霧，無數底層平民在這樣的環境下成為了工業化的燃料，平均壽命不超過三十三歲……這種狀況，和如今魔能工業化的邁克羅夫何其相似？這種不可避免的犧牲，也正降臨在這片大陸。

    而也正因為如此，伴隨文明的進步，工業化，時代變革所帶來的犧牲，所催生出的壓抑，逆反，絕望和爆發，也同樣會愈演愈烈，地球上，它們令世界各地誕生數次革命，而這些革命與紛爭的結果，便孕育了現代化社會雛形。

    但這種『成功』真的是必然嗎？

    當然不是。

    這是文明的天劫——如果度過，便是涅槃重生，如果失敗，便是自我毀滅。

    星墜紀元的邁克羅夫文明，或許因為未知邪神的存在，正在提前迎來自己的『天劫』。

    而此時的喬修亞，在知曉深淵的現狀，涅槃之地所在的方位後，基本已經集齊了所有前往深淵最底層的信息，如果他現在想要去尋找未知邪神的蹤跡，探索牧星者文明口中足以擊敗邪神的奧秘的話，現在就可以立即動身出發。

    如今唯一讓喬修亞感到猶豫的，在於究竟要不要干涉邁克羅夫世界的自我發展上。

    雖然說，他的確不打算插手，也沒覺得自己有插手的能力，可喬修亞來自於第三次世界大戰後的大同時代——他的存在本身，他的記憶本身，就代表一個『標準答案』，倘若以他的經歷來指導，或許無需擊敗邪神，也能度過這次文明天劫。

    只是，沒有超凡之力世界的經驗，能用在超凡世界上？

    傳奇強者肆意干擾，改造文明，以個人的經驗判斷衡量世界的未來——這樣的做法，和法特洛爾維又有什麼區別？

    超凡之力，代表著奇蹟的力量，傳奇強者，更是奇蹟的結晶，他們的存在，是為了從不可能中尋找出可能，將這種力量用在文明本身就能自我進化，解決的問題上，是不是太過浪費了？

    這些都是非常傲慢的問題——或者說，超凡之力本身就是傲慢的力量，持有它，就註定迎來這樣的選擇。

    領主府黑暗的地下室中，燈火熄滅，喬修亞孤身一人，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此刻的他雖然坐姿隨意，但那份威壓與威嚴，就如同坐在王座上的神祇。

    在無光的黑暗中，男人閉目陷入沉思，而在他的身側，一顆又一顆明亮的銀色火光亮起，如同行星一般，環繞著戰士旋轉——能夠看見，一排排玄奧繁複，但卻與邁克羅夫世界的符文完全不同的銀色紋路開始朝著周圍擴散，光粒紛飛間，整個地下室中無論是鎧甲還是武器，牆壁還是樑柱全都蠢蠢欲動，似乎將要『活』過來。

    在喬修亞沒有刻意控制自身力量的情況下，他的力量自發的影響周圍的世界，純粹的鋼之力活化一切，賦予萬物初始的靈性。

    他的力量已經抵達這個地步，僅僅是存在的力量流出，就能改變世界，誕生生命，創造出一個種族，孕育出無限的可能性與未來。

    「……文明。」

    戰士緩緩睜開眼睛，閃爍著銀色光芒的雙眼中，隱約能夠看見一點暗紅色的波動，喬修亞低聲自語道：「真是複雜的東西。」

    ——未知的邪神。

    你，究竟有著怎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