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少說,林小瑩,有句話,我現在必須親口對你說……
說完這句,他跪在我的面前。
我看到他的心口,血花重新開了出來,慢慢浸染著他的胸膛。
只一瞬間,他虛弱得好似被抽乾了所有的靈力。
我知道,阿青這種方法的反噬來了。
我現在也已經在瀕死的邊緣,我只有一絲很微弱的氣息,在支撐著我活著。
我很冷,然而當燕少的手覆蓋到我肩上的時候,我又覺得很重,我很想睡覺,很想閉上眼睛。
有個聲音在催眠似的對我說,睡吧,睡過去,所有的痛苦、寒冷和沉重都不見了。
我知道,這一睡,就是永遠的沉眠。
但是,燕少說他有一句話,必須要在如今對我說。
所以,我還不能睡,我必須撐起所有的精神,聽他把這句話說完。
燕少的兩隻手都放在了我的肩上,他也表現得相當虛弱,似乎要說一句完整的話,也極度吃力,他喘息著,盡力抬著眼,把目光全數聚焦在我的臉上。
現在,我們倆都在盡力做這件事,把所有的精神都投在對方的身上。
燕少開口,他說話的時候,血順著他的嘴角緩緩流下。
燕少說:「林小瑩……我……誒,這是什麼?」
啊?
什麼?
這是什麼?
燕少你在說什麼?你念錯台詞了吧?
難道這種行將死亡的時刻,要說的不是那表達愛情亘古不變的三個字?
這是什麼?這是什麼節奏?
就算不說我愛你,說捨不得你或者勿忘我之類的,也好啊。什麼叫這是什麼!
然而,燕少已經將手伸到了我的耳垂上,摸了一個東西下來。
他捏著一根金黃色的、細細的什麼東西,問我:「這是什麼?」
我看了一眼這東西,怔了一下,這,這不就是一根普通的蒲草嗎?
燕少卻突然顯得有些激動,他尚且還捏著我肩膀的那隻手,用了些力,急急地問我:「這是什麼?你快想想,這是什麼東西?你從哪裡得來的?」
我腦子裡轉了一下,腦海里突然出現了一副畫面。
——古樸的寺廟房間門打開了,地上的桌子前放著一塊蒲團,蒲團的對面,坐著一個骨瘦如柴的、戴著金絲眼鏡的老喇嘛。
我一下子想起來了,這是蒲團的蒲草。
我從喉嚨里,極其艱難地擠出四個字:「和……猜……上師……」
我剛念完這四個字,燕少手裡那根細細的蒲草,突然散出一種柔和的、卻金得極其純正的光彩。
我眯了眯眼,只覺得這光照在身上,非常的舒適,好像是從極樂世界拂照過來的陽光一般。
燕少也帶著一種訝異的神色看著手裡的蒲草。
慢慢地,我們突然都現,光的,並不是蒲草,而是燕少身後的某處。
我的眼光越過燕少的肩頭,我看到他的身後,有什麼尖尖的東西,正出了耀眼的光芒。
蒲草正好與那尖頂重疊著,因而才反射出那種光。
那尖頂,是一座佛塔的頂端。
燕少轉身,我們一同看著光的佛塔頂端。
不知什麼時候,我們竟然現自己已經身處在一座寺廟外面的空地上。
太陽已經從地平線上躍了起來,正好升在那座金碧輝煌的佛塔的塔尖處,像一朵盛放的花,讓整個世界都明媚了起來。
……陽光盛開在金色的佛塔頂端。
燕少只愣了有那麼一剎那,突然,他像是醒悟過來了什麼似的。
他不顧自己全身鮮血淋漓,強撐著把我抱了起來,朝寺廟的大門走過去。
我能聽到整座寺廟都迴蕩著一種偉大的聲音,像是廣袤的宇宙里所有天體公轉和自轉所出的聲音。
燕少抱著我走了兩步,他突然跪了下去,我也從他的手臂上跌落,躺在了地上。
我不確定他是跌倒了,然而我回過頭來的時候,我看到他匍匐在地上,是那種身體全數撲在地上,是一種朝聖者的姿勢。
我突然明白過來,燕少是進不得佛寺的。
然而他對著寺廟的大門,如同一個最虔誠的朝聖者,跪拜在地上。
我不知道是什麼,讓驕傲的燕少彎曲了他的膝蓋,如果我還有最後一口氣,也只余用來支撐我心裡的感動。
在他拜到第三拜的時候,寺廟的大門打開了。
我看到開門的是之前見到過的那個年輕小沙彌。
他開門之後,立刻退到了一邊。
我緊接著看到,巴窩上師在一旁雙手合十,在他身邊,是四個神情嚴肅的高大僧侶,抬著一個簡單的木材製成的板子。而木板之上,坐著四十餘年,都未踏出廟門的和猜上師。
燕少匍匐在地上,並未抬頭。
他一直跪在那裡,悄無聲息,用沉默表現自己的臣服與祈願。
僧侶把和猜上師抬了出來,我看到上師的雙腿已經嚴重萎縮了。
難怪他幾十年都沒有再出來過。
那根蒲草,應該就是我見和猜上師的時候,他做法附在我身上的。
最後,一根小小的蒲草,竟然帶著我和燕少回到了和猜上師所在的寺廟。
和猜上師停在我們的面前。他說話,但不是對我,而是對燕少。他說:「見你這樣,應當是下定決心了。」
燕少沒有抬頭,但他的聲音非常清晰:「是的。」
和猜上師又說:「現在有兩條路供你選擇,其一是皈依我佛門,成為我佛塔之中的鎮塔護法,借我佛光,假以時日,可修得魂魄完好,你依然有機會還陽……」
上師沒有說出第二種方法,燕少已經打斷了他:「我選其二。」
我想問第二種是什麼,不過燕少似乎故意不想讓我知道。
但是和猜上師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上師說:「她有權知道你的選擇是什麼……」
燕少終於抬起身來,他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是柔和而充滿了眷戀的。
然後他轉過頭去,不再看我。
上師便說道:「她被毒蛇咬,或是內臟損傷,尚可用現代醫學解救。然而七魄之精被損,這軀殼,已然不能支撐她繼續活下去。唯一的辦法是,將你煉化了,填入她的七魄之中。不過,如此一來,你還陽便再也無望……」
燕少再次打斷了和猜上師,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堅毅的沉著:「煉了我,救她。」
我想說不,我想說既然我有權知道,也有權選擇。
我不要燕少為了我,失去還陽的機會,我寧願自己死去,做一個默默守護著他的孤魂野鬼,等他有朝一日還陽,我再投胎而去。
我也不要讓燕少消失,用他來救我
業已損傷的體魄。
然而和猜上師和燕少,似乎已經達成了協議。我這個將死之人,說不出話的人的意見,並不在他們的採納之中。
我看著和猜上師,眼中有一絲憤怒。
當初,他說過殺了達古之後,讓我和燕少來找他,就已經料到了這個結局吧?
他等了四十年,等著我過來,等著完成的磅空的心愿,就是這個麼?
為什麼,為什麼會是在我瀕死的時候,煉化了燕少,用以修補我的七魄之傷,這一切,都是那個磅空算好了的麼?
為什麼要這樣?
我有好多為什麼,然而我問不出口。
磅空,你到底是誰?
你為什麼要做這些,為什麼要設這樣的局?我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燕少的人生,我們所有經歷的一切,都在按著某些人的設定走下去。
無法自主的人生,無法控制的命運……
我們是宇宙中的螻蟻。
和猜上師捏碎了什麼東西,朝我撒了下來,然而他默默念了念什麼,朝空中比劃了幾下。
我猜,這行為應該類似於手術之前的麻醉消毒工作等等……
和猜上師問燕少:「從此以後,她中有你,你亦依附於她,不再可**。你若是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燕少低頭看著我,他俯身下來,在我的唇上極其溫柔地烙下一吻。
燕少看著我,目光是那樣的溫柔,從未有過的溫柔,他一直看著我,卻對和猜上師說道:「開始吧。」
在我失去意識之前,我知道,燕少一直都深深的凝視著我。
……
我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我已經回了國,在本市一家三級甲等醫院的vip病房裡躺著,渾身捆得像個木乃伊似的,動彈不得。
我睜開眼,只看到粉色的天花板。
房間裡光線有些暗,似乎是因為窗戶上掛著窗紗,也或者因為現在正是早晨或者黃昏。由於脖子不能動,我只能斜到右上方掛著的點滴瓶。
房間裡是格外安靜的,靜得我只能聽到一旁的儀器,在出滴、滴、滴的聲音,這應該是我心跳的聲音。
聽起來,挺穩的。
我又閉了一會兒眼,突然聽到房間的輕輕的開了。
有人以極輕的腳步聲走了進來,然後用同樣很小的聲音說道:「秦公子,醒一醒。」
這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然後我聽到右側不遠處,似乎有人坐了起來。
緊接著秦總的聲音傳來,是有些啞的睡嗓:「幾點了?」
然後這個女人回答:「八點了,我要給林小姐擦拭身體了,請您迴避一下。」
秦總站了起來,他說:「好,」他好像朝門口走了兩步,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對年輕女人說道,「她脖子上的木頭墜子,千萬不要給她取下來。」
女人似乎在笑:「知道了,您每次都要說一遍,我不會碰的。」
門關上了,這個女人便過來,掀開我身上的被子,慢慢一顆一顆的給我解著病服上的鈕扣。
然後她去擰了帕子,來給我擦臉,擦脖子……動作很仔細輕柔。
不過,當她擦到了心口的時候,她的手突然頓了頓,然後,她把我脖子上的槐木墜子拿了起來,放在手心仔仔細細地看著。
我等她看完放下來,然而她似乎怎麼也看不夠,一直一直看,還反反覆覆在手心裡翻來覆去,似乎這簡單的木頭疙瘩是什麼有趣的東西。
她邊看還邊喃喃自語:「這麼一塊小木頭,有什麼稀奇的?」
我等得不耐煩,猛地睜開眼睛,平靜地問她:「看夠了嗎?」
這女人完全沒料到我就突然醒來,頓時被嚇了一大跳。她啊的驚叫一聲,退了兩步,一下子撞翻了身後的護工車。
水和盆子都倒在了地上,出了不小的動靜。
秦總頓時破門而入,大聲問著:「生什麼事了!」
然而他只在門口站了一秒不到,又立馬轉過身去。
女護工慌忙地解釋著:「林、林小姐突然醒了,我嚇了一跳,就……」
「醒了?」秦總顯然一驚,他正想轉身,大概想到我的衣扣都被解開了,不好轉過來,馬上說道,「幫她把衣服穿好!」
女護工急忙來替我系鈕扣,她邊系邊對我說:「對不起,對不起林小姐,驚到你了。」
我心想這話說反了吧,明明是我驚到你了才是。
我便很和顏悅色地對她說:「哪裡,我才嚇到你了,真是不好意思了。」
女護工收拾好了一攤東西,這才出去了,她路過秦總的時候,對他鞠了一躬。
秦總沒有回她,已經轉過身來,幾步走了過來:「你終於醒了!」
我見秦總的模樣,似乎激動得有點過頭了,他坐在我身邊,眼底全都是欣喜,連一向沉穩的聲音都有些抖。
他說:「醫生說你可能成為植物人,也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你在緬甸的時候,病危都下了三次,本來那邊不同意那麼快轉院,不過我們都堅持把你轉回來。現在看來是正確的……」
我感覺秦總有點語無倫次。
或許,醫生沒有胡說,我看起來確實像是再也醒不過來的樣子了。
我問:「一直都是你守著我的嗎?」
沒想到,我可能成為植物人,一直守著我的人竟然是秦總。
秦總嗯了一下:「我只守晚上,白天都是小米和阿冰輪流過來的。」
我心想,汪總居然不會和秦總爭守夜權,也真是奇怪了。
後來我才知道,秦總堅決不允許汪總晚上單獨守夜,小米也不贊同汪總晚上單獨守我。於是汪總只堅持和秦總一起守了兩個晚上,就放棄了……
我心想,八點水你節操到底有多喪失,連好基友都信不過你。
我們正說著,房門開了,是小米來了。
他一進來,根本不看我,直接大刺刺地往旁邊的護工*上一躺,對秦總嚷道:「好了好了,交班了交班了,你快去集團上班。我困死了,我要睡了。」
這話說完,小米就沒了聲息。
秦總回頭去看他,我也盡力轉著眼角去看。
我看到小米居然已經睡著了!
秦總只笑了笑,他轉頭很輕聲地對我說:「你等著,我去叫醫生過來。」
沒想到他這話剛說完,我還沒說好,小米就躺在一邊問:「什麼?你說什麼?」他怒氣沖沖地坐起來,「我好不容易剛剛睡著,你別和我說話好不好,我就為了來守白天,熬了一個通宵!」
米競這邏輯,也真是醉了。
秦總反問他:「守白天和熬通宵之間,有必然聯繫嗎?」
小米非常強詞奪理地回答:「你知道我時差混亂,
我就看著這會兒睡睡,一會兒汪漣冰來了,又睡不著。好了,別說話了,我睡了。」
這話說完,他真的又沒聲息了。
秒睡。
秦總無奈地笑了笑,他對我比了個口型,然後出了門。
不一會兒,房門就被推開了,主治醫生帶著一大幫的護士,鬼子進村一樣闖了進來。
小米又被吵醒了。
他氣大地坐起來,正要作,醫生就對著病榻上睜著眼的我說:「醒了?能動嗎?」
小米頓時愣了愣,然後,他一個猛回身,看著病榻上的我。
我現在只有臉部肌肉能動,於是,我對他笑笑:「嗨!」
小米一下子蹦下了地:「啊!小瑩,你醒了!」
他原本還惱怒的表情已經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異常的驚喜。
「天,醫生都說你醒不過來了,你居然這麼快就醒了,太不可思議了吧?簡直是奇蹟!」小米激動地急忙去掏手機,「你等著等著,我馬上給阿冰說。」
醫生才不管他要和誰說,這裡是他老人家的主場。
於是,醫生非常不客氣地把小米擠一邊去了,順帶叮囑:「醫院裡,請保持安靜。」
小米擺著手,一點也不安靜地回答醫生:「你等等,等我打完這通電話就安靜……」
說完,他已經接通了汪總的電話,對那邊非常大聲靜地說了起來:「阿冰,小瑩醒了,你快點過來!對,完全醒了,神志清醒,恢復如初,沒事兒人一樣。」
醫生滿頭是汗……
拜託,我這都還沒檢查呢,真不知道小米這神志清醒,恢復如初,是從哪兒得出的結論。
醫生還是給我做初步的檢查,大致讓護士測了血糖、血壓、體溫,又讓我的眼球跟著他的手指轉來轉去,問了我一些基本的小學數學問題。
最後,醫生試圖讓我轉動脖子,還按了按我身體的一些部位,基本得到了我統一的回答:「痛!」
醫生點點頭,然後對秦總和小米說:「你們誰跟我去開單子,病人還需要全面的檢查。」
秦總和小米竟然異口同聲:「我!」
然而說完這句話,秦總馬上露出一種尷尬的神色,他對小米揮了一下手:「那你去吧。」
我早看出來了,小米是個特喜歡折騰和表現的人,於是我們就默許他以一種至愛親朋的姿態,跟著醫生開單子去了。
小米剛剛走,秦總就去開病房窗簾。
他徵求我的意見:「讓屋子裡更明亮一點好嗎?」
我此刻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而秦總和小米相繼出現,讓我都來不及去想有關燕少的事情。
……我其實是刻意強迫自己不去想。
我想忽視心底的那份隱隱的傷痛,用很無所謂的外表,把這份難以言說的痛,埋得越深越好。
於是我對秦總笑:「好的。」
秦總伸出雙臂,嘩的一聲拉開了窗簾。
那時候,光伴隨著他如此灑脫的動作,一起呈現在我的眼前,我有種感覺,有種和秦總一起迎接新生的感覺。
秦總回過頭,清晨的陽光給他的臉龐鍍上一層微透明的輪廓,他對我微笑:「好久沒在白天看過你了……」
我聽到這似曾相識的一句話,猝然間,有些愣神。
然而下一秒,這明確無誤的一句話,卻突然如同一把鋒利的錘子,把我內心拼命想要隱藏的情緒,猛地砸碎了。
這一瞬間,我的情緒頓時如同火山般爆,我呆呆地看著秦總,看著眼中並不存在的某個身影,我的眼淚就好像洪水一樣滾了出來。
光影模糊中,秦總返身快步走來,他一下子半跪在我的面前,一手握住我打了石膏的手腕,另一隻手去拭我的眼淚,頗有些緊張的問我:「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我哽咽著,心口起伏著,幾乎沒有辦法呼吸。
隔了好久,眼淚的趨勢減弱了一點,我才用嘶啞的嗓音回答:「我……也好久沒有……見過白天了……」
我也好久好久,沒有在白天見過我所愛的那個男人了。
不知道,今生還有沒有機會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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