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毅抬起沾滿鮮血的臉,驚恐的望著滿臉猙獰和嗜血的姬丹,突然覺得這位曾經令他愛戴的兄長變得如此陌生和恐怖,不覺全身微微顫抖起來。
劇越臨死前的那個「死」字,徹底將姬丹激怒了。我命由我不由天,哪怕是君臨天下的千古一帝嬴政也不行!
嗷~
他仰望著西面的夜空,胸中的悶氣傾瀉而出,發出一聲悠久不息的長嘯,如同虎嘯龍吟,壯懷激烈,欲與天爭!
許久,嘯聲才平靜下來。
姬丹緩緩轉過身來,從高高的台階之上俯視著自己的部曲,厲聲高呼道:「總有一天,被秦人侵占的大燕國土都會收復回來!總有一天,寡人會將嬴政的人頭懸掛於薊城的西門!總有一天,大燕將席捲天下,橫掃八荒!」
眾將士和應之聲沖天而起。
「燕雖三戶,亡秦必燕!姬雖一丁,大燕必興!」
「燕雖三戶,亡秦必燕!姬雖一丁,大燕必興!」
「燕雖三戶,亡秦必燕!姬雖一丁,大燕必興!」
山崩海嘯般的呼聲,激盪起每一個大燕將士心中的豪情和血氣,就連上將軍樂開也忍不住率眾跟著高呼起來。
夜風烈烈,六千大燕將士怒發欲狂,戰心如鐵。
等到呼聲逐漸平息下來,姬毅這才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朝著姬丹深深的拜了下去:「大王,請賜罪!」
姬丹側過身來,目光如刀鋒一般盯著姬毅。
這次劇越叛亂,就是以姬毅的名義起事的,至少在名義上,姬毅是真正的叛亂主謀。
或許是身不由己被挾持,或許是半推半就遮人耳目。
然而,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劇越以姬毅的名義起事,明天還會張越、王越、李越出現。
不管姬丹如何辯解,他都已坐實了殺弟弒父的罪名。只要有姬毅在,燕國的內亂就不會停歇。就如齊國的公子重耳、申生與奚齊,燕國的姬職(燕昭王)和姬平,以及後來的秦朝公子扶蘇和胡亥。
姬雖一丁,大燕必興,若是二丁,必然禍生肘腋!
姬毅彎腰拜了許久,不見姬丹回話,不禁訝然抬起頭來,驚懼的望著姬丹。
姬丹緊緊的盯著他的雙眼,心中不禁微微嘆了一口氣,因為他看到的是一雙純淨清澈的眼睛,這位剛滿十八歲的四弟尚未被陰暗骯髒的權欲所污染,看來果然是被脅迫的。
姬丹仰頭長長的吁了一口氣,低聲道:「走吧,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再讓寡人看到你。」
姬毅潛然淚下,對著姬丹深深的拜了三拜:「謝大王!」
然後一把抱起地上劇越的屍身,翻身上馬,帶著愛妻劇姬和一干侍衛緩緩向襄平城東門而去。
「劇越之大女嫁代王趙嘉為妃,他等此去必投代國,日後必然為患!」
南宮塵雪手中的弓箭高高揚起,瞄準姬毅的背影就要施射,卻被一隻大手猛力按壓了下來。
「不要在寡人的面前傷害寡人的王弟,難道你想在眾人面前置寡人於不義之地?」姬丹低聲輕喝。
南宮塵雪一愣,收箭入壺,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目送著姬毅一行人漸行漸遠,姬丹輕輕的吁了一口氣,將目光轉向他的部曲。
經過一天一夜的廝殺,經過血與火的洗禮,這群銳士們顯得更為精悍和勇猛,殺氣沖天,如狼似虎。
大軍左邊,一群裝束各異、武器五花八門的勇士之前,一名渾身是血的將領正用熱切的目光注視著他。
亞卿騎信,燕國名將騎劫之後,然而當年騎劫取代樂毅之後,被田單的火牛陣殺得一敗塗地,連丟七十城,致使騎家雖然尚在燕國有一席之地,但是卻一直不被重視。
姬丹從騎劫那熾熱如火的目光中看到了求戰和立功的渴望,看到了希望一洗先輩恥辱的決心,不覺心中一暖。
率數百倉促之卒,義無反顧的殺入數千虎狼之眾,這是何等視死如歸的悍勇!
姬丹大步朝騎信走了過去。
不等姬丹挨近,騎信急忙奔了過來:「大王……」
姬丹緊緊的抓住了他的雙手,輕聲道:「卿之忠義,寡人銘記在心!」
嘩!
姬丹一把扯下肩上的虎皮大氅,揚過騎信的頭頂,親手替他披上,並系好絲帶,然後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朗聲道:「騎家子弟,永遠是大燕的股肱之臣!」
不等騎信反應過來,姬丹已大步流星般的奔向正中的上將軍樂開。
樂開急忙朝姬丹一拜,高聲道:「大燕罪將樂開,拜見大王!」
姬丹向前一把將他扶起,雙目如炬,緊緊的盯著他的雙眼,緩慢而有力的說道:「功罪相抵,不予追究!」
樂開原本緊繃的神情放鬆了下來,恭聲道:「謝大王!」
君主有難不救,原本當為重罪,這關鍵時刻姬丹自然不會追究他的罪責,但是姬丹若是大大封賞一番反而會令他心頭不安,如鯁在喉不吐不快,說不定哪天就會秋後算賬。如今姬丹說出「功過相抵」,既認可了他的功,也指出了他的罪,反而讓他心中釋然。
嗆啷!
就在樂開暗自慶幸時,姬丹突然把劍入鞘,直指樂開,眼中殺氣騰騰。
樂開大驚失色,就連四周的其他燕將也紛紛變色,此時姬丹若含憤斬殺樂開,縱然不會造成大亂,也會讓三千豹衛軍心寒而離心離德。
姬丹又唰的一聲,收劍入鞘,連劍帶鞘指著樂開沉聲喝道:「當年令祖昌國君,率五國聯軍,連下齊地七十城,何其榮耀!今日寡人將此劍贈予你,日後你須帶著寡人的劍,越過函谷關,直搗咸陽,你,敢否?」
全軍鴉雀無聲,一片寂靜。
樂開的臉上開始一片茫然,隨即滿臉振奮之色,激聲喝道:「只要大王敢賜予末將這個機會,樂開雖死何懼?!」
「好!」姬丹一把將寶劍扔到他懷中。
樂開將寶劍高高的舉國頭頂,高聲呼道:「大王萬歲!大燕必興!」
六千燕甲再次沸騰。
「大王萬歲!大燕必興!」
「大王萬歲!大燕必興!」
「大王萬歲!大燕必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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衍水河西,秦軍正在忙得熱火朝天,已經有數十隻木船下水。
秦軍主將李信與副將趙成和孔剛策馬於江畔,望著襄平城方向,正在討論戰事。
「大庶長,三百隻戰船於三天之後即可完工下水,姬丹活不了多久了,哈哈!」趙成諂媚的笑道。
李信冷哼一聲道:「姬喜這個白痴,本將讓他取姬丹的人頭,想不到反被姬丹掌控了襄平城,登基稱王。」
孔剛一副不屑的神色:「姬丹小兒,不過冢中枯骨,末將遲早取他項上人頭!破敵,以武力征服才是王道,某些人屢屢給大庶長獻計,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勾當,最後不過一場空。」
李信朝他翻了個白眼,旁邊趙成雖然臉色依然如故,眼中卻有一抹怒色一閃而過。
正在尷尬之間,一騎飛馳而來。
「啟稟大庶長,昨日襄平城內變,燕相劇越趁姬丹登基之際造反,反被姬丹所敗,燕相劇越、上大夫司馬宇和中大夫粟政均被姬丹所殺,姬毅被驅逐出城。」
「哈哈哈!」李信開懷大笑,「我等大軍尚未抵達,燕人已然自亂,真乃天助我也!」
一旁的趙成眉頭一皺,急聲說道:「大庶長,姬毅被逐,實乃天賜良機。姬毅此去必投代國,請大庶長遣一隊人馬前往攔截姬毅,並挾其為質。如今姬丹已坐實殺弟弒父之罪,大庶長只需以助姬毅討賊復國之名,則襄平城內人心思異,必然不攻自破!」
話音剛落,孔剛已經癟起了嘴:「陰謀之事,終非正道,恐怕到頭來又是一場空。」
李信怒聲呵斥道:「休得胡言,趙將軍此言大為有理。來人,給本將派一百精騎前往攔截姬毅!」
「喏!」
一名百人將率著百名精騎滾滾朝衍水河上流奔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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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隻巨大的木船停在衍水河上流西岸,遠遠避開了秦軍的視線,一隊人馬緩緩登上河岸。
姬毅攙扶著愛妻劇姬登上岸堤,然後接過侍衛遞過來的馬韁,翻身上馬,又回頭深深朝襄平城方向看了一眼,心中百感交集。
再見,襄平!再見,王兄!
「駕!」他猛然一揮馬鞭,催動座下白馬,往西北面疾馳而去,身後劇姬和眾侍衛緊緊策馬相隨。
騎影遠去,只留下河岸邊滿地的蹄印。
駕駕駕!
百餘騎秦軍飛馳而來,帶動著漫天的塵土,滾滾而來。這些騎兵都是秦軍之中的精銳,座下都是百里挑一的七尺以上的駿馬,騎速遠非普通馬匹可比。
希聿聿!
為首的百人將勒馬停在兩隻木船停泊處,朝地上看了一眼,回頭高聲喝道:「剛剛離開此處不久,給我追!」
嗒嗒嗒!
亂蹄疾馳而過,轉眼已在數百米之外。
秦軍疾馳了十數里,遠遠的聽到前面馬聲嘶鳴,秦軍百人將不禁大喜,高聲喝道:「快,追上去,姬毅就在前面!」
眾騎士精神大振,鞭馬如飛,隨著諸將如風一般飛馳而去。
十數匹馬遠遠的映入眾人眼帘,眾人一鼓作氣,大聲吆喝著沖了上去。
希聿聿!
希聿聿!
隨著此起彼伏的嘶鳴聲,眾秦軍紛紛勒住馬腳,眼前的情景令他們目瞪口呆,面面相覷。
小註:上文出現過「大王萬歲」一詞,擔心歷史帝責難,特此解釋一下。「萬歲」之詞在戰國之時已用於臣下對君主的祝賀之辭,只是並非帝王專用而已。「戰國時,秦王見藺相如奉璧,田單偽約降燕,馮諼焚孟嘗君債券,左右及民皆呼萬歲。蓋七國時,眾所喜慶於君者,皆呼萬歲。秦漢以來,臣下對見於君,拜恩慶賀,率以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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