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骨里先問:「燕燕,你不是寫完了嗎?」
燕燕頭也不抬地:「哦,是寫完了,但我還有許多事情不明白的。」
胡輦不禁也問:「什麼事情不明白?」
燕燕這才抬起頭來,揉了揉眼睛,馬車顛覆的時候看東西真的很傷眼睛,她把手中的案卷一揚,說:「爹叫我寫臣民南逃始末的文章,我查了一下他書房中案卷所記示的自□□以來所有南逃案例,發現不但有臣民南逃,亦有南朝的臣民北投,究其原因,是和政令行事有關……」
烏骨里奪了她手中的案卷,嗔道:「你不是已經將文章交給爹爹了嗎,還看什麼看?」
燕燕認真地說:「是啊,我是交給爹爹了,可我覺得這個案例很有意思啊,所以跟爹爹說,我還要繼續把這篇文章寫下去,爹爹還誇我呢!」
烏骨里看了看手中的案卷,卻見卷首上一行大字寫著「國朝諸禮」,其後下綴小字「韓知古」,便覺得發現了什麼,竊笑道:「哼,說得好像你真的變成乖孩子一樣,我看啊,你看這個不是為了求爹爹誇獎,是為了求你的德讓哥哥誇獎吧。」
燕燕惱了,撲上來搶:「你胡說,你還給我!」
兩姐妹打鬧了好一會兒,胡輦悠然坐著,看著這兩人鬧得差點連馬車都翻過來,卻也不去阻止。只看兩人鬧騰夠了,才喘著氣去整理衣服,對著鏡子看看頭髮全亂了,又叫侍女們上馬車來重新梳頭,然後又雙雙手拉著手,一起下車騎馬去了,這才拾起燕燕丟下的案卷,看了起來。
而此時的燕燕和烏骨里卻已經騎在馬上,放馬奔馳了。
一年就一次春捺缽,可要好好玩玩,有什麼事,都先放到一邊去吧。
所謂"捺缽"是契丹語,意為行營,後指皇帝為保留先族遊牧習慣﹐四時轉徙的政治行為。遼國此時實行的南北面官制度,雖然在南方已經借鑑漢人官制由南面方行治理州縣、掌管財賦、分領漢軍等職權,皇帝居中而治,但是在北面,仍然保留著部族習俗,皇帝為了加強控制,定時巡查,令部族、屬國拜見,即時處理宮帳、部族、兵機、群牧之政。「捺缽」這種行營的本義也被引申為皇帝的四季漁獵活動,合稱「四時捺缽」,有「春水秋山,冬夏捺缽」之稱。
春捺缽稱「春水」,春漁於水,行營通常在長春州鴨子河濼。一般正月上旬時,皇帝的車帳自上京出發,到達鴨子河濼以後先在冰上搭起帳篷,鑿冰鉤魚。若得頭魚,就於大帳置酒設宴,招待各部族首領和臣屬小臣君王,待冰雪消融,天鵝飛回,乃縱鷹捕鵝獵雁,得頭鵝以後,首獻宗廟,祭祀祖先,然後群臣各獻酒果,縱飲作樂。
夏捺缽主要是去黑山東北的吐兒山。一般於四月中旬時,皇帝起牙帳,車駕到達所在,即將車馬停駐山中,皇帝主持北、南臣僚會議,與北面、南面大臣會商決策軍國大政。會議結束以後,皇帝即拔牙帳前往行獵地點,遊獵張鷹,演習武藝。
秋捺缽也稱「秋山」,意為秋獵於山。每年7月皇帝的車駕到達,便開始秋獵。又稱「呼乎」,即獵鹿季切,皇族與高官分布於山中濼水之側,待夜將半群鹿飲水之際,令獵人吹角模仿鹿鳴,群鹿紛紛奔跑而至,於是群臣射鹿。
冬捺缽在永州東南的廣平淀,由於其地多沙,冬月稍暖,所以皇帝牙帳於此坐冬避寒,召開北、南臣僚會議,兼受北宋及諸國貢禮,得暇時則外出校獵習武。
其實這種習俗,與傳統王朝的皇帝行古禮進行親耕、春祭、南巡、北狩等亦有相似,用祭祀和接近舊俗的生產方式,而取得親民的效果和控制的加強,如此會宴、演武、交流、理政等,一直呆上兩三個月後,方才回京,或者直接拔營進入下一季捺缽。
自上京到長春州,皇帝行營一路行來,綿延數十里,走走停停,中間更要與沿途前來迎候的部族聯歡,再帶上這些部族一起上路,自然是走得極慢。然而四季捺缽本就是沿習舊俗,四處為家,又不是大軍奔襲,走得快走得慢也沒什麼區別,本來就是一路遊山玩水過去的罷了。
於是一路上燕燕終於扔下了案卷,與烏骨里,耶律仙河等一撥小夥伴呼嘯來去,賽馬比箭,禍害著黃羊小鹿,終於到了長春州的鴨子河畔。
這一路上她的「烏雲蓋雪」也是大出風頭,不但勝了耶律仙河,而且在一眾少女中所向無敵,令眾少女都紛紛打算到了長春州時去捕獲野馬來馴。
此時終於到了目的地,安營紮寨,待得各部族首領和臣屬小臣君王到得差不多了,就開始舉行頭魚宴,此時河面冰層漸消而未消時,皇帝帶著人鑿冰鉤魚,將頭一批最大的魚獻於皇帝,烹殺飲宴。
等到河水全消,鵝雁飛來,在河邊擊鼓驚飛雁鵝,然後放飛海東青擒捉天鵝,然後皇帝以所得頭一隻天鵝而獻廟祭典,再開盛宴。
說白了,這就是舊族遺風,各部族聚在一起,今天吃、明天吃,想足了花樣地吃,吃是增進友誼,增加凝聚力,交流情感,甚至是借著這種相聚的機會,把各自部族的少年兒女們帶出來借著遊獵玩耍而相識相交,是順便結成姻緣的好機會。
同時,借著賽馬、比箭、斗獵等遊戲,也將下一代年輕人的能力展示一下,藉此序定強弱,優勝者漸成核心,本事差的也就自動把自己調整為服從、跟隨的定位。
老人們熱衷的是頭魚案,頭鵝宴,而年輕人更熱衷於其後的瑟瑟禮。
瑟瑟禮原為遙輦氏第四任可汗蘇可汗而立,即在春天的時候,舉行射柳之儀,一則是為祈雨,二則也為比試子弟的武藝。正日之前,先立百丈天棚,令巫祝祀雨,及正日時,由皇帝與宗親以及重臣行射柳儀,次日遍植柳樹,並在所植的樹前面擺上黍子、稗等祭物,再由皇帝以及皇后祭東方,由各族子弟射柳比賽。這三日內如果有降雨,則第三日獎賞掌儀之人,如無雨則用水潑掌儀之人,再繼續行祈射之儀。
對於年輕人們來說,瑟瑟儀第二天的比賽,則更有吸引力。這不止是比賽,對於年輕的貴胄子弟們來說,在射柳比賽上的名次高下,直接會影響他們在郎君軍中的地位高下。所謂郎君軍,就是由皇族貴族子弟們所組成的軍隊,這些子弟在一定年紀會進入軍隊,建立軍功,逐次升遷,直至進入各級權力部門。而每年的射柳大會,也成了他們對於權力追逐的第一步。
射柳大會這一天,燕燕一大早起來,打扮好了,就急忙出了營帳,卻正撞見也已經打扮一新的二姐烏骨里。
燕燕作了個鬼臉,笑道:「二姐,你今日也起得好早啊。」
烏骨里見了她出來,白了她一眼,道:「我自然是為了看著你,免得你再闖禍。」
燕燕毫不客氣揭穿她:「省省吧,難道不是你自己想玩?」
烏骨里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對燕燕低聲說:「咱們趕緊走吧,省得大姐出來看到,又拘著我們。」
這兩人雖然單獨相處的時候吵鬧不休,但背著父親、姐姐聯手做一些不守規矩的「壞事」時,總是特別合拍特別默契的,當下燕燕忙點頭道:「對極,咱們走吧。」
當下兩人趕緊跑到馬廄去牽了各自早就挑好的馬來。烏骨里騎了一匹棗紅馬,見燕燕卻去牽出那匹當日闖禍的「烏雲蓋雪」馬,嗔道:「你還騎這馬,上次的教訓還沒夠嗎?」
燕燕辨解:「二姐,上次只是意外,烏雲蓋雪可是最神駿的馬,我現在已經馴好了它,你放心,它如今可乖了。」說著,又去摸了摸這馬,這馬也知其意,努力低頭垂眼,表現出「我很乖」的樣子。
烏骨里也不理她,道:「快去吧,省得大姐出來又要羅嗦。」胡輦可不會讓她們這樣單獨跑出去,一定會讓她們帶上侍從,可是既然已經到大草原來了,自然是天高地闊,想怎麼跑就怎麼跑,跟著一堆從人,怎麼跑得起來。
兩人咯咯笑著上馬,正欲前行,忽然聽得有人道:「你們兩個去哪裡?」
兩人一回頭,嚇了一跳,卻見胡輦騎著馬,笑吟吟地站在不遠處。兩人互相看了一眼,吐了吐舌,知道這次跑不掉了。她們自然是知道大姐的厲害,連忙乖乖地一聲不敢出,被胡輦數落了半天,又垂頭喪氣地隨著胡輦一起,跟著大撥侍從,去了百丈天棚。
但見百丈天棚東南已經整齊地種著兩排柳樹,柳枝上繫著藍、白、黑等九色彩線。便見女巫正在中央進行著祭祀,兩邊弟子侍者們圍著一圈,隔絕旁觀的眾人擁擠。
燕燕好奇地舉目看去,但見香案上以精美的禮器擺放著酒醴、糧食等物以為貢品,但見那女巫的臉上畫滿符咒樣的紋路,喃喃祈禱:「上天之子佛及菩薩大君、佛立佛多鄂謨錫瑪瑪之神位。今敬祝者,聚九家之彩線,樹柳枝以牽繩。舉揚神箭以祈福佑,以致敬誠。綏以多福,承之於首。介以繁祉,服之於膺。千祥薈集,九敘阜盈。亦既孔皆,福祿來成。神兮貺我,神兮佑我……」
但見她又唱又跳地過了半日,才算祈禱完了,便派人將柳枝上的九色彩線解下,先獻以皇室女眷,再以部分侍者們分發給周圍的貴族女子,謂之「神鎖」,繫於手腕上,以求得柳樹之神的保佑。
柳樹依水而生,有柳樹的地方就有水源。契丹人的祖先在草原上放牧時,如果能找到柳樹就意味著找到了水源,部族就有了生存和延續的源泉。所以才會每年春天祭祀柳樹,為的是感謝佛立佛多鄂謨錫瑪瑪賜予生命,保佑信徒子孫繁茂,家宅平安。
胡輦站在前頭,接了侍者從托盤裡奉上的三條彩線,招呼妹妹道:「燕燕,烏骨里,過來換鎖。」
烏骨里伸出手,她的手腕上正好有一條藍色彩線,胡輦將藍色彩線解下,重新換上一條,將換下的彩線放到侍者托盤上。
燕燕亦伸出手讓胡輦系上彩線,好奇地道:「大姐,原來你以前帶給我的神鎖是這裡來的。」
去年這時候,她早跑去射柳大會了,最後是胡輦替她換的神鎖。但因為神鎖最好不經俗人經手,且解下的神鎖,還要掛回柳枝上祭祀三日,三日後再由本人親自取回收藏起來。所以今年胡輦這才押著兩個妹妹親自來接,叮囑道:「三日之後不許亂跑,還要來這裡取回舊神鎖。」
燕燕有些不耐煩,但不敢違了姐姐,只得耐心等胡輦說完,問過此處已經無事,這才拉著烏骨里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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