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龍以左 12.殘局(4.2k)

    楊府,三個人的視線匯聚在楊憐月身上,雖然這幾人少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她仍有些不好意思。

    緩緩從她母親懷裡起身,埋著頭,暫時不知說什麼好。

    她不著急,她的父親和母親倒不這麼想,他們盯著自家閨女一會,又看向一旁的李成器。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男人皺眉。「夫人說,月兒聽見了簫聲,然後就昏迷了,情況似乎和之前一模一樣。」

    他盯住李成器的眼睛,試圖從中看出什麼來。

    「你真的根治了月兒?說起來,之前我還從沒問過你究竟是怎樣做到的,但這次又復發了,小子,能說說你做了什麼嗎?」

    李成器沒有立即回答,他看向屋子的一個方向。孫氏隱秘地注意到李成器看著的方向就是月兒昏迷前盯著的地方。

    「簫聲。」他自語,在這樣的場合下,眼中竟然流露出一抹笑意來。

    楊世臉色一沉。

    「爹」少女怯生生開口,她搖頭,「和成器哥沒有關係,之前的病和那些夢的確好了,這次我看見的完全不同,我並不害怕,相反,在這次昏迷中看見的景象讓我安心。」

    「這是什麼話?」男人回頭呵斥,「只要你還能看見那些怪東西,這病就一直在。在最開始的時候,這病症也不會剝奪你的生機,這次的夢沒有讓你感到虛弱,誰知道以後會不會演變成同一個樣子?」

    看著少女瞪大的眼眸,大概沒有想到他會動怒。

    楊世嘆了口氣,又拍拍李成器的肩膀,「小子,是我著急了,你的確治好了小女之前的病症。但這再次出現的夢,你還有辦法麼?」

    李成器搖頭,正當楊世還想說什麼時,他打斷道:「家主大人,我想您不用擔心,聽見簫聲,還能沉入夢境,這不是件壞事。說不定,對於月兒還大有裨益。」

    「什麼意思?」男人一愣。

    李成器卻擺出了噤聲的手勢,「噓,仔細聽。」

    雖然不知緣由,但這間閣樓的房間中的確安靜了,只有四人的呼吸聲起伏。寂靜,似乎連閣樓外桃林中的鳥語蟲鳴都消失不見。伴隨著他們自己心跳有節奏的脈動,好像有另一種節拍滲透進來,不僅僅進入了耳朵,進入了心靈深處,在逐漸地與心跳,呼吸合併。

    簫聲漸起,這股節奏充滿著原始之感,仿佛能將人拉拽到太古,面見前人為神明舉辦的祭祀,那些祈願的人影在祭壇上,祭壇下跳動,舞蹈,節拍混合在一起,整片大地都在與之轟鳴,震顫。

    他們也化作了舞蹈人影的一個,不分你我。

    金色的光從身後瀰漫而出,匯聚在一起,成千上萬道這樣的金色光芒往地平線的盡頭奔去,像百川入海,驅散了那裡的黑暗。恍惚中,能看見被驅散的黑暗處站著一個人影,寬大袖袍舞動如雲。

    「嘎吱——」推門聲將屋內眾人驚醒,有人推開了這扇紅木閣樓的大門。

    「誰!」哪怕先前處於無比睏倦迷茫之中,楊世也率先清醒過來,他怒目圓睜,盯緊門口。

    楊府中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來到紅木閣樓,對方不會是他的人。

    而如果不是他的下屬,能越過楊府中本領高強的護衛悄無聲息走到這男人打起了百萬分的警惕。身軀低伏,前傾,小臂上青筋暴起。若是察覺不對,爆發出的力量足夠在凡人根本無法察覺的時間內擰斷對方的脖子!

    可這些警惕都被一聲呼喚聲打斷。

    「上人。」李成器打招呼。

    嗯?上人?什麼叫『上人』?是名字麼?還是一個稱謂?男人抬起頭,看清了逆光的人影。

    寬大袖袍卷舒如雲,垂下的髮絲仿若潑墨。

    來者手持一支金色洞簫,男人抬頭時,恰好對上對方的眼瞳,剎那,像在某個午後看見了深湖。當風掠過,湖面上掀起波紋,岸上的人們驚嘆湖水的美麗,卻仍舊不知其深邃。

    看來是稱呼。

    楊世一瞬間確定了這個稱謂,這樣的姿態,上人真是一個合適的形容。

    「您是?」他躬身,竟不自覺地在對方面前恭敬起來,放下了敵意,分明他連對方的來歷都不清楚,

    過了很久,屋內的人聽見了淡淡的回覆聲。

    「橫簫金倪。」

    橫簫金倪?這是什麼名字?一個稱呼麼?男人一愣,可他猛地想到了什麼,眼瞳瞪大。

    李熄安沒有管眼前這個男人想什麼,從他踏進這座閣樓開始,他的目光就始終在那個少女身上。她似乎有些害怕,蜷縮在自己母親懷中。

    「我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突然,少女出聲,她鼓起勇氣和李熄安對視。

    「很敏銳的感知,難怪你能感受到沉眠的他。」李熄安說。

    男人卻踉踉蹌蹌地後退,他不敢將他想到東西與眼前的人影掛鉤,他不敢,這種存在不止離他們這種人遙遠,就是整個塵世,恐怕都無法讓對方垂眸。而他楊世,楊府,何德何能引來這種存在?

    「稱呼上人就好,不必緊張。」李熄安看出了男人的焦慮。

    「您」

    「令愛很優秀。」李熄安說道,他伸手,小臂和手掌遍布赤鋼般細密鱗片,男人對其並不算太意外,可屋內的母女瞪大了眼睛。

    「我們也許需要一個獨處的空間,眼睛太多了。」

    李熄安打了個響指。

    楊憐月發現父親的面容凝滯了,抬頭,母親也一樣,環顧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部分星星點點的光亮。隨著星星點點蔓延過來,將她吞沒,她熟悉的人影都不見了,這裡似乎空蕩無邊,只站著她和那位「上人」。

    少女盯著對方手中的金色洞簫。

    「是您在奏曲麼?」她的聲音很輕,卻並不懼怕。

    她應該很害怕才對。

    在這樣陌生而空蕩的環境中感到不安,她看不見她的父親母親,眼前變成了一個完全未知神秘的「上人」。

    她也覺得自己應該害怕,但心底並未出現恐懼,反而有種熟悉感,就像在之前的夢中處於那個恢宏的燃燒的黃昏下。

    「是我。」李熄安說。

    「您在做什麼?嗯您想做什麼?成器哥哥治療我病症的手段是從您的手中得到的吧?他在這幾天閒暇時就會提起,將他兩次帶離了地獄的尊貴存在。」少女沉思著。

    「雖然他從未提及曾經發生的那些事情的全貌,但我能感受到他變了太多。在他的身上,我甚至感受到了父親才有的感覺,那種沉重。」

    「你喜歡他。」李熄安繼續說道。

    「是啊,我當然喜歡成器哥哥。您很奇怪對吧,明明小時候分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的人,怎麼會喜歡呢?兒時的新奇感早該被取代了才對。」


    「沒什麼可奇怪的,你的感知很強大,強大到足以在睡夢中接近祖。有這樣的基礎,兒時便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很正常。」

    「謝謝。」少女微笑,在面對李熄安的時候她都是鎮定,唯獨談及李成器時露出少女特有的紊亂心思,大抵她在擔心,擔心這種喜歡被無情否定。嚮往自由和平和的愛戀往往會遭遇強權不是麼?她在很多話本里都能看到這樣的橋段。

    「我的足跡很早就呈現在某些人的眼中,但他們不會知道我來過,也不會知道楊家的深閨小姐做過有關分界山的夢。」

    少女抬頭,眼神有些遲疑。

    「我夢中的痛苦,是因為他麼?那個紅色的巨人。我知道他對我並沒有惡意,是我冒犯他了?」

    「不是,並非如此,他只是在渴望這無盡黑暗中有人能陪伴,也許這對某些人來說是饋贈,畢竟這是祖的夢境,是能夠窺視上位者的路途。不過對於現在的你是致命毒藥,你生機流逝,來源於與他接觸後,精神與軀殼的分離。」

    「那麼,您救了我,有什麼我能幫到您的麼?」少女眉眼低垂,乖巧地問道。

    「你父親知道你有這麼聰明嗎?」

    「應該不知道,在他眼中,我還是那個抱著他胳膊撒嬌永遠長不大的丫頭。背負病症生機流逝的我不需要有多聰明,只需要乖巧便好,這樣當我死去,他們也不會太過遺憾,畢竟乖巧的女兒還是能再出現的,要是還聰明的話就太令人苦惱啦。」楊憐月笑了笑,尾音打著上升的轉。

    「坐。」李熄安伸手,宛若星穹的空間內突然出現了兩個椅子和一張桌子,桌子上擺放著殘局。

    楊憐月瞥了眼那殘局,心道真是奇怪的棋盤。

    從一些走勢布局能看出黑棋應當是壓制著白棋的,而且是毫不留情的壓制。但突兀的,轉變在了即將成功的那一步上,白棋開始吞吃黑棋,不講道理,而黑棋開始逐漸避讓,最後潰不成軍。

    「這是?」她有些疑惑。

    她知道話本里寫過有些大人物和後輩聊天喜歡擺上一副棋盤,可這詭異萬分的殘局倒是沒有話本寫過。

    「走走看。」黑子出現在少女手中,而白子會在少女每走一步後落下。

    她開始還會趕棋,但很快速度慢下來,慢下來思索的時候她抬眼觀察對方,對方閉著眼,似乎沒有任何介懷,任由她思索多長時間的模樣。於是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思考的時間也越來越久,直到一顆棋子落下要耗費不知多少時辰時,她停下了。

    李熄安睜開眼。

    白子有了變化。

    殺破了黑棋,卻被困於囚籠。

    「怎麼了?」他說。

    「走不了了。」少女回答。「黑棋必勝,白棋無路可走。」

    「是啊,走到最後,黑棋仍然會贏。」李熄安輕聲說,他翻手,掀翻了棋盤,棋子零落,而他面無表情。「不過當你有掀翻棋盤的本事,再會下棋的高手也拿你沒辦法。我不是很擅長下棋,比起一步一步按部就班的布局,吃子,我更擅長把另一個下棋的人殺了。這樣無論我怎麼下,贏家總會是我。」

    少女有些呆滯。

    「我的確有件事需要你的幫助,丫頭。」

    「請您指教。」少女從掀翻棋盤的呆滯中回過神,恭敬行禮。

    「知道祖麼?真一。」

    「我曾經夢中聽聞,他常常囈語。祖,就像上人您這種?」

    「不是我,是另一個傢伙,你夢中的那個傢伙。他睡得太沉了,我需要你作為他在這個世界上的精神錨點,讓他能再度歸來。對你而言有些許風險,所以,這是一筆交易。至於是否成交,這取決於你。」

    「我想我並不需要上人的東西,畢竟您救了我,幫您的忙是應該的。」

    「你就當圓我故人一個心愿吧。」李熄安說道,將一支洞簫放在了少女面前。

    「熟悉麼?」

    楊憐月一愣,緩緩點頭,「在我聽見簫聲後進入的夢境中,我看見的事物便有這支洞簫奇怪,在夢裡,它應該是毀去了。」

    「的確毀去了,仔細看。」

    她凝神,看見金色洞簫身上的裂痕,已經很細微,但的確存在。

    「你看見的那個世界名青鎖,青鎖界。而你最後望見的,正是那個世界的末路。」

    少女看了眼斷裂的洞簫,又看向李熄安。

    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這是誤解,但李熄安不準備解釋。至少在他真正抵達真一之前,留下這個誤解。在他施行這個計劃的過程中,無法保證不出現差池,而知道橫簫金倪的存在,可比知道一頭繼承了青鎖界的九州蛟龍來的安全。橫簫金倪,在星海中也是赫赫威名的祖,無論如何,就算出現最壞的結果,這星海深處的東西們也無非想到無可撼動者的甦醒。

    他不能暴露現世九州的存在。

    無論如何都不能。

    「您想說」少女意識到了李熄安的想法。

    「是,傳你青鎖界道法。等那位祖甦醒後,他會教導你修行,並且守護你的安全。」

    李熄安從開始就沒準備將這位九州舊祖帶回九州。連無可撼動者都無法接近的現世,萬食神貢上人自然做不到,就算強行抵達,恐怕也是一尊失去了法相的祖。沒有這個必要。一尊星海外能自由活動的祖,其價值遠遠高于歸去九州。

    沉默,寂靜。

    這份禮物太過貴重。

    哪怕少女從未修行,她也能明白一個世界的道法的重要性。比她的生命貴重千百倍,或者說,她一個凡人,無比微渺的生命根本與之沒有可比性。

    「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看得見。」李熄安回答道。

    他起身,俯身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少女,遍布赤鱗的手指輕點其眉心。

    「這是墳墓的鑰匙,做得到麼丫頭?」

    星宇在李熄安身後合攏,而黑暗退去下的少女緩緩點頭。

    ------題外話------

    盡力了家人們,等到學校之後抽空補。

    最近在家裡應該是沒多少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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