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菲的眼睛都直了,看得我心口直發緊。
「可是每一次,我都會回到酒店裡,躺在那張床上,時間永遠都是五點十分差一些…;…;」她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一個一個字,「每一次都是。」
在我們的靜默中,唐菲捂著自己的額頭呵呵笑起來。起初肩膀還只是微微地抖動,到後來,就越來越控制不了,連同她的笑聲也變得大起來。我覺得她可能也不想再壓抑了,笑得越來越放肆。一直笑得喘不過氣來,好像還笑出了眼淚。仰起頭,輕輕地擦了擦濕潤的眼角,才勉強停住。
氣氛變得有些沉重。
我心口上悶悶的,好像有什麼堵著。周海和章家驃的臉色也不大好看。唯一還能維持住平常臉色的。也就只有邵百節。
「我當時真以為自己瘋了。」唐菲很好笑似的,嘴角一直上揚著,「嚇死了。能想的辦法都想了。是不是換個方法離開?還是該換個時間?」
「換個方法沒用。不過我是走路,還是坐車。還是坐飛機…;…;反正只要一睜開眼睛,就又回到了酒店的床上,又是五點十分差一點兒。」
「換個時間呢?起先我還真誤以為有用了。」
「但是很快我就發現,換到什麼時間出發,我就會再回到什麼時間去。」
「哪怕我故意停上兩天,三天…;…;一個月…;…;呵呵,根本就沒有用。」
「我終於明白了。只要我一有想要離開的打算,我就一定會回到離開的那個時間。」
「我他ma地被困住了。」
唐菲說這話的時候,眼神很可怕。我之前還以為她的嘴角一直在上揚,現在才看清楚,其實也是不受控制而已。
「我還以為是圓夢了呢。其實只是被困在了噩夢裡。我根本就擺脫不了這種生活。」
我看著唐菲有些神經質的側臉,忽然明白了這些年來,她為什麼脾氣那麼臭的真正原因了。
章家驃小聲地道:「這一定是神玉的力量。」
「你怎麼不找柳超君呢?」周海皺著眉頭,「既然是他使用神玉的力量,讓你變成了大明星,你怎麼不再讓他把你變回去呢?」
唐菲:「是呀,我怎麼不找他呢?」
「碰到了這麼奇怪的事,還做什麼明星,我又這麼自私!怎麼沒想到找他呢?」
周海:「你…;…;」
我猜了一個:「你難道是擔心把柳超君也給拖進來嗎?」
唐菲很驚訝似地朝我看了一眼:「哎呦,怎麼突然把我想得這麼好了?不久之前,你不是還覺得我就是個利用柳超君,忘恩負義的人嗎?」
我一時語塞,有點兒灰頭土臉。
唐菲:「你真當我傻啊!事情弄到這個地步,我還能相信所謂的神玉是什麼好東西?」
我們幾個又是一片安靜。
唐菲:「神玉還在柳超君的身上,還不知道會弄出什麼事來。我也是覺得他可能會自身難保。不就是乖乖地做明星嘛,也沒什麼大不了。」
她冷笑著說:「說到底,還不是我自己想當的嗎?」
「說實話,除了沒想到當演員會那麼苦那麼累。可是當明星的風光我也有了啊!這世上哪有不受苦白風光的呢?」
「哪一行哪一業都沒有這個道理。」
「想通了以後,也沒有那麼多好抱怨的了。」
「我就盡心盡力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不就好了嗎?」
說到這裡,唐菲不覺又輕輕地笑了一陣。
「可惜,即便這樣。好日子也不長久啊!」
我替她接上了後續發展:「你又開始做夢了。夢見神洞裡的根,夢見它們在找你,在追你…;…;你拼命地跑,可是它們還是越來越近了。」
「更想不到的是,十年後,你和柳超君竟然又碰到了一起,還要一起合作拍電影。」
唐菲點了點頭。很疲憊似的,不想再說話,卻又用力地抿起了嘴巴。我看了一會兒,覺得她更像是在竭力忍著,想要隱瞞什麼。
我便勸道:「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就別再遮遮掩掩的了。沒說的才是重點吧?」
唐菲聞言。忽然抬頭看了我一眼:「看不出來,你瘦瘦巴巴的,像是幾個人里最沒用的,倒是最精明的一個。」
我笑笑。心想。誰也沒規定腦子好使的人得從體形上看出來啊。要這樣的話,霍金怎麼辦?
唐菲大概也看得出來我有點兒無所謂,便也笑了笑。她低著頭,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了下去。
「你說你以柳超君的身份,切實感受了一遍當年的事?」她問。
我點點頭。
唐菲:「那你一定知道我們決定割下他身上紅花的那天晚上,我曾告訴過柳超君我做的那個噩夢。」
我:「你夢見你們都被根追上了,拖回了洞裡。他還被拖進主幹里,變成了主幹的一部分。」
唐菲:「對。但是我還看到了別的東西。」
我剛要問,被心急地周海搶先一步:「什麼東西?」
唐菲:「那隻盒子。」
我一皺眉頭,一時沒想起來:「什麼?」
唐菲:「當年我們從根里發現神玉時。神玉是裝在一隻盒子裡的。」
我們都想了起來。
唐菲:「在夢裡,所有的根須都在向我們伸來,但是它們都會繞過一個地方。就是那隻盒子所在的地方。」
我猛然一驚:「那隻盒子,莫非並不是普通的容器。它可以保護神玉不被根奪走?」
唐菲:「當時我也不清楚。其實直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根、神、盒子,三者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我當時就像你想得一樣。」
周海忍不住又搶了一嘴:「管它呢。你們趕緊去找盒子啊!先把小命保住,再慢慢想。」
唐菲:「就算有盒子,也得把神玉放進去才行啊!而且,盒子當時也拿不到手…;…;」
周海:「為什麼?」
我是記得的:「因為當年,他們從盒子裡取出神玉的時候,當時就使用神玉的力量離開樹洞,回到銀江市了。」
周海吃驚地明白過來:「盒子還在洞裡!」
那他們當然不能回去拿。別說拿了,人剛到洞裡。就先被根玩完了。
唐菲:「總之,當時唯一的辦法也就是割下柳超君背上的紅花。也許神玉不在他身上了,那些根就會放過他。當時也只能想到這麼多了。」
「終於該說到割下紅花後,到底發生什麼了。」我情不自禁地說。
「關於割下來的紅花,」唐菲痛痛快快地承認了,「我是說了謊。」
周海撇嘴一笑:「還是被你私自藏起來了。」
唐菲:「不是我自己願意藏的。」不顧我們幾個驚詫的目光,她的臉上又露出那種神經質的微笑,「當時紅花割下來以後。憑空消失了是真的。」
「但是,並不是回到了樹洞裡,是到了我的身體裡。」
我們都呆住了。
唐菲:「你們誰給大活人割過皮?」
我當然沒有。看看周海,又看看章家驃,章家驃連忙搖搖頭。最後看到邵百節。邵百節一陣默然,默然得我們三個都大吃一驚。
唐菲:「我那時候也是第一次,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辦,血一出來的時候。我整個人都就像被雷劈到一樣,只想跑掉。可是不行啊…;…;只能硬著頭皮上。你們不知道沾了血的人皮有多滑,一不小心,刀子就滑過頭。削到了我的指頭。」
「你的血!」原來是這樣,我說,「當初神玉之所以融到柳超君的背上,就是因為柳超君的血滴到了神玉上。」
唐菲:「是啊,馬後炮總是特別響。」
我:「…;…;」
唐菲:「明明只是一點點,一個很小很小的口子而已。」她一邊說,一邊抓住了自己的頭髮。
邵百節第一次出聲了,他挺直上半身,鬆開了抱著的胳膊:「神玉現在在你身上?」
唐菲:「當時在,現在不在了。」
我們又是一驚。怎麼回事?難道有別人幫唐菲割下了背上的紅花?
在我們追問前,唐菲先道:「你們也別急,還讓我按順序講吧。反正也快了。」
我們沒理由不配合。
唐菲說,當時紅花剛割下來,就在她手上還原成了神玉的模樣。她當然更以為自己做對了,正想把它包起來,它就嗖的一下不見了。然後唐菲的後背就突然劇烈的疼痛起來。一如當年,柳超君在洞裡的情形一模一樣。她向柳超君求救,才發現他早就疼得昏了過去。
唐菲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又不能大聲叫出來,怕引來別人。只得自己咬牙忍住,蜷在地上,默默地等一切都過去。
當劇痛消失後,她也是滿心的沮喪、乃至絕望。
神玉從柳超君的身上消失了,卻到了她的身上,根不但不會遠離她,只會更追著她不放了。
但是說實在的…;…;
唐菲看了看昏睡中的柳超君,眼眶裡還是不覺濕潤起來。
其實這十年來,她得到的也不少了。這一切本來就應該由她來承擔。說到底,她才是這十年的受益者。柳超君並沒有從中得到一絲一毫的好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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