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張雁回來了。
大家注意到他的手榴彈袋裡已經插滿了四顆手榴彈。
他跑到戴德漢面前,頭依然低著:「報告排長,手榴彈……揀回來了……」
聲音很小,幾乎被雨聲遮蓋過去。
戴德漢盯著他,忽然爆發了,衝著他吼道:「知不知道什麼叫裝備?!在戰場上,是要靠裝備和敵人打仗!」
張雁的頭更低了。
「抬起頭!」戴德漢說:「入列!」
他把手背到身後,對尹顯聰說:「把他們帶去再跑一趟五公里!晚上都別給我休息了,體能訓練加倍!」
……
冷冷的雨水打在臉上,和二排所有新兵的心一樣,是那麼的冷。
十分鐘前,大家還在為夜晚將要得到的獎賞興奮,而現在,他們不但要承受雙倍的體能訓練,還要承受弄虛作假的恥辱!
隊伍里沒有人說話,都在低頭跑著,這一次,規定的時間是23分鐘,如果不能達到要求的時間,那麼,面臨的將又是一次五公里越野。
隊伍在雨中無聲地奔跑著。
沉默的氣氛保持了很久,才忽然聽到有人罵了一句:「媽的!」
誰罵的?不知道。
罵誰?也不知道。
阿戴沒有跟著隊伍跑,而是在終點上等著。
新兵們既緊張,又喪氣,雨點越來越大,一種怨氣在這支被牽連的隊伍里瀰漫著。
儘管大家已經非常努力,儘管莊嚴已經跑得不算慢,儘管徐興國還是一直盡最大的力氣幫助平時跑得最慢的郭向陽,但是由於之前的比賽已經耗盡了體力,到達終點的時候,整體成績還是沒達到要求。
最後一名還是張雁。
「全排準備一下,休息十分鐘後,再跑,這次時間要求是23分30秒,達不到繼續跑!」
雨水順著戴德漢的帽檐滴下來,他的臉色是冷酷的,語氣更冷酷。
十分鐘後,隊伍又一次在那條已經跑過兩次的黃泥路上前進。
這已經是第三趟五公里越野了。
莊嚴已經瀕臨崩潰。
幾乎每一個人都是。
周圍濃重急促地呼吸聲清晰可聞,每個人的臉上除了雨就是汗,混雜在一起,早已分不清。
天氣預報今天只有8度,寒風颳在臉上有種生疼的感覺。
不遠處一幢三層搞高的民房陽台上,一個約摸四五歲光景小男孩,瞪著眼睛看著從樓下路上跑過的這些新兵。
看了片刻,扭頭朝自己家裡大喊:「媽媽,媽媽!下那麼大雨還有人在跑步……」
莊嚴感到一種憋屈和冤枉瞬間夾雜著一些難過瞬間湧上心頭,眼角立即紅了。
他從沒吃過這種苦。
他覺得自己真的沒必要來這裡,吃這種苦。
為什麼要來?
突然,隊伍里有人捏著鼻子大聲問道:「你們聞到沒有!?什麼都東西那麼臭?!怎麼那麼臭!?」
「是啊!我也聞到了!」
「好臭!」
冰冷的空氣中,莊嚴也聞到了那股臭味。
是一種類似廁所里的惡臭,直鑽鼻孔。
大家暫時忘卻被罰的惶恐和疲憊,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討論臭味的源頭。
「嗚嗚嗚——」
隊伍里的張雁終於放聲痛哭起來。
一直在拉著他前進的徐興國和嚴肅捂了捂鼻子。
有人說:「張雁拉稀了……」
這一次,時間還是沒達到要求。
回到出發點的時候,時間已經是25分32秒了,比上一次足足慢了2分鐘。
雨大了起來,風也急了。
排長阿戴已經不在出發點,據說是到營部向營長去作檢討了,只有三個班長還在那裡。
所有新兵都已經支撐不住了,又冷又累又餓,別的排早已經吃完了晚飯,現在坐在排房裡開班務會或者看書讀報了。
「休息十分鐘,再跑,這一次時間是26分鐘!達不到時間,會繼續來一次!」
牛大力脫下自己的迷彩帽,在隊伍前走來走去,用迷彩帽遮擋著秒表,調整著時間。
當聽到班長宣布時間沒達到要求,所有人的目光里流露出一種絕望。
「不跑了!累死了!」
莊嚴將背包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在背包上。
「跑他媽比!」
體力上的透支和心頭上的壓抑,讓莊嚴已經豁出去了。
愛咋地就咋地!他想。
莊嚴的話喊到了所有人的心坎上,接著,局面一下亂了起來,幾乎是所有的新兵都響應著他的行動。
「真的跑不動了,班長。」
「太累了,讓我們休息一下吧……」
所有人開始扔背包,扔裝備……
一直在邊上沒吭聲的六班長陳清明裂了裂嘴笑著說:「既然跑不動,那麼,就不勉強了,我要知道你們肯定跑不動了……」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話頭。
所有新兵聽到這句話,心裡頓時一亮,都看到了能夠免除處罰的希望。
不過很快,這剛剛升起的希望火苗就被大雨無情澆滅。
陳清明臉上笑容迅速地凝固起來,他大聲下達了命令:「全排聽口令,背起你們的裝備。」
所有人下意識地拿起裝備,重新背在身上。
陳清明又喊道:「臥倒!」
雖然還沒明白命令的含義,但新兵們還是機械式地紛紛臥倒在地。
「目標,前面五百米處,低姿匍匐前進!」
趴在地上的新兵,稍稍愣了一下。
陳清明怒吼道:「給我爬!」
整個排開始慢慢地在地上移動。
雨更大了些,黃泥地上處處都是水窪,雨點打在上面,濺起來的水撲到在莊嚴的臉上。
大家默默爬著,眉毛上,睫毛上,全是黃橙橙的泥水珠。
莊嚴感覺自己開始發冷,爬過一些水窪後,明顯感覺到原本溫暖的襠部滲進了冷水,冰涼冰涼的很難受。
爬了五百米,陳清明命令:「起立!向後轉!臥倒!目標前面五百米處,低姿匍匐前進!」
再一次臥倒,沿著爬過來的路,新兵們爬回去。
儘管穿著厚厚的冬季作訓服,手肘和膝蓋處仍有一陣陣刺骨的疼痛傳來。
每一個人的心理都相當複雜,屈辱、憤怒、惶恐、緊張、疲憊、絕望,各種各樣的心情交雜著,摻著那些黃泥水,往新兵們的心裡滲進去。
「班長!要罰就罰我一個吧!都怪我不好!我怕耽誤全排成績,所以丟了手榴彈!是我今天不舒服,為了輕鬆倒掉了水壺裡的水……」
終於忍受不住心理上的折磨,張雁在一堆匍匐前進的新兵里霍然站起。
大家全都停住了,時間彷佛停頓一樣。
良久,莊嚴也站了起來:「班長,這一次我不服!又不是我們的錯!幹嘛要罰我們!?」
新兵們嚇了一跳。
莊嚴一直就是排里最叼不拉幾的兵,也是最敢和班長磨嘴皮講價錢的新兵。
誰都知道,違抗命令,那可不是開玩笑的。
這是部隊。
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趴在地上的嚴肅,伸手扯了扯莊嚴的褲腿。
「趕緊趴下,你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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