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漢 第六百二十九章:夜攻

    夜裡,泰山軍大營內,諸將齊齊聚在中帳內,閉目養神。

    忽然,時為飛軍外軍都督的蒙沮走了進來,對上首的張沖一個頷首。

    收到信號的張沖忽然站起,也不多話,對眾將道:

    「行動!」

    久在軍旅的泰山將們早就習慣了這種雷厲風行,話不多,直接就魚貫出帳各回所營。

    在那裡,各部早就整裝待發。

    人群中,趙雲抬頭看了一眼遠方,那裡已經是火光沖天,喧囂四起。此刻他對王上的欽佩到達了頂峰。

    他回頭看了一眼帳幕內的王上,隨後堅定回身,他要作為第一輪突擊,準備發起進攻。

    當眾多軍將走的時候,軍帳內只有蔡確等橫撞將在。

    此時蔡確非常奇怪,就問端坐著的張沖:

    「王上,你是如何知道敵軍今晚要大亂的呢?」

    此時的張沖正喝著清水,聞聽蔡確問這話還頗為奇怪:

    「阿確,這倒是少見,往日從不見你問過軍略。今日怎麼問這個來了?」

    這話說得蔡確頗為窘迫,老臉一紅,他老實回道:

    「咱看大目都能打得一手好仗,咱蔡確也不想弱於人!」

    張沖噗嗤一笑,看著這個胖憨的蔡確說著什麼不弱於人,莫名的喜感。

    他搖了搖頭,還是為他解釋:

    「這事啊,想判斷並不難。實際上我今晚令全軍枕戈待旦,是做兩手準備。一個是針對敵軍大亂,一個是為了應對敵軍可能的夜襲。」

    蔡確不明白:

    「夜襲?敵軍還會夜襲嗎?」

    張沖搖了搖頭,笑道:

    「是啊,但顯然敵軍並沒有能把握這個機會。」

    他指著邊上的田俊,道:

    「阿俊,你和阿確說說,你是怎麼規劃這一戰的。」

    田俊穿著衣甲,聽到張沖的話後,忙擺手:

    「末將不敢貪此功,我只是做了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大局都是王上明算。」

    然後田俊就給蔡確解釋了一些始末。

    原來自田俊駐兵在度索原,他就開始布置了一些動作,其中他特別關注的就是本地的土豪鄉老。

    這些人沒有多大的武備,但有一點卻是泰山軍和關西軍都不及的,那就是對當地地理的了解。

    田俊一直記得張沖曾說過的一句:

    「世間本沒有路,路都是人走出來的。」

    而這些當地鄉老既然背靠山林,肯定會盜採林木,所以田俊判斷這些人一定是知道這些樵道的。

    一開始這些鄉老支支吾吾,還顧左右而言他,不想說出這些道路。畢竟這事一個是犯法,另一個就是他們的生財之路,絕不會將之告訴外人。

    但等到田俊封官許願後,這些人毫不猶豫就說清了這些樵道所在。

    這些通道當然不能行軍,但也足以將少部分的精銳投送到雀鼠道一線威脅敵軍的後方。

    有一點,田俊說的並沒有錯,那就是整體的規劃真的是張沖布置的。

    當張沖帶著六衛的突騎抵達田俊大營的時候,在詳細聽取田俊的匯報後,當即決定改換戰術。

    在原先,張沖是準備帶領全部突騎直接猛攻關西軍的,但現在張沖意識到有更好的戰機了。

    此前,他令郭泰回到白波谷,特意交待過一事,那就是要配合南下主力對可能出現的敵軍後勤進行襲擾。

    所以張沖立即令郭祖拿著自己的親筆信,通過這些樵道去尋郭泰。

    而郭泰早就關注了這場戰事,一直在外圍游弋準備尋找下手的機會。於是當郭祖找到他後,郭泰當即揀選精銳八百,襲擊關西軍後勤重鎮永安。

    整個行動非常迅速。

    十一月七日上午,郭泰才見到的郭祖,中午就已經召集舊部,揀選精銳,當夜就襲擊了永安。

    隨後郭祖又再次折回,為張沖帶回確切消息。

    所以張沖比對面的關西軍更要早的得知永安糧秣被燒的消息。

    而後,對面的關西軍果然就臨陣撤退了,這時候張沖依舊沒有讓各軍反擊,因為他知道真正的混亂還在後方。

    而這會,當田俊說完始末的時候,張沖才接過話,告訴蔡確:

    「你知道我為何曉得他們要大亂?因為我知道這支所謂精銳的關西軍,實則不堪一擊。」

    「敵軍五萬精銳,實際上就如一個三層中心圓。最裡面的核心是董卓的涼州、河東軍,中間的是雍涼籍貫的西園軍,外面的正是此前和我軍作戰的益州系、并州系營頭。」

    張沖問了蔡確一句話:

    「我且問了,如你是益州、并州軍的吏士,每戰皆驅你上前,戰功又落不到自己頭上。手上的弟兄越打越少,你會甘心?」

    蔡確當然不會,甚至他還罵道:

    「要是誰敢這麼對自己,咱非得先火拼了他。」

    這句話倒讓田俊和于禁二人多看了一眼蔡確,但沒有說話。

    畢竟誰讓他們二人常為統兵帥呢?聽到這話,多少有點不適。

    但張沖卻不以為意,也是點頭:

    「是啊,咱有血氣,人家益州、并州的豈能沒有血氣?而且你也不看看對面還有一個呂布,更是受不得這個氣了。」

    在場的人不說話,但心裡是奇怪為何王上偏要提呂布。

    難道呂布在,就一定會反嗎?


    而這時候,張沖繼續說道:

    「如在平時,涼州軍系猶能掌控局面,但現在一旦各軍知道自己糧秣斷絕,白日猛攻都無法攻破我軍壁壘。這種情況下,誰還有戰心。」

    此時一直沉默的于禁也感嘆,他說道:

    「而且更重要的是,觀涼州諸將,實在沒有一個可堪大局的,都是一群為私計的庸才。這種情況,休說萬眾一心一致對外了,自己不先跑就已經是難得。」

    田俊也補充:

    「而且這更要命的是什麼?那就是咱們都知道涼州軍將們是什麼德性。那些益、並諸將會不知道?就算這一次涼州軍真的為了大局,要先上,但只要這個猜忌在,諸軍都會先走,沒人會願意做別人的替死鬼。而且阿確,你知道以雀鼠谷的地形,一字長蛇,誰能走在前面誰就更安全。所以你懂為何他們會今夜軍崩了吧!」

    蔡確懂了,這個時候他又問張沖:

    「我明白了,但為何王上你剛剛又說,在準備應對敵軍的夜襲呢?」

    張沖笑了,他和在場的所有軍將解釋:

    「其實敵軍未嘗不能一戰。對方心不齊是真的,但戰力精強也是真的。就白日參與作戰的營頭來看,這股敵軍的戰力是我軍南下所遇最強的一支。所以如果敵軍今日能全軍夜襲,和我們打一場亂戰。我軍人數畢竟少,最後的結果我也不敢保證。」

    「但從現在的局面來看,對面的那個胡軫必然是選擇了最壞的結果,他多半是選擇了明日出戰,所以才釀成了此禍。」

    在場中人還是只有蔡確不懂,他也不知羞,真的就問:

    「王上,我覺得明日作戰挺好的呀。白日作戰,諸軍也能指揮到,更有把握。」

    張沖哈哈一笑,暗道蔡確果然是一個憨直武夫,也幸虧是在泰山軍了,不然早就被賣了。

    他有心教蔡確,所以細細講來:

    「白日作戰有千般好,但單就一點,就萬萬不可行。那就是夜長夢多。」

    「阿確,剛剛諸人為你敘說了敵軍內部的猜忌,那你就應該明白。作為全軍統帥的胡軫是萬萬不能放各軍將回營的。你想,一旦有一個夜晚的耽擱,各軍將會怎麼想?如早就心懷憤恨者,壓根不會參與明日血戰,必然拔營就走。而原先逡巡猶疑者,又會擔心,為何胡軫會明日作戰而不是今夜?是不是這些涼州軍已經打算半夜自己偷偷拔營?所以,胡軫唯一的機會就是當即發起總攻,讓各軍投入戰場,再無反悔之機。」

    此時的蔡確終於明白了,也知道所謂軍爭竟然有這般多的想法。

    而就在諸人討論的時候,在前方,出營襲擊的泰山軍也開始接戰了。

    此次出擊的泰山軍突騎大概有四千人,皆是精銳。

    要打夜戰,不是靠人數,而是靠精銳。

    而此時,馬超就帶著所部五百突騎奔行在戰場的東側,且正以高速運動向著西南方向快速挺進。

    馬超在遼東戰場立功後,積功而為新改編的飛虎軍右衛左曲將,轄騎五百。

    這個位置在泰山軍中已經算是中層將領了,但馬超並不滿足,畢竟他是想做四征的豪傑。

    此刻,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並不甘於原先布置給他的擊潰敵軍前部營壘的計劃,而是計劃直接抄擊敵軍的中軍大帳。

    於是,他帶著五百突騎,一路放過沿途奔散的敵軍散兵,幾乎是以直線的方式插入胡軫所在。

    此時,沿路所見,到處都是崩潰的散兵,他們一股腦的就向著南面奔跑,絲毫沒有想過那條狹窄的雀鼠道有沒有給他們活路。

    這就是人在群體的盲從性,毫無理智可言。

    但這倒是方便了馬超他們。就這一會,他已經遇到兩波還算保持編制的敵軍了,但這些人沒有一個要阻攔馬超的,甚至當馬超他們表現出對他們的不在意時,還果斷放開了向西南的通道。

    而當馬超他們順著通道繼續向前的時候,回頭一看,那兩支營頭幾乎同時選擇向南突圍。

    這種情況下,馬超對於敵軍的混亂和怠戰有了更清晰的認識,也對擒獲胡軫有了更大的把握。

    此時,在中軍大營,胡軫正匆忙調度著中軍所屬各營,布置新的防線。

    在原先,胡軫的中軍是布置在戰場的西南側,在其外圍是有雍州軍系的兩萬人,和益州、并州軍系的一萬五千軍。

    但隨著益、雍軍系率先南走,此時胡軫大營的北面防禦完全洞開,直接就暴露在泰山軍的兵鋒下了。

    這也是此前胡軫要催呂布拔營來這的原因,因為他需要用呂布守住自己的北面。

    但現在呢?呂布呂布看不見,甚至連自己人的樊稠都被裹挾向南了。

    所以已有死志的胡軫徹底放開,要在這裡背水一戰。

    作為和董卓齊名的關西悍將,他的能力絕不弱,只是時局的發展和歷史的浪潮將他推到了一個他應付不了的局面,最終禍及三軍。

    在他這邊調度各營沒多久,泰山軍就殺了過來。

    最先殺至胡軫這裡的是飛豹軍左衛軍主奚慎,其部正當胡軫之北,是以率先殺到。

    在張沖對十營突騎進行重編擴建為二十四衛的時候,不可避免就將原先各軍的團團伙伙給拆散了。

    其中奚慎過去的郎黨武士就被拆散到各軍,再不成氣候。

    原先奚慎還以為張沖在猜忌他,不可避免的驚慌了一陣,但在發現各軍都是如此後,他才安然。

    但心裡到底有些虛,所以此後的諸多戰事中,他常作戰在一線,屢立戰功。他那特色的蒜頭髮,更是被軍中好些人傾慕效仿,以為時髦。

    這會,他帶著所部千人,已經看到了胡軫的大營。

    但很是奇怪,和沿路所見諸營崩潰奔散不同,奚慎此刻所見這營卻燈火通明,營內雅雀無神。

    奚慎謹慎,忙壓低馬速,最後全軍停在營前,不敢貿然進攻。

    此時他的曲將趙貴奔了過來,問情況。

    奚慎眼睛一轉,就對趙貴下令:

    「敵營肅靜無聲,怕是有什麼玄虛,你帶所部下馬步戰,為全軍開路。」

    趙貴是北人,是太武元年從的軍,一直隨在徐晃麾下作戰,此前更是隨徐晃突進龍城,血戰龍山,立下殊功。

    這個耿介軍將聽了軍令,當即領命。

    很快,全身披著三層甲衣的趙貴就帶著所部五百騎士下馬,皆用斧戟重兵可砍斫敵軍鹿砦。

    而奚慎則帶著剩下的五百騎士列在壕溝外,以防敵軍突然出營。

    趙貴一馬當下跳下壕塹,隨後就用大斧開始劈斫壕溝底下的鹿砦。而後面的吏士們有樣學樣,很快就清空了第一層的壕塹。

    而等他們越過壕溝,跳入到營壘下的壕溝時,趙貴突然一個滑腳摔在了地上,手一抹地,全是油。

    趙貴亡魂大冒,尖叫大喊:

    「後撤,後撤!」

    而就在這個時候,敵中軍壁壘上冒出一列弓箭手,他們燃起火盆,弄好火矢,隨後張弓搭箭,向著下面的壕溝就是一陣攢射。

    於是,在奚慎的眼前,前方猛然出現一排火海,海內哀嚎不止,直如人間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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