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漢 第六百四十六章:蜀侯

    深深的前殿內,長信宮燈照耀下,董卓的側後拉出了長長的影子,塞滿了整片陛台。

    此時,董卓慢條斯理的用巾帕抹了一下脖頸上的汗,淡淡說了句:

    「好了,什麼益州、雍州的,在咱這裡都心往朝廷使,力往朝廷用。還有這事很難嗎?益州既然鬧了,那就打一頓好了。家裡的狗也有踢翻飯盆的時候,這個時候不打做什麼?至於你們擔憂的什麼四面樹敵?那怕是想多了。」

    董卓隨手就將巾帕丟在陛台上,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歷軍這麼久,從未聞什麼巴蜀英豪,這些人也能打仗?嗤!」

    隨著董卓說完,前殿內陷入了凝滯,不僅是三趙未曾開口,甚至是劉協也沉默不語。

    時間流逝,董卓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消失,最後他非常認真的問了一句:

    「怎麼?覺得咱老董說的不對?」

    話音剛落,劉協立馬接過話:

    「太師說的對,巴蜀偏鄙,溫柔鄉也,的確出不得什麼勇士。太師既然決定要打,這仗必然要打的。」

    而下面的三趙,司徒趙岐本就支持打,自然樂得支持。

    太尉趙謙雖然也支持打,但見董卓這個涼蠻子這麼譏諷本州人,內心有氣,所以臉黑得坐在一邊,一語不發。

    只有司空趙溫面有不忍,本來還打算明哲保身,但這會見事情出了岔子也只能全部坦誠。

    他起身只對小皇帝行禮,然後坦誠道:

    「陛下,成都那邊的確和臣聯繫過。這些人斷絕道路的背後其實就是想朝廷多愛護益州,愛護鄉賢。雖然其行可恨,但其情可憫。陛下為天下四海之主,理應不意異同,俱該恩澤。何能只偏愛雍州而棄益州呢?」

    然後趙溫遲疑了一下,最後堅定道:

    「陛下,這一仗可以免。只要陛下心有益州,我趙溫在這裡保證,益州將永遠是陛下的益州。而相反,如果一意出兵益州,那只能讓親者恨,仇者快啊!」

    這邊趙溫內心做了巨大的心理鬥爭,試圖為鄉土和朝廷找一個均衡的地方,但當即受到了趙岐的嘲諷。

    只聽趙岐嗤笑一聲,訓斥道:

    「司空,你也是天下德智所望,如何今日這般昏聵幼稚?你作保?你如何做保?你何敢作保?你怎知那些益州士托請於你不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再且說了,縱然有一二益州士真的如此想,但你何敢認為他們能代表益州的意思?你怕是忘了如今掌控益州的可是一群號為東州士的劉焉朋黨?我看司空你真的是昏了頭了,這點把戲都看不出,不如自免讓賢吧!」

    到這個時候,一直忍耐趙岐的趙溫終於爆發了,他猛然站起,顧不得眩暈,戟指怒罵:

    「趙邠卿,你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天下板蕩至此,你還在為門戶私計?你以為靠你們雍州一地就能再復漢室嗎?你以為這天下就是你們雍州的天下嗎?你們這幫鼠輩,恬居高位,堵塞天下英雄,你們難道沒有罪過嗎?你要我讓賢,那你們這些禍害天下的碩鼠又該如何自處呢?」

    但趙溫的這番赳赳卻成了笑柄,只因為他起身所指的方向哪有什麼趙岐啊,明明就是空無一人。

    這下子,這番忠言更成了滑稽。

    就連趙溫的兄長趙謙也忍不住閉上了眼睛,不忍看這一幕。

    而被點名的趙岐更是哈哈大笑,他嗤道:

    「老兒昏聵,竟然指柱為我。」

    聽到這句話,趙溫眼前的眩暈和黑影才陸續消退,而等他看清眼前的景象才羞惱難當。

    原來他的面前只有一個立柱,哪有什麼趙岐啊。

    此時的趙溫彷佛一下子泄了氣,他顫顫巍巍地轉過身,伏在地上,對上首的劉協請罪:

    「臣有罪,臣有罪啊!」

    說到這裡,趙溫更是老淚縱橫。

    劉協也聽得傷感,他難得開了口,溫言道:

    「老司徒,你請落座,你之情我已知之,這場軍議還沒結束呢。」

    趙溫抬起頭,看著英氣俊朗的少年天子,內心一陣溫暖。

    但正當趙溫要站起,那眩暈再次襲來,就在他要暈倒的時候,一隻有力的大手一把扶住了他。

    正是他的兄長趙謙,闊步走來。

    趙謙將趙溫扶到蓆子上後,對殿外的小黃門大聲道:

    「去準備蜜餞。」

    得了太師命令的小黃門忙去準備,不一會就有十幾個宮婢各自托著蜜餞、蜜水碎步入殿。

    而這個時候,趙謙才開始笑道:

    「咱們都是為了大漢,可能這話有點頂,但這心是錯不了的。喝點蜜水,吃點蜜餞,這事咱們繼續談。」

    說完,就施施然落座了,並安心享受起宮婢的服侍。

    只有陛台上的董卓卻向他投入欣賞的眼光,久在沙場的他非常明白這趙謙為何要這麼做。

    雖然並不知道原由,但人吃了這些甜的東西,脾性總會好上不少。

    看來這趙謙也是一個良將啊,就是不知道為何會在汝南敗給黃巾軍呢?但董卓轉而一想,咱不也敗給那幫瘋子過嗎?

    想到這裡,董卓看向趙謙的眼神多了一份理解。

    而那邊,小皇帝劉協也開始夾起一塊蜜餞吃著,也在心裡琢磨著到底要不要打,在心裡想得七七八八後,一塊蜜餞正好吃完。

    隨後,劉協就對身旁的中年美婦小聲道:

    「韓尚食,你讓大家將食案撤下去吧。」

    那中年美婦恭敬行禮,隨後就帶著一眾宮婢帶著殘食下去了。

    香氣裊裊,身姿豐腴,一直面無表情的董卓難免多看了幾眼,而這就落在了劉協眼裡,若有所思。


    下邊的趙謙見大家都填了肚子,主動起身對小皇帝道:

    「陛下,軍國大事當機立斷,臣和太師、司空都屬意平叛,還請陛下定奪。」

    此時劉協瞥了一眼董卓,隨即點頭說道:

    「前朝有言,犯我大漢天威者,雖遠必誅。而現在益州種種行徑都是對漢家威儀的踐踏,不伐何以肅漢家之威?」

    等定了這個調子後,他又專門對失望的趙溫道:

    「老司徒,你此前說言是的。朕為天下主,恩澤四海。這益州自然也是我漢土,其民自然也是我漢民,當然得享有該有的恩澤。但前提是,這必須是朕給的,而不是他們來要!老司徒,你可明白朕的話?」

    趙溫無話可說,只能行禮。

    於是,平叛益州一事就這樣被定下了。但具體如何打,劉協就一籌莫展了,他畢竟沒有軍事經驗,也許日後他能做個馬上皇帝,但不是現在。

    所以,他將眼神放在董卓身上,意思是需要你來說了。

    其實這也是他和董卓的默契,他們能現在維持一個差不多的平衡,就是因為劉協非常尊重董卓,將一切軍事都交給董卓來定奪。

    而董卓呢?許是厭煩,或是喜歡劉協,又或是真的想讓大漢再次偉大,總之對劉協也相當克制。

    但他身上帶著的涼州武人的粗魯和執拗依舊被一些朝臣認為是跋扈之舉,這個就要見仁見智了。

    但不管如何,皇帝與權臣的相互克制,使得關西這架馬車依舊穩定的行駛著。

    所以當小皇帝定下調子後,董卓接過話,開始講此戰軍略。

    只見他用粗糲雄渾的關西腔講道:

    「軍戎之事,首在選將。將帥賢能,所向披靡,將帥無能,累死三軍。而在選將之後,就在選士,吏士多寡,勇怯、精疏,皆決定著戰事的成敗。而再之,就是軍資糧秣,弓馬斗具。」

    董卓說完後,太尉趙謙就接著道:

    「兵法雲,夫未戰而廟算多者,勝。此戰我軍必須速戰速勝,所以就必須對益州方面有足夠的認識。」

    實際上在來之前,趙謙就和太尉幕府的幕僚們商量好了全部機宜,此刻說來正是侃侃而談:

    「益州主叛不過三人,一為劉璋,二為趙韙,三為賈龍。這三人中,劉璋暗弱書生,本就是脅從,其心是不願和朝廷對抗的。而那賈龍為益州士的核心,其所求也不過是為一二朝官,做的打算也是以叛脅進。只有那趙韙狼子野心,妄圖在益州列土封疆。其人不過一戰敗的孤魂野鬼,僥倖不被法辦就已經是朝廷開恩,後更是特拔為蜀郡太守,其人之奸,喪盡天良,十惡不赦。」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趙謙緩了緩氣,最後總結道:

    「從上可知,叛軍要不是書生,要不是土豪,要不就是殘兵,皆不精軍事。再者,巴蜀人心思漢者比比皆是,其隨同叛亂者多為裹挾。只要朝廷選賢用能,上下一心,逆黨必敗無疑。」

    趙謙果然不愧是老將,對於叛軍上層的情況洞若觀火。原還惴惴的劉協被趙謙這一番話說來,心中大定。

    當然,他也明白趙謙說那最後一句話的意思,於是他投桃報李,問了一句:

    「老太尉,那你覺得何人可為平叛主將。」

    趙謙等的就是這句話,他當仁不讓就提了一人:

    「所謂舉賢不避親,此人正是前帝時老司空來艷之子,征羌侯來敏。南陽來氏,七代忠良,帝室戚家,家學淵源。」

    趙謙和這來敏是什麼關係?就私人來說,來敏的父親對趙謙有大恩,他現在照顧故人之子本就理所應當。

    但從公心來論,這來敏的家世背景無疑是各勢力都能接受的選擇。

    首先這來敏的姐夫黃琬和劉璋是親戚,有這麼一層關係在,來敏無疑是能和劉璋直接對話的,這對益州的豪勢們來說自然有更靈活的選擇。

    其次這來敏呢,出自南陽帝室宗親,本就和益州豪勢之間的關係較近,在關西這個生態中也屬於邊緣勢力,常同氣連枝。

    最後,這來敏呢?還是出自昔日陳留王的幕府,可以說又是劉協的私人,所以小皇帝也必然滿意這個人選。

    果然,當趙謙舉薦了來敏後,劉協嘴角含笑。

    但這個時候,司空趙岐不同意了,他直接點破了趙謙的心思:

    「好呀,你們兩兄弟這是一攻一守啊,說著要打益州,其實還是坐懷兩端。你所舉薦的來敏,操弄訓詁還行,如何打得了仗?所以你趙太尉的心思真可謂昭然若揭啊,你們名為征剿,實為招撫!」

    趙謙見趙岐說破自己心思也不反駁,而是坦然道:

    「這是如今最好的選擇。現在朝廷內憂外患,但也正因為此,只能剿益州,但也因為如此,方要撫益州。如今外示以攻,內行以撫,對益州叛賊分化瓦解,如此才可迅速敉平叛亂。」

    這番話說得趙岐也沉默了,因為憑公心來看,趙謙說的是對的。

    但話說回來,憑什麼他趙岐要公心?你趙謙說這些難道是因為公心嗎?

    於是趙岐還是搖頭,對上首的劉協勸諫道:

    「陛下,太尉此言大大的不可。將平叛大軍交給一純儒,將戰事成敗期冀於招撫,這是拿朝廷安危做兒戲。我意舉薦一人,其人將略精熟,勤於軍政,更是我關西猛將,其人就是昔日段老太尉族弟,虎賁中郎將段煨。」

    趙岐所舉薦的段煨的確是一良將,而且也符合各家勢力的均衡。

    首先這段煨是董卓的麾下,雖然不是嫡系,但也是宿將。然後其人之妻是京兆韋氏的族女,可以說和雍州士也連著一層。

    只是如果用這段為帥,那益州人就苦了。以其人和麾下涼州兵的虎狼,益州士們別說藉此登天街了,連命都保不了。

    但這和趙岐又有什麼關係呢?

    但趙謙、趙溫兩兄弟如何會甘心?他們當即和趙岐爭執起來,而上首的劉協也不能定。

    他一方面中意來敏,但也知道趙岐說的不差。趙氏兄弟將益州士的訴求想得那麼簡單?只要招撫就行了?如果真有個意外,以來敏的能力,那真的要大敗不可。

    而關西剛在并州敗過一場,雖然沒有傷筋動骨,但如果再敗於益州,那情況可就不同了。

    但段煨?

    就在這時,從始至終一直都沒有發聲的宗正劉松突然插了一句話:

    「陛下,你覺得左將軍劉備如何?」

    劉松此言一出,不僅劉協側目,就連董卓都側著腦袋看了過來,甚至直接繞過劉協,一拍案幾:

    「就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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