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漢 第五百六十一章:作孽

    張黑子布置完軍務後,咳嗽了一聲:

    「都回各隊準備吧,咱這裡也沒給你們留飯。」

    等他將眾人都打發了,張黑子單獨留下了關平。

    關平還在揣測,張黑子就已經張口了:

    「小關,你不會怪我吧。我這次又讓你做排頭,可有怨言?」

    關平立馬搖頭,由衷道:

    「關平不敢,更不會有此心。關平明白,這排頭任務不知道有多少隊要搶,我要是還不知好歹,那不是狼心狗肺嗎?」

    張黑子哈哈大笑,爾後肅容道:

    「我一開始是不想收你的,因為我覺得你就是膏粱子弟,吃不得苦,就是來混軍功的。不然如何從危險的突騎系統到我帳下?」

    見關平要解釋,張黑子擺了下手:

    「那是以前,現在我知道你是個好小伙。好好干,我看好你!」

    關平認真點頭,隨後就準備下去。

    而當他走到幕口,突然聽到張黑子小聲一句:

    「你義父畢竟只是義父,萬事最後都是靠自己。」

    關平愣了一下,扭頭對張黑子重重點了點頭,隨後闊步出帷幕。

    在他的身後,張黑子笑吟吟的,非常高興。

    關平回到隊裡的時候,還帶著兩個刀楯兵,這是剛剛部里補充給他的。

    此時,副隊老高已經將戰死的弟兄收殮好了,就放在擔架上。

    關平走近,細細看了這兩個弟兄。

    這兩人都很年輕,其中一個蒼白的臉上都還留著絨毛。他們都是被肅慎人用重箭給射死的,一個死於咽喉中箭,一個從腋下穿透了心臟死的。

    關平帶著原先的老弟兄們圍著這兩個擔架一圈,一齊默哀。

    等默哀差不多了,老高捧著水杯遞給了關平,準備向死去的弟兄做祭奠。

    關平舉著水碗,想了一下,對老高道:

    「給新來的兩個也滿上,以後都是一起扛箭的弟兄了。」

    老高點了點頭,將混著點蜜水的清水倒入新來的兩個人的竹筒內。

    那兩個刀楯兵誠惶誠恐,知道他們二人是被這個團隊接納了。

    他們感激的看了一眼關平,然後鄭重的接過竹筒,和其他人一樣,高舉著。

    這個時候,關平看著已經毫無生機的弟兄,沉重道:

    「咱們作武人的,最後的命運都是這樣。你們是幸運的,因為你們即便死後,我們這些活著的依舊會記得你們。而我們也是幸運的,當我們戰死後,我們後面的弟兄們也會記住我們。只要我們這個隊在,我們就永遠活在兄弟的心裡。」

    最後,關平高聲吼了一句:

    「隊在人在,隊亡人亡!」

    後面滿編的五十人也高呼:

    「隊在人在,隊亡人亡!」

    隨後,關平喝了一個蜜水,然後將之撒在了地上。而後面的一眾人皆如此。

    等做完這些後,後面醫護營的隨夫就過來準備扛著擔架,將兩具屍體送到後方。

    關平念了一句:

    「煩幾位弟兄,這路上擔穩一點,讓我這兩個袍澤路上睡好。」

    四個隨夫聽到了,忙頷首,然後就小心擔著兩副擔架下去了。

    關平目送擔架遠去,隨後轉身對眾士伍道:

    「戰鬥還未結束,甚至說還沒有開始。剛剛我從部里回來,部將給了我們一個艱巨的任務。」

    全體士伍立正,傾聽著年輕的隊將下軍令。

    「從哨騎探來的情報看,敵軍也在匯集,但可能是因為突出的部隊遭到重創,敵軍全部都蝟在營內,現在上面要求我們前出到小遼水的上游,去引誘敵軍出營。」

    在場的人都沒有說話,都安靜的接受了這個軍令。

    而關平也沒有多解釋,只是讓弟兄們再檢查裝備和箭矢,因為此戰他們作為誘餌,很可能就會面臨被圍攻的危險,而到時候這些裝備就能保住他們的命。

    之後五個隊就各自去準備了,留下關平和副隊老高。

    老高遲疑了一下,小聲問了句:

    「部里有說讓咱們堅持多久?或者說援兵什麼時候能來呢?」

    這裡只有老高和關平兩人,所以一些細節的話可以聊聊。

    關平先是瞧了一眼老高,一般人這個時候可能以為老高是明顯怕了。但關平知道,老高不簡單。

    在之前進攻玄菟郡城的時候,原先關平所在的這個隊是在昌豨之後,進攻北門的。


    前面昌豨打的特別好,英勇善戰,先登北門。但後面因為昌豨受了一個肅慎神射的一箭而重傷,因此後續的攻城就被耽擱了。

    當時關平這個隊的隊將不知道怎麼想的,拋棄了後面的主攻隊伍,去救昌豨。最後硬生生的他給背下城了。

    戰後,昌豨被救了一命,這個隊將卻因為玩忽職守被一擼到底。

    其實情況大家都知道,為何這人一定要救昌豨呢?因為他們都是昔日望秦峰的山寮,他們自有兄弟情在。

    但情分歸情分,犯了軍法照樣還是被擼了。

    本來最有希望繼任隊將的就是副隊老高,他也是在前隊將下城後主持局面的,可以說深有威信,但最後被關平給頂了。

    最後也就是關平真的有能力,也對老高尊重,不然這隊伍他也帶不住。

    所以此刻聽得老高講,關平還是照實說:

    「司馬也沒有給我具體的時間,他告訴我先行,等兩刻後,他才會帶著部隊再出發。所以換句話說,我們真接敵了,至少要守兩刻。」

    此時老高臉色已經有點僵了,他念了句:

    「兩刻?就我們五十號人?上面這都下的什麼命令吧?誰會接這個任務?」

    說完,老高彷佛意識到什麼,補了一句:

    「隊將,不會是你主動請的吧?」

    關平搖了搖頭,悶聲:

    「不是,司馬親自定的,不過我也願意接這個任務。」

    到這會,老高已經無話可說,只是嘆了句:

    「這真是作孽啊!」

    背著牌楯,肅慎人烏雅又整了下皮甲,嘟噥了一句。

    「這皮甲真是不合身!我是勇士,不當穿這個!烏雅要穿鐵甲!」

    此刻烏雅身上的皮甲哪只是不合身啊,就壓根只有半截,而且還沁著黑紅的血跡,也不知道是從哪個被橫腰斬斷的倒霉蛋身上扒下來的。

    此時的烏雅興致很高,毫無之前在營內被圍毆的悽慘樣。

    之所以如此,無他,他們剛剛被分到了一小囊袋的酒。

    每一個肅慎人都逃不過酒的誘惑,他們在長白山中想吃肉就去林子裡打,想吃鹽就去山裡挖。但偏偏就這酒,他們弄不到,只能和漢人換。

    而每一個喝了酒的,就再也逃不出這杯中物。山里不知道有多少勇士就是貪戀這一口而出山入的軍。

    烏雅又抿了一口,然後才頗為不舍的傳給了自己的伴當。

    相比於烏雅的混搭,他的伴當倒是純粹多了。

    他身上套著髒兮兮的皮衣,腰間掛著一個鐵斧,背後還帶著一把族裡常用的山弓,妥妥的純粹肅慎野戰士。

    和烏雅的節省不同,伴當接過水袋就是一口牛飲,然後被嗆了後又噴了一小半出來,直讓烏雅的臉黑了。

    烏雅一把奪過水囊,重新將他掛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後罵道:

    「你就是個山豬,不是你老娘苦苦哀求,我是真不會帶你出來。」

    被烏雅說了一頓後,他的伴當臉一苦,不敢吱聲。

    烏雅是他們這群人中最早出山的,也是他回來帶著族人出山討生活的,所以是他們這群人裡面的頭。

    不過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族人,他伴當沉默了一會,然後就開始找話了:

    「烏雅,聽說前面阿里合的隊伍被漢人給消滅了啊!是不是真的!」

    烏雅抖了一下,隨後鎮定道:

    「你知道個屁,剛剛我還和阿里合的隊伍照過面,不知道的事情少亂講。而且不該打聽的少打聽,以後就聽我的就行。」

    伴當摸了摸後腦勺,不再說話。

    而烏雅也扭過頭,看著前方。

    此時,他們正在行進在一處平原上,在他們的右側就是小遼水,只是距離烏雅他們有點遠,只能隱約聽到流水聲。

    而烏雅所張望的前方,也有一支隊伍正在停著。

    那裡大部分人都穿著絳紅色的軍衣,是遼東的漢人。

    而在隊伍的前方,一群胡人打扮的部落兵正被壓著跪在地上。一個漢人軍將打扮的人,正在他們的前頭說話,不知道說什麼。

    只知道,當這人話才說到一半,就有幾個胡人突然掙脫,然後向著前方亡命狂奔。

    那軍將也不看這些人,而是繼續宣讀。

    在宣讀的過程中,幾個漢人騎士直接縱馬追向了那幾個胡人逃兵,然後挨個又抓了回去。

    等宣讀讀完後,那些絳色軍衣的漢人就開始拔出刀,然後挨個砍頭。

    這等景象著實駭人,尤其是這會千軍萬馬行進,人聲鼎沸,這些砍頭的景象就像是一場默劇,看著太不真實了。

    但也是這種無聲的,血腥的,成片的景象,而更具有衝擊力。

    實際上,烏雅並沒有騙自己的伴當,他真的和阿里合的隊伍照過面,就在前面那堆被砍頭的人群里。

    哆嗦的翻出一塊鹿肉乾,烏雅使勁咬了一口,嘆氣:

    「這真是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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