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距離伊洛河間地中央大概六里的地方,有一座漢代典型的莊園塢壁,其名「李家壁」。
這處李家壁原先是朝中一位公卿的莊園,但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這處顯赫的莊園因為主人家的落寞而荒廢了下來。
本來這處莊園或會出現新的主人家而改名,或者直接被拆毀作為新的莊園,但這太武三年,五月二十八日這一天,這裡將會因為這場決戰而留名青史,並會在無數人的回憶中一次又一次出現。
當張南的命令送到張達、魏舟二軍的時候,兩軍其實已經距離張郃右翼三里不到的位置了,並開始形成了合圍。
也幸好是如此,要是再晚一刻,雄武、鳳翔兩軍一旦參戰了,那就是再不能撤下來了。
在得了新的軍令後,張達很快就從輿圖中找到了李家壁的位置,並立刻明白了張南的意圖。
可以說,李家壁的位置正是中央地區的一塊前置塢壁,在那裡可以有效阻滯敵軍的援軍向中央地區靠攏。
而目前看來,張南是真的要只用手上的四個軍就圍殲敵軍一萬五千人呀。
此時看著遠處密密麻麻的敵軍旗幟隨風飄搖,張達心中有了某種擔憂:
「阿南是不是太小看敵軍了。」
但張南是方面主帥,此時已下令,又是十萬火急,所以張達和靠攏過來的魏舟商量了一下,就決定簡選軍中的突騎,先行抵達李家壁,就近占據壁壘。
為了,安排後續部隊,魏舟選擇留了下來,而張達則帶著精選的一千一百名突騎快馬向東面李家壁的方向奔馳。
日頭越來越高,酷烈的暑氣蒸騰著地面,此時河間地戰場的土地已經有些板結了,所以張達帶著突騎很快就奔馳到了李家壁。
而一到李家壁,張達就發現了此地真的是一個阻擊的好地方。
在李家壁的東面有一處十字路口,其中在它的東面是一條濕濘小路,一路朝著北面,直向著遠處的洛水。
很顯然,這是李家壁原先的主人修建的私路,是專門方便將塢里的物產運輸到洛水渡口的。
而在李家壁的南面有一條直道,這是京都到關東的直道,過往常有商旅在此通行。
由此可見,當年李家壁必然是一處非常繁盛的塢壁,畢竟能坐在一條商道邊上,還能有屬於自己的私道,可見一斑。
然後在李家壁的北面和南面,都是鬱鬱蔥蔥的密林,只是北段稍微有點齊整,更多像是人為栽植的,而南段則更原生態,各種樹植交錯縱橫,一路向南延伸。
看到這李家壁的地形,張達大喜,他對左右高呼一聲:
「弟兄們,上面讓咱們死守這處塢壁。我不和大家玩虛的,在東面大概有敵軍四萬人將要抵達,而守這裡的除了我們,就剩後面袍澤。換言之,我們要面對四倍於我們的敵軍。」
所有人都在沉默,呼吸也在急促,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足夠的勇氣能面對這一現實的。
但當他們披著這身黃衣,秉著黃天之道的時候,可以允許他們害怕卻絕不允許他們後退。
所以,當張達告訴大夥後,他們明白,前方再艱難,他們也要上。
而張達喊完後,也不玩虛的:
「這處地形很好,敵軍就是有再多人,也無法發揮人數優勢。所以你們聽從我的指揮,這仗是不難打的。而且在北岸還有王上的四萬大軍,他是不會拋棄我們的。」
眾人聽到這話,心裡齊齊一振,是的,王上是不會拋棄他們的。
於是,眾騎拋開雜亂的念頭,縱馬追隨著張達沖入了李家壁內。
從李家壁內情況看,這裡最多才荒廢一個月左右,所以無論是望樓還是外牆都是非常完好的。
以前這裡還有一些遊民聚在這裡,但後面袁軍北上後,這些人知道大戰要來,也忍痛割捨了這處塢壁,向著更遠處尋找家園了。
在這個亂世中,所有人都要明白該如何生存。
而這些離亂小民們用無數鮮血得出的教訓是:
「遠離軍隊,遠離戰爭。」
這處塢壁確實很大,他們一千一百多人進來也不顯得擁擠,但這並不包括這些戰馬。
所以,張達令自己的扈將薛平帶著一半的突騎轉移到了北面的密林中,以發揮騎軍的優勢。
薛平原名叱干大平,是拓跋鮮卑一小部落的武士,後來在平州大規模改姓中,其家被抽到了薛字,因此也改名為薛平。
薛平是雄武軍的金牌武士,有騎、射、槊三個技藝上的上等評級,在雄武軍中也是數一數二的斗將。
所以當薛平得了將令後,毫不猶豫就帶著自己的本軍出壁,在李家壁的北面叢林開始駐紮。
安排這些後,張達利用手頭上的能找到的一切開始加固塢壁,也幸好這裡以前就被修建的堅固,所以大大省去了張達等人的工作。
很快,後頭的雄武、鳳翔兩軍餘部也趕了過來,雖然疲憊,但還是用手中的鋤頭、鍬頭開始在塢壁的東面挖砸塹壕。
而於此同時,張達又和魏舟一起縱馬跑了一圈,在考察了此地的地形後,二人決定做如下布置:
在塢壁的北面密林中,那是此家主人原先修建的墳塋,那裡的台面較高,二將決定讓一個營的步槊手布置在那裡,同時配合留駐在那裡的薛平的五百突騎,作為塢壁的北側防線。
然後在密林和塢壁的中間,靠近牆壁的位置有一處菜園,二將決定布置一個營,其中主要是牌楯手、步槊手,再搭配一定比例的弓弩手,讓他們依靠此段的壕塹進行防守。
而在塢壁內,二將決定讓軍中剩下的突騎,以及弓弩手,還有弩炮都布置在裡面。
鳳翔、雄武二軍都是屬於第一批次的禁軍系列,軍中都配備大量的輜重車馬,所以這一次攜帶了大量的箭矢、弩炮。
其中大概有二十架的弩炮被安置在了北面的密林後,剩下四十架全部架在了塢壁上。
而在塢壁的西面,二將又部署了兩個營,全部圍繞在塢壁之下。
最後,在南面的那片原始密林中,二將布置了接近兩千人的刀楯甲兵,他們將要在那片密林中殲滅一切來犯之地。
在他們準備的時候,從西面的中央地已經傳來煊沸的廝殺聲,即便他們已經隔了六七里都能聽到那邊的慘烈。
看來,張南已經帶著四個軍對張郃發起了進攻。
於是,雄武、鳳翔二軍準備的速度就更快了,也是在他們防禦工作的尾聲,從他們的東面開始出現密密麻麻的軍旗。
腳步聲越來越密。
此時,立在李家壁上的張達忍不住眺望著,隨後雙手合十,對著泰山的方向真誠的祈禱了一下。
「泰山府君,保佑你的信民,無上中黃太乙。」
趕來李家壁的是李通部。
在陳公國的五大護軍中,李通並不算是袁紹的嫡系。甚至論私誼他還不如右護軍的李整。
人李整畢竟還是兗州的豪族,雖然家名比袁家差多了,但也夠格坐在門外聽事了。
他李通有什麼?他只有一班淮上兄弟。
但並不是有兄弟幫襯,他李通就可以做到五大護軍之一的。他能坐到這個位置,全因為他是真為袁紹賣命。
之前在汝南戰役中,他帶著自己淮上的兄弟上岸,直接襲擊了汝南的南部,斷掉了當時汝南太守的後勤,給正面作戰的袁紹提供了巨大的戰機。
後來在伐陳國之戰中,袁紹第一次大敗,也是李通率部殿後,幫助全軍撤了下來,甚至還主動承當了部分戰敗責任。
之後無論是伐梁沛、還是征江夏,李通都是率軍參戰,甚至在江夏之戰中,其人還直接披甲先登,最後更是因為從城上摔了下來而受傷。
可以說,李通既不是袁氏的親從,又不是鄉黨門人,能做到這種程度,真可謂配得上忠心二字了。
所以在江夏之戰後,李通被袁紹拜為了後護軍,統領的兵力也是五大護軍中最多的,五個軍人數到了兩萬人。
而在李通帶著兩萬後護軍吏士趕到李家壁的時候,他是有點急的。
因為他在路上就意識到自己可能搞砸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自作聰明的揣測了袁紹的心思,並沒有按令及時抵達河間地的中央。
這樣的後果是非常嚴重的,率先抵達那裡的張郃部很有可能在這個過程中被敵聚殲。
這份焦慮在他西進中愈發強烈,因為他到現在還沒有見到任何從西面過來的前護軍哨騎,這對於細謹的張郃是不可能的。
所以當時的李通就懷疑,敵軍的突騎可能已經控制了這片的交通線。
而果然,當他還沒抵達李家壁的時候,從西面就傳來劇烈的廝殺聲,那至少是數萬人規模的戰事。
所以很顯然,張郃部被包圍了。
於是,李通終於下令各軍拋棄沉重的輜車和弩炮,向著西面戰場加速前進。
而等到了李家壁後,李通卻看到那裡樹著的泰山軍將旗,再看這裡的戰場環境,李通更是沉默了。
他沒有急著攻擊,而是等南面的另外一支部隊,那就是李整的右護軍。
而在等候的過程中,李通令各部做出了防禦姿態,因為他擔心這是敵軍在圍點打援,害怕北面方向忽然衝出規模巨大的敵騎軍軍團。
由此可見,無論是李通還是張郃,他們都患上了某種「恐騎病」,但任何有一點理智在的軍將,又如何會不怕萬騎衝鋒呢?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李通部的游騎也陸續將這片防線的敵情摸得差不多了,至少在目前的兵力規模看,敵軍布置在這裡的人數並不少。
兩面的密林,中間的塢壁都有相當規模的軍力,但具體有多少,哨騎並不敢深入,所以自然是無從得知。
此時,時間到了午時,日頭越來越烈。
李通的兩萬大軍橫亘在曠野上無遮無蔽,一直被暴曬著,很多人都忍不住坐在了地上,鬆開衣襟開始休息。
而西面的天空依舊響徹著廝殺聲,甚至比之前更加高昂,看來那邊的戰事烈度又提高了。
李通擦著額頭的汗,正和一群軍將研究著泰山軍在李家壁的兵力部署。
而這個時候,原先派去南方尋找李整的哨騎終於回來了,還帶著一個騎士。
哨騎一來,直奔李通這邊,卻告訴了李通一個壞消息:
「軍帥,那李整部在距離我軍八里外不動了,不論我如何催促就是不進軍。」
說著,他還將邊上那騎士一推,對李通訴苦道:
「那李整偏要派這人過來,說這人過來,你就知道了。」
李通滿臉漲紅,他先是憤怒於李整竟然敢有如此行徑,後是納悶於李整到底是玩什麼花樣。
他望著哨騎邊上的騎士,怒斥道:
「你來說,你家李整要如何?他不怕死嗎?」
這名騎士張了張嘴,很是為難道:
「李軍帥,不知可否暫退左右,我家主確有密話要和你講。」
李通想都沒想回罵道:
「有屁就放,到底是何話。」
但李通的腦子很快就從情緒中走了出來,他深吸一口氣,補了一句:
「好,你和我一人說。」
話落,李通身邊的軍將們紛紛後退,給他和李整的使者留出足夠的空間。
然後那使者才學著自家家主的口吻,說道:
「自古,先有家後有國,先有兵後有權。今卻反之?」
此話一出,李通的臉色頓時就變了,他聽懂了李整的意思。這是來和他說要顧一顧手裡的兵,別打光了,最後輸了一切。
李通胸膛滿是怒火,他呵斥道:
「這是什麼屁話?此戰干係到社稷存亡,是真正的國戰。你我將生死置之度外都不夠,還來得及顧念私家?你家主是不是昏了頭了,以為這仗輸了他會剩下什麼?要知道你們千乘李氏可是和泰山賊有血仇的,他們會饒了你們?」
李通自認為有理有據,大道理有,但更重要的一點就是你李整當年追殺張沖這些泰山賊,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你們不應該比我李通更出死力嗎?
但他的話甚至不能打動眼前的這位李氏部曲將,只見這人依舊用李整的口吻回復了一句:
「這陳公國是主公的,這打下的社稷也是主公的,此時主公都不急著過河,你我又何必著急。」
這句話直接把李通干沉默了,而且是一點話都說不出口。
是啊,袁紹都不急,他們急著幹啥?
李通仰頭長嘆了一口氣,然後望著西方那殺聲依舊,羞愧道:
「本軍陽奉陰違至此,還談什麼黃圖霸業啊!」
一時間,壯志散去,唯有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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