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漢 第二百二十一章:止殺

    光和六年,七月六日。筆硯閣 m.biyange.net

    潁川郡,潁陽,漢軍大營。

    這是孫堅殺俘的第二日,事情弄得很大,全營上下都知道了軍中出了個人屠,半天砍殺八千俘,簡直駭人聽聞。

    別覺得一戰死個八千人不多啊!在此世戰爭的烈度下,一場戰爭往往是死得少,傷得多,潰到鄉野失蹤的最多。往往一隻千人隊崩潰,可能就死了二十多人,傷兩百人,然後餘眾就崩潰了。

    而現在一戰殺八千,挨個砍頭,別說殺的人,就是看的人,單只看那連排數里的屍筏一路惡臭的順水而下,都會內心陰霾深深。更不用說那片行刑地,已經是血色浸染的紅土地。

    很快,屠殺俘虜的反噬就來了。這兩日,對面黃巾軍的戰鬥頻率越來越高,甚至伏擊了一隻他們的運糧隊,全部力夫和挽卒都被梟首堆成了京觀。

    這就是黃巾賊的報復。

    漢軍的士卒們都在埋怨孫堅,罪其酷烈好殺,現在將黃巾賊逼急了,要和他們拼命,徒增他們這些士卒的死傷。

    不過漢軍吏倒是能猜到屠殺降俘的底層原因,不過這就不好和下面這些廝殺漢說了。

    軍中謠言四起,最苦惱的人並不是孫堅,反而是前軍主帥朱儁。

    孫堅想好了,他之所有將這事辦得如此招搖,就是讓所有人知道他孫堅的威名。要麼就不做,要做就做到極致。拖拖拉拉,扭扭捏捏憑白受罪。

    而且這事一旦天下皆知,那有識之士誰不知這事情的原委,沒有孫堅的主將朱儁的授意,其人如何敢肆意屠戮黃巾賊?

    孫堅久在副職打轉也不是白打轉的,明攬事暗甩過的本事,一點不拉。現在孫堅把事做在明面上,他就單純表示自己只是一把刀,操刀人另有其人!

    至於是誰?那不就是你朱儁嘛!

    所以朱儁很苦惱,他不知道孫堅這麼做到底是這人真殺性還是故意將他往火上烤。他已經可以預見,等這一戰結束,多少士族會在背地裡指責他為酷吏。

    皇甫嵩察覺了朱儁的心病,專門到其帳內安慰:

    「既已帶兵,自以殺賊為志,何必以多殺人為悔?此賊之多擄多殺,流毒天下,不殺不足以安天下。向且彼輩尚鬼神,敬黃天,斷絕名教,雖周、孔生今,斷無不力謀誅滅之理。既謀誅滅,斷無以多殺為悔之理。」

    說完,皇甫嵩還語重心長地與朱儁說:

    「公偉,黃巾賊亂,此我漢家之劫難也。你我務必要拋棄個人之榮辱,痛剿此賊。我等外總戎機,以殺人為業。看似殘忍,實則殺人之中寓止暴之意。現在殺得越多,日後死得越少,這就是以暴止暴。公偉,不可不知啊!」

    皇甫家果然是老行伍世家,早有了一條自己的殺人觀,不僅能自我說法,還能說服別人。

    以暴止暴之意似有道理,但多少人藉此名而肆意虐殺,最後反倒是以暴生暴,殺得越狠,反抗越厲害。

    但無論如何,皇甫嵩一番話,直說得朱儁不斷點頭,不僅心情舒暢,念頭也通達不少。

    皇甫嵩說得對,他們是漢庭秩序的維持者,如果能為天下蒼生計,他們背一背罵名又如何。

    念此,朱儁頓時覺得自己身上有一種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心憂天下,憂國憂民的志士之氣。此國難之計,正用我輩,豈能因個人榮辱避之。

    皇甫嵩見朱儁想通,淡淡一笑,又說了另外一事,他來也不是只安慰一下朱儁的,他說:

    「我料這幾日盛暑酷熱,決定高掛三日免戰牌。敵不知,出隊站立烈日之中二三個時辰,任是鐵漢也將渴乏勞疲。而我等這時休戰於營內堅守,任賊誘戰搦戰,總不出隊與之交仗。待其曬過數日之後,相機打之,此必勝。」

    朱儁頷首,心中感嘆皇甫嵩果然是將門之子,三步一計,五步一策,真的是謀將啊!

    但隨後皇甫嵩說的話,朱儁就不樂意聽了,只見皇甫嵩摸著個鬍鬚,繼續道:

    「公偉賢弟,為兄戎馬數十年,無其他可教賢弟,只有四條心得可表,賢弟可想知道?」

    朱儁暗惱,他與這皇甫嵩平級而論,此人竟如此自大,想以師教他,何其老狂。是以,朱儁悶悶的道:

    「不知老將軍有何教我。」

    皇甫嵩的確是漢家一等一的統帥,但其性格中好為人師,得罪多少人而不自知。是以,聽得朱儁此話,皇甫嵩真的以為這人在求教,遂展顏教道:

    「凡事預則立,不豫則廢。如之前我等在長社,如能先料得夏日多雨,我等火攻之外就會另設伏軍,哪裡還會使賊團營在這潁陽。所以呀,凡戰前籌謀周密,就沒有戰後自悔,此為第一條心得。」

    「我戎馬多年,最煩書生說為廟算,以為幾日幾時,諸路並進,浩浩蕩蕩。但實不知,約期打仗,最易誤事。去年,我在西邊燒羌,與別部相約同出隊,以我號角為記號。是日,我出戰吹號角,但因當日霧雨,別部竟未出陣,當日我軍即遭挫敗。後又相約攻敵砦,同出隊,而別部又中途折回,差點誤事。而最近,你我相約攻長社波才部,但我部先到,而未見你部來,後才知你部被伏。所以,戰場之事,當隨機應變,約期而戰,反而誤事。」

    聽到皇甫嵩揭自己短,朱儁已經怒火中燒,他強忍著怒意,敷衍道:

    「公說得是,人還是要知機得好,不然仗打不好,人也做不好。」

    但皇甫嵩沒有聽出朱儁的意思,還繼續道:

    「還有第三條心得,凡攻城拔寨,總要以敵出來接戰。擊敗之後,乃可乘勢攻之。若敵人靜守不出,無懈可擊,強攻只會徒費軍力。而現在太平軍必然吸取前次經驗,深固堅壁不出,到時候我軍一個一個強攻,那只能徒增傷亡。所以,我等才要先守後攻。先守,既可以驕敵,也可以疲敵。驕敵,就是外示之以弱,彼蛾賊看我軍怯弱,必從砦中出,向我等宣威。而疲敵就是,我等堅守不出,等敵在烈日久曬後,及其惰歸,一舉而勝。」

    「此外,就是第四條,也就是我自認的兵法之總要。老莊之言,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軍爭之事,不外如是。凡用兵,人人料必勝者,其中必伏敗機;人人料必挫者,其中必伏生機。而現在莪軍人人皆以為,與此等蛾賊戰,勝券在握,而我就慮其隱伏敗機。只是我也不知這敗機在何處,惟兢兢自守,盡人謀聽天意。」

    皇甫嵩說完,朱儁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在這裡點他呢。


    他就說嘛,這皇甫嵩如何悠閒來他營中,又是安慰他,又是教他,原來是想告訴他,要讓他不要驕,不要怠,真的是花了心思。

    朱儁想了一會,雖然覺得皇甫嵩說得不好聽,但細思量確實有道理。只拿現在潁陽這一戰,不僅是黃巾軍輸不起,他們漢庭也輸不起。

    他和皇甫嵩都知道,他們麾下的這四萬多精銳是漢庭目前最後的機動兵力。如果此戰敗了,那就需要從邊疆調兵,到時候就會產生一系列鏈鎖反應,會發生什麼,就不是漢庭能控制的了。

    正因為此戰如此重要,更要未慮勝,先慮敗。

    朱儁看著軍帳內的輿論屏風,陷入了沉思,到底哪裡潛伏著敗機呢?

    突然,朱儁看到一個地方,驚呼:

    「南陽的張曼成部是不是要北上?」

    皇甫嵩搖了搖頭,道:

    「據當地邸報,張曼成部並沒有出兵北上。我軍中探馬也未探得南陽方面的黃巾賊有北上的動向。」

    既然不是張曼成,那還會有誰呢?

    朱儁繼續看輿圖,用不確定的語氣問:

    「濮陽那邊的泰山賊?但也不會啊,他們現在和兗州牧在濮水一線對峙,怎麼可能南下,而且路途足有四百里,如何會來?」

    皇甫嵩也點頭,認同道:

    「確實,我之前也想過濮陽這邊的泰山賊,但說實話,他們南下的可能非常小。要知道光濮水一線與之對峙的兗州軍團就有萬人,與泰山賊不分上下。泰山賊便再是敢戰,也不是一時半會能擊破的。更大的可能是,我們這邊擊潰了汝潁黃巾軍,然後北上兗州時,他們可能還在對峙。」

    皇甫嵩說的沒錯,對峙戰就是這樣,一對峙就是幾個月那是常態。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均衡是自然的結果,除非有外力到來破局,不然均衡是常態。

    而就在皇甫嵩和朱儁繼續商量排險的時候,一騎快馬從北方而來直入潁陽漢軍大營,隨後其人就被引入到了皇甫嵩和朱儁二人面前。

    只見這人腰腹雄壯異常,魁梧有力,素來愛士的皇甫嵩抬舉他道:

    「壯士,怎麼稱呼。」

    「回中郎將,仆是任城國呂虔,為兗州伯帳下牙門將。」

    沒錯,這人就是在濮水之濱,連殺典韋兩名曲將的任城豪傑呂虔,那日軍潰,他知機出奔,逃得一命,直奔封丘大營。在半道遇到北竄的潰兵,知道封丘已破,方伯出奔陳留酸棗,遂趕忙北上酸棗。

    後來在酸棗,蕩寇將軍周慎選勇士南下送檄文給潁川的左右中郎將處,呂虔自告奮勇,請命送令。呂虔在酸棗根本沒有用武之地,這裡做主的是謁者袁滂和他節制的虎牙、扶風二營。兗州人一點機會也沒有,更別說此刻呂虔部曲喪盡,人微言輕。

    所以呂虔做重耳在外而生的打算,想借著這次南下送令,轉投中軍帳下,好再奔個前程,畢竟他呂虔是要做三公的人,不能再蹉跎了。

    呂虔一路奔殺,就是為的此刻,見皇甫嵩問來,呂虔送上羽檄,並告之濮陽方面的情況。

    就這樣,等呂虔說完,皇甫嵩和朱儁已然震驚。

    濮水防線破了!封丘大營丟了!現在兗州軍團龜縮到了酸棗。那換句話說,從封丘到潁陽這一段,對泰山賊來說,豈不是暢通無阻?

    隨即,皇甫嵩就問呂虔:

    「你可見封丘的泰山軍南下了?」

    呂虔搖了搖頭,說:

    「回中郎將,仆南下時,封丘的泰山賊還在,只不過聽得探報,說此部泰山賊確有異動,但意圖不明。」

    隨後皇甫嵩又問了呂虔一些細節,就將其留在了帳下聽用。呂虔激動,對皇甫嵩一拜,就面退出了大帳,又留下了皇甫嵩和朱儁兩人。

    那邊呂虔一走,朱儁就對皇甫嵩道:

    「公是覺得泰山賊會南下?」

    皇甫嵩點頭,這次他有很大的把握,他解釋:

    「泰山賊素為賊中驍銳,其中賊魁號沖天將軍者,狡桀有甚於張氏三兄弟。其起兵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前後折損在他手上的二千石大吏就數人,損兵折將更是不可勝數。而且此賊不僅勇銳,還有大局。他起兵出兗州,威脅我滎陽敖倉,此是一般小賊能有的見識?而現在,我軍與汝潁黃巾軍相爭於潁陽,彼輩難道會不南下?會放過這千載之機?我看不會!這泰山賊啊,不能小覷的。」

    朱儁被說服了,沉吟道:

    「公打算如何?」

    皇甫嵩想了一會,就道:

    「目前我們也只是猜測,現在我們主力要和汝潁太平道決戰,沒辦法抽調多餘的兵力去賭。萬一,我們這邊抽調兵力去布防東北面通道,而泰山軍那邊卻只是做出南下的態勢,故意讓我們調動兵力,那到時候我們在潁陽一帶與蛾賊決戰的兵力就不足,到時候沒準真會被敵有機可乘。」

    朱儁煩了,說太平道南下的是你皇甫嵩,現在說不能賭的也是你皇甫嵩,合著你到底要幹什麼。當然,朱儁肯定知道皇甫嵩有策略的,但他就是不喜歡其人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只會顯得他朱儁不是很聰明的樣子。

    皇甫嵩等半天,見朱儁一直不接茬,也不再拿捏,直接道:

    「公偉,你覺得讓曹操,領本部去東北面攔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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