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修
莫辰趴在桌子上,縮著耳朵一聲不吭,下巴擱在兩隻前爪上,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看著寧遠包紮被燒傷的右手臂,難得乖巧。
因為與元嬰修士一戰,竹屋內已經被毀得不成樣子,衣衫襤褸的少年安靜跪坐於狼藉之中,卻絲毫不會讓人從他身上感到一點點狼狽之態。餘暉透過窗子落灑進來,瀉在他身上,將那低垂的眼睫映出淡影,遮住眼底一切情緒。
其實莫辰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是當時聽說那元嬰老怪要抽自己的魂魄,怒火中燒,便將先前一直練習的心法無意識運轉起來,等他發現自己身上燃起了白色火焰,還覺得不可思議。風起之時,他看到一點火星落到附近一個人的衣袖上,可是在這之後發生了什麼事,他就不記得了,等他再次恢復清醒,就看到寧遠半邊身體燃燒著,站在他的面前。
這混元冰焰的威力果然可怕,竟然連他的心智都奪了去。那兩個寧家族人燒得那麼重,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寧遠會不會怪他?莫辰倒是無所畏懼的,只是想到寧遠才剛醒,在這家族中也孤苦無依,他怕給寧遠帶來麻煩,讓他無法在這裡立足。
做了虧心事,莫辰也不敢像往日那般鬧騰,所以只能遠遠趴在桌上看寧遠。
寧遠手臂上的傷很重,連恢復類的法術都沒有用,只能藥敷,他想要將繃帶末端打結紮緊,但因為只用一個手,十分不方便,莫辰見狀便從桌上跳下來,輕手輕腳湊過去,用嘴巴叼住繃帶的一端,幫寧遠拉緊,然後再繃帶頭繞過一圈,重新遞還到寧遠手中。
有了莫辰的幫助,寧遠終於成功將繃帶打好,可是他剛空出手來,莫辰又竄回到桌子下,將腦袋藏到桌子腿後,大半個身體還是露在外面。
看著那掩耳盜鈴的白狐,寧遠猜出他在想什麼,笑了笑,說道:「你初生丹火,尚且無法操控自如,今天這件事不怪你。」
莫辰大白尾巴晃了晃,心中嘀咕著:切,誰管你怪不怪我,本尊做什麼事還輪得到你這麼個小輩來指手畫腳?可是腦袋還縮在桌腿後不肯出來。
寧遠無奈,只好過去將白狐拖出來。白狐還不肯就範,兩隻前爪死死扒在地面上,一路拖出幾道爪印。
&的不是你的錯,混元冰焰本就是這天底下最霸道的火,你第一次使用,神智被其影響在所難免。以後我便教你如何控制它,你也要答應我,只在性命受到威脅時用以自保,切勿濫用傷害無辜。」
真的不是他魔性大發濫殺無辜麼?
莫辰翻轉過頭,一雙眼睛好像會說話。
寧遠忍不住揉他的耳朵,好像能看懂,「自然不是你的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若是換做別人,第一次使用這麼厲害的丹火,很難不鬧出人命。」
莫辰見寧遠不像安慰自己,這才漸漸放心,安心窩在他腿上,任憑他一下一下給自己順毛。這樣的感覺太好了,特別舒服,莫辰簡直就想讓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享受得眯起眼睛。
感覺到狐狸的放鬆,寧遠眼中含著淺淺笑意,思緒卻一點點放遠,唇角的笑容淡下去。
從他醒來那一刻開始,他就知道莫辰在寧家不會安全。一隻九級妖獸身處於修仙世家,寧家肯容他這麼久,絕對不是拿他束手無策。
高階妖獸對人修來說簡直是致命的誘惑,無論是皮肉筋骨,還是血液魂魄,都是千萬靈石也難求到的寶貝,他才不相信寧家人會輕易放過他,一旦找到實力能與莫辰相抗的修士,就會立刻翻臉不認人。修仙世家重視人才,寧遠相信憑藉自己的資質,他必定會被本家重視。可即使寧家會看在他的面子上,不輕易傷害他的靈獸,卻不能從根本上保證莫辰的安全。若想莫辰不被人惦記,也只有斷絕了他作為「材料」的價值。
作為一隻雪山靈狐,莫辰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他身上純正的冰屬性靈氣,因此只要破壞他這冰屬性靈氣,無論是煉製符籙,還是煉器煉丹,效果就會大打折扣。那麼讓莫辰生出丹火,就是最直接的破壞冰屬性靈氣而不傷害他本身的方法。丹火併不好生成,尤其是冰屬性靈獸的丹火。寧遠傳授莫辰混元冰焰的煉製方法,其中一個原因是它適合冰屬性妖獸,另一個原因就是這種丹火生成有一條捷徑,甚少有人知道。
這條捷徑,就是正主受到刺激而生出極度恐懼或是憤怒的情緒。生命受到緊迫威脅時刻,便是丹火生成之機。
寧遠早就知道這樣做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卻依然這樣做了,因此即便造成殺孽,要受因果懲罰,也應由他來承擔,與莫辰毫無關係。
&並未害人,那元嬰老頭為什麼要抽我的魂魄?」安靜許久的狐狸忽然傳音問。
寧遠愣了愣,隨之坦然答道:「沒有原因,他並未將你視為與他一樣的生靈罷了。」
&你覺得我與他一樣嗎?我們妖獸,與人一樣嗎?」
&下生靈均為造化所生,又有何不同?」
莫辰點點頭,覺得這話聽得甚為順耳,「也難怪當年人修與妖族會大戰一場,要是碰上的都是那元嬰老怪的修士,妖族不反抗才怪,動不動就抽人魂魄……」
&們只是沒有悟,也是可憐之人。」寧遠淡淡一笑,看著白狐將四爪攤開,趴在自己腿上打了個哈欠,抖了抖毛,眼中一片溫柔。
渡劫修士在輪迴時很少能再有機會生有靈根修仙,這是天道避免修士在輪迴時二次飛升所設的禁制。他曾服用過育魔草強生魔根,也曾天生身具魔根卻強修仙法,雖然都走上修道之路,根本上說兩次都不是直接用靈根修仙。這唯一的生有靈根機會,本來也應該痴傻一世渾渾噩噩度過,卻因為這小狐狸不肯放下前緣執拗地找上門來,而出現了轉機。
他仙緣已斷,這一世是他最後的輪迴,他已別無所求,只想傾他所有,護佑這小狐狸順利化形,為他的仙途鋪下坦坦通路。
莫辰翻了個身,將肚皮袒露出來,從這個角度看著少年的臉,定定看了許久,忽然又傳音道:「我覺得你長得像個人。」
寧遠順毛的手一停,笑道:「我記得你說過我的前世與你有淵源,既然是轉世投胎,想必相貌應該也是相似的,你覺得我眼熟也不足為奇。」
莫辰想了想,搖頭,「不對,你和傻小子,你們像一個人,是我認識的另一個人。」傳音這句話時,莫辰一直目不轉睛盯著寧遠看,不放過他臉上每一絲表情,「當年我在九天妖界與他相識,你知道九天妖界嗎?」
&剛甦醒不久,又如何知道九天妖界?」
莫辰眯起眼睛,「是麼,我以為你知道很多東西呢……」
就在這時,竹屋外傳來敲門聲,打斷了莫辰的盤問,莫辰懊惱,心說是哪個不長眼的傢伙來搗亂。
寧遠倒是覺得這敲門聲來的正是時候,將莫辰放到一邊,過去開門,卻見是一個長得清秀可愛的小姑娘站在門口。
&你是寧遠?」唐凌兒背著一雙手,杏仁一樣的眼睛看了寧遠一眼,便迅速移開視線,臉頰卻緋紅一片。
&是,請問這位姑娘是……」
&是唐凌兒!」唐凌兒脫口而出,一時又覺得自己莽撞,立刻住了口,臉更紅了,咬著嘴唇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索性將藏在身後的一個小玉瓶拿出來,一把塞在寧遠手裡,「這是我洛南唐家祖傳的秘藥,可以修復受傷的皮膚,你拿去用吧!」說完就一溜煙跑了,連對方的一句答謝都不等。
寧遠低頭看了看手中的小玉瓶,餘光卻瞥見腳邊的一坨毛團。
那小丫頭片子怎麼又來了?
莫辰看著那跑的比兔子還快的小丫頭片子,不禁心底納悶。
第二天寧遠聽從寧家老祖的吩咐,前去他的府邸拜會,莫辰沒有跟著寧遠一道去,而是留在竹屋裡。可是寧遠這一去,卻是去了很多天沒有回來,莫辰不禁擔心,正琢磨著要不要出去找寧遠,卻在農莊上聽了幾個修士在聊八卦。
&你們聽說了麼,咱們這裡住的三公子,可是深得老祖看重呢!」
&道,老祖不是那天就說了,要收三公子為徒呢。」
&那算什麼啊,可不只是收徒那麼簡單。」
莫辰聽到這些人在談論寧遠,便湊過去偷聽,只聽那個談八卦的人一臉興致勃勃。
&們可知道,前幾日三公子去了老祖的洞府。」
&啊,聽說好幾天了都沒出來過,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是三公子將老祖得罪了吧?」
&啊,聽說老祖看中了三公子的那隻九級妖狐。」
眾人七嘴八舌地問,可是那人卻連連擺手。
&底是什麼啊!你就別賣關子了!」眾人不耐煩,連莫辰都忍不住想打人了。
那人見吊足了胃口,終於肯鬆口,壓低聲道:「我聽說啊,老祖與咱們三公子閉門深談了幾日,出來後便揚言不收三公子為徒了,而是要與他結成忘年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