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修
千里江波平流闊,煙雲淺淡之間,一隻船隊正緩慢逆風而行,兩旁遠山如黛,綿綿細雨如羊毛,吹在人面上身上,無聲無息,許久才驚覺浸濕了衣裳。
&姐,你快看!那邊飄過來的是什麼?」
被簇擁在船隊正中的一艘兩層樓高的長舸上,兩名少女正在船頭甲板上憑欄遠望,其中一個指著江面對另一個說。
另一名少女身穿青綠色衣裳,臉上蒙了一層面紗,雖然看不全容貌,但只憑一雙杏仁般的烏黑眼睛便能隱約窺見幾分姣好姿色。聽了身邊小丫鬟的話,綠衣少女向她指的地方看過去,果然看到江面上有什麼東西順流而下,正向他們船隊的位置飄過來。
&雲,我怎麼瞧著……那好像是一個大冰塊?」少女眯著眼仔細辨認,「裡面有東西?」
&也看出來了!確實是個冰塊!可是裡面那白花花一團是什麼啊?」
&好像是一隻小白貓?」神秘出現於江面的大冰塊距離船隊越來越近,兩個少女眼睛都很好使,已經能辨認出裡面的東西,四爪,白毛,腦袋上兩隻尖尖的耳朵,看上去的確是只小生靈,只是距離尚遠,依然看不清是貓兒還是狗兒。
&去叫鬍子叔!我們讓人把它打上來!」少女眼睛頓時亮了,拉著小丫鬟匆匆跑過甲板,直至甲板另一邊的樓梯口,下去船艙里,身形敏捷腿腳利落,好像之前的寧靜嫻淑只是表象。
船艙下面黑黢黢的沒甚光亮,然而少女卻熟門熟路在複雜逼仄的廊道間穿來穿去,又往下走了一道樓梯,到船體更深處,期間遇到幾個船員,見了她也都無一阻攔,恭恭敬敬放她通行。
綠衣少女走得很急,微喘著氣在一間房門前停下,正要推門而入,卻聽見裡面傳來激烈的爭吵聲。
&哥,不是已經說好了我們這次南下是要金盆洗手,怎的還弄這些土坷子裡的東西出來?」
&二,你仔細看看,這可是大梁朝的皇陵!梁仁帝的皇陵!」
&仁帝的皇陵又如何?大哥,我們兄弟出生入死這麼多年,已經賺夠本了,收手吧!」
&仁帝的皇陵又如何?金二,你是新入行的不成?難道不知道梁仁帝陵墓中的那件至寶?」
&寶?你是說鴛鴦枕?大哥,不管傳說怎麼稀奇,那也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真真假假誰又知道?再說,梁仁帝死後究竟有沒有將那鴛鴦枕陪葬都是未知,自古皇陵兇險異常,十去九無回,就憑這麼一本從墓道里挖出的破書,你忍心讓兄弟們犯險?」
&本《古鑒異珍》出自當年建造皇陵人之手,上面的信息絕對不會有錯,鴛鴦枕的確為梁仁帝的陪葬。我們兄弟們這麼多人,到了新的地方重新改頭換面做人,以後都要娶妻生子成家立業,需要打點的事太多了,要想活得舒坦,現在這些錢還遠遠不夠。但若是得了這枚鴛鴦枕,今後兄弟們的日子就會好過很多。二弟,你現在還沒有成家,不知道大哥的為難,別的不說,就說蓉兒,你忍心看著她日後頂著摸金賊女兒的名聲出嫁?難道不想讓她做個堂堂正正的大家小姐?」
提起最疼愛的小侄女,被稱為金二的人顯然被這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得有些遲疑了,半晌才支支吾吾:「大哥……可是……」
&弟啊,我們這種人,想要真正洗乾淨是很難的。我們得到這本書冊就是天意,怎能試都不試就放棄?這樣吧,我也不一意孤行,今天將眾位兄弟都叫到一起,我們大傢伙表決,怎麼樣?」
&們一向都是以大哥為令,表決倒沒必要,既然大哥已經決定……不如這樣吧,等上岸後,我們先和寧弟去這古墓四周看看,他若是覺得那地方風水穴位的確是皇陵所在,我們就再干他一票!」
&這樣也好,寧弟的眼光向來准,有他掌眼我們也放心。」
談話結束,房門打開,裡面兩個男人看到門口站著的綠衣少女,均是一怔。
&兒,你怎麼在這裡!還偷聽長輩的談話,成何體統!」其中年歲稍長的男人看到少女後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那張瘦削的臉在光線並不明亮的船艙里顯得愈發嚴厲刻板。
&少女怯怯地喚了一聲,顯得很怕,然後偷偷拿眼睛掃旁邊留著一把大鬍子的壯實男人,「我,我是來找鬍子叔的。」
&哥,你別對蓉兒這麼凶嘛,是我說讓她有事就直接下來找我的。」大鬍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將少女巴拉到自己身後,像只護短的老母雞,絲毫沒有了方才和自家大哥爭辯時的面紅耳赤。
&這丫頭就是被你寵的,沒規矩了!」
年長的男人訓斥了綠衣少女幾句,這才離開。少女緩緩舒了口氣,然後拉著大鬍子就往外跑,邊跑邊跟他說自己方才在江面上看到的冰塊。
&塊里凍著一隻貓?這倒是奇了……」
大鬍子平日裡最寵愛少女,對少女可謂有求必應,他們回到甲板時,那冰塊已經飄到船隊後面去了,但大鬍子還是命人駕小舟去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冰塊弄上大船,圍上去仔細一瞧,這才發現裡面凍的不是貓,而是一隻通體雪白沒有一絲雜毛的狐狸!
&只小狐狸是死了嗎?」綠衣少女湊近了冰塊,瞪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越發覺得這隻狐狸長得漂亮。
&成這樣怎麼能活?估計等冰化了,屍體也很快就會腐爛。」
&不是很可憐……它怎麼會凍在冰里?」
&許是從北邊的雪山飄下來的吧?倒是聽說雪山裡有這樣的白狐。蓉兒若是真的喜歡這隻白狐狸,等冰化了鬍子叔找人將它做成標本如何?」
&不要!還是,還是將它埋了吧……入土為安。」綠衣少女語氣聽著很是悲傷。
莫辰覺得自己睡了很長的一覺,還做了個夢。
他夢見有人手沾清泉,輕輕塗在他的鼻子上,那馥郁天地靈力的芬芳充斥在鼻尖,還摻雜著一種熟悉的氣息,讓他覺得安全而舒服。
&辰,你要一心向道,不可墮入魔途。」溫柔深沉的聲音在耳邊低低訴說,好像鎮魂之歌,讓他體內某股狂暴的力量變得安分下來。
其實莫辰身體裡一直有兩種氣力在不停衝撞,然而隨著那日日夜夜的呢喃低語,和從口鼻間點點滴滴沁入清泉的累加,其中一股很強橫的氣力仿佛逐漸被從體內抽走,丹田之中的靈氣重新變得凝實光亮,幾乎要聚為液體,徐徐翻轉,好像雪魄靈山深處最聖潔的冰湖。然而,就在這樣一片雪白氣海的中心位置,若仔細辨別,就會發現生有一個不和諧的黑點,黑點雖然不大,在潔淨氣海中卻顯得尤為明顯。
&辰,如今,咳……如今你體內所余魔氣已除,大梁不是合適的修行之地,我,咳咳,我便送你回家鄉吧。」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那個總是在耳邊徐徐說話的聲音,開始伴有壓抑的咳嗽,莫辰覺得有些不安,卻無法從昏睡中醒來。
夢中穿著黑貂大氅的男子將他抱在懷中,從酷暑,到嚴冬,周圍的溫度越來越低,男子喘息的聲音粗重,聽起來身體已經虛弱不支。
&麼多年了……想不到這裡還是老樣子。說起來,我就是在這裡第一次看到阿辰。」那聲音輕笑著,已是多年未曾聽見過的愉悅。「雪山靈狐因冰雪而生,這裡的冰屬性靈氣一定會助你進階成功。阿辰,等你醒過來發現已經回家,會不會很……咳,很開心?」
溫暖的懷抱驟然離開,莫辰想要張開四肢去捕捉挽回,卻終究被冰寒取代。以冰為廬雪為席,黑暗淹沒了視野,他被一點點深埋於萬丈冰淵之中,連同那一切曾經鮮明或者模糊的記憶,也一起被深深埋葬。
轆轆車輪在雪地里碾過車轍,最後又被風雪塗抹。明黃的車輦消失於天地間,最終化為意識深處一抹暗淡的顏色。
九重宮闕,終究只剩一道孤寂背影。
……
莫辰猛地睜開眼。
&啊!!!!」
嘶……吵死了。
突然刺破耳膜的一聲高亢尖叫,讓莫辰忍不住又閉上眼,如果他有眉毛,此時一定已經在眉心蹙成了一個團。
&姐!小姐小姐!那那那那狐狸居然醒了!!!」丫鬟闕雲飛奔著跑出屋去,連手裡的茶杯都掉在地上打碎了。
空無一人的房內終於回歸片刻的安靜,莫辰再次把眼睛睜開,發現自己還有半個身體封在冰塊里,他稍微用力,那冰塊就化為齏粉散落。他抖了抖身上的毛,一躍跳到旁邊的櫥柜上,站在這個房間的制高點,開始默默打量四周情況,黑葡萄一樣又大又圓的狐狸眼睛微微眯起,警惕之中,還蘊著一絲懶散和狡猾。
片刻後重新聽見房門外的腳步聲,莫辰猛地轉過頭直盯著門口,狐狸耳朵動了動,額頭間三道花瓣樣的豎紋銀光一閃,竟一下消失了蹤跡,完全隱沒在額間不見了。
綠衣少女走進來時,看到的正是一隻瑟瑟趴在櫥柜上,瞪圓了眼睛一副擔驚受怕樣的小白狐,頓時母性大發,萌得心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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