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修
箭雨終於有了片刻的停歇,寧遠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方才命懸一線時他眼前滑過一道白影,他下意識去抓,卻只在掌紋間留下溫暖柔軟的觸感,就再也尋不到那白影的痕跡。
什麼東西?
長久以來心中有一塊巨大的缺失,好像就在剛剛那一瞬間被填補,像是虛空中的一個小小線頭,牽引著至關重要的東西,卻讓他看得見抓不著。
&弟!你沒受傷吧?」金二身上好幾處都流著血,好在都只是輕微的皮肉傷。
寧遠一晃神,像是三伏天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一下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醒過來。他看了眼金二,再看向倖存下來的人,二十多個人此時已經死傷大半,除了癸靈和金二,只有四五個人還能行動自如。寧遠眸色微沉,當即高聲呼喊:
&是沒有猜錯,在這裡命人放箭將我等誅殺的,便是當今聖上最信重的鎮國將軍吧?不管怎麼說,當年也曾一起為聖上效命,在同一個戰壕里出生入死,眼看著我等大限將至,難道就不肯現出真身再最後見上一面嗎?」
石殿內一片寂靜,只有寧遠自己的聲音迴響,金二持刀立在寧遠身側,並不開口,只是神色複雜無比地看著蕭運天倒在地上的屍體,素月之前被他用來當做墊背的,因此兩人的屍首被密密麻麻的箭釘在一起。
石殿中沉寂良久,就在眾人以為不會有人回應時,一個渾厚的男子聲音卻忽然在殿內響起來:「多年不見,當年的小軍師如今果然不同凡響。寧參將,別來無恙啊?」
在場的人都是尋丘嶺中資歷很老的人,一聽這個聲音,多少覺得耳熟,再聯想鎮國將軍的名號,十幾年前的往事頓時浮現於腦中。
寧遠一邊冷笑,一邊不著痕跡地觀察著石殿中的布局,對那鎮國將軍道:「別來無恙?只是寧某不知,為何昔日老友,見面不是三兩杯好酒相迎,反倒要困於死地斬盡殺絕?」
那聲音呵呵笑道:「寧參將是聰明人,當年為先皇效命的四家,也只有你們尋丘嶺的人敢於率部眾棄嶺南遷,想要在這江湖中隱姓埋名。你又怎會不知道今天這場禍事是從哪裡來的?」
寧遠自然知道這滅頂之災因何而起,當年大褚皇帝為了出奇制勝,籠絡了不少摸金髮丘的江湖門派,以其中四家為主力,便是今天來此地的四派。世人都以為當今聖上是真龍降世,連鬼兵都願聽其差遣,無不敬畏,因此民心所歸,成就大褚開朝盛世。可是只有大褚皇帝自己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未免天機泄露,近年來多有派人暗中剷除當年的知情者,又怕走漏了風聲落得個兔死狗烹的惡名,這才做局,命人散播那本《古鑒異珍》將這些人引到此處。
摸金倒斗之人死在古墓里,那是天經地義死有餘辜,誰也說不得什麼,誰也不會懷疑什麼。當然,這個計劃要想穩妥實施,還需要每個門派中有叛徒配合。很顯然,尋丘嶺的這個「叛徒」就是蕭運天。不過從其他三派無一生還者的情形看,大褚皇帝當初為了籠絡他們許下的權貴財富,都只是一場空談而已,他根本就沒想給這些人留下哪怕一個活口。
見寧遠沒說話,鎮國將軍想到當年一起殺敵的情誼,也不無感喟地嘆了口氣,「哎,寧參軍,不是我說,既然以你之才早就料到今日之事,帶著人走了便走了,天下之大,你們隱姓埋名,就算我想捉你們也捉不到。可是怎麼偏偏就沒有躲過那個『貪』字,非要找那梁仁帝的古墓自取滅亡?「
這句話戳到寧遠的痛處,其實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對梁仁帝的陵寢存有如此深的執念,即便懷疑是陷阱,也要不管不顧一頭扎進來。說起來,他好像就是為了尋找梁仁帝墓而生,從出生開始就對風水五行之術悟性極高,命途輾轉幾次,最後幹上了摸金行當,仿佛人生中的每一步都是為了到達這裡而做準備的。
&了,閒話已盡,我與諸位的緣分到今日也就為止了。張某當年就敬佩各位英雄好漢,如今這份情誼也並未更改,只可惜聖上有旨,張某也只是奉命辦事,各位安心走好,我定會將你們的屍骨厚葬。」
說完這番話,那鎮國將軍的聲音就消失不見了,石殿四周再次響起窸窸窣窣的響動,箭孔中重新露出箭矢。
&哥!癸靈!你們聽我的口令行事!其他人,鑽進碎石堆里掩護!」
在箭雨重新席捲而來的時候,寧遠卻先發制人,奔向離自己最近的一根巨石柱,他雙臂抱緊石柱,狠狠用力擰轉。看上去足有千斤之重的巨石柱,居然神奇地原地被轉動起來,這時眾人才發現,那石柱的底座似乎是一個活動的機關,只是因為年代久遠,機關的關口老舊凝滯,轉動起來十分費力。
&哥!東面第一根石柱,左轉三圈!癸靈!西面第二根石柱,先向右轉一圈,再向左轉一圈!記住,不能多不能少!方向也萬不可弄錯了!」
說話間,密密麻麻的箭矢再次從孔洞裡射`出,金二和癸靈找到石柱掩護,再一邊用刀劍將飛箭擊開一邊聽寧遠的口令去搬動石柱,那些石柱也同樣轉動起來,石殿上方發出轟轟的聲音。
&面第三根石柱,左轉五!東面第二根,左轉四!」寧遠不停發出口令,癸靈和金二依令行動。
整個石殿都開始震顫起來,細碎的砂石從大殿頂部墜落。
也許是感覺到事有變故,石殿內的箭雨變得更加密集迅猛,金二和癸靈身上都中了箭,雖然不是要害部位,也延緩了他們的行動。三人之中只有寧遠直到現在還沒有受一點傷。
眼看再這樣下去就要支撐不住,碎石山那邊忽然傳出一聲尖叫,正是小丫鬟闕雲。
方才寧遠讓倖存的人鑽進石堆里躲避,這時卻發現那原本靜止不動的碎石山突然開始向下塌陷,像巨大的沙漏,碎石頭迅速從下面的坑洞裡滑落下去,眼見碎石體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縮小,寧遠大喊了一聲「跳!」便和癸靈,金二一起躍進不停下陷的碎石之中。
也許是因為這次石潮運動的速度更快,第二次進入碎石中遠比第一次更讓人難以忍受,身體被堅硬的碎石塊碾壓推擠,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好像要被碾碎了一樣。寧遠覺得胸口發悶,就在他以為自己要窒息時,周圍的壓力驟然一減,有什麼東西撞進他懷裡。
寧遠下意識環抱住手臂以求自衛,卻抱到小小一團溫暖的東西。
他身體微微僵住。
漸漸地,有白色光芒從懷中之物上發出,寧遠先是一驚,差點想鬆開手,然而等眼睛適應了那淡淡的微光,卻看到懷中抱著的竟是一隻通體雪白的小狐狸,一雙烏黑晶亮的眼睛正看向他,寧遠低頭與它對視,在腦子作出反應之前雙手先下意識圍攏,將狐狸護在當中。
這樣的凝眸和擁抱如此熟悉,好像相同的情景曾發生過千百次。
&才在箭雨之中,可是你救了我?」
寧遠的問話讓莫辰一愣,他歪著腦袋盯著寧遠,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麼說話。而且寧遠的眼神看著無比陌生,竟好像不認識他一樣。
在這與世隔絕的黑暗中,一人一狐就這樣相擁被碎石流不斷地向地底沖刷。他們向下沉了很久,久到寧遠以為他們這是墮入了無底之洞,這時突然聽到嘩啦啦一陣碎響,他們從黑暗的甬道里跌了出來。
寧遠落地後抱著白狐就地一滾,躲開了上方依然源源不斷落下的碎石,這時才發現自己正身處一座足有數十丈高的碎石山堆上。很顯然,地面上整個山谷中的碎石都被新啟動的機關帶到了這裡,正對碎石山上方有個巨大的通道口,那些碎石就是從上面落下來的。
&滴個娘,真是好險!」金二也跌跌撞撞從石山另一邊過來,也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往前踉蹌了一下,仔細一看,才發現腳下的碎石堆里伸出一隻小手,金二趕緊拉住那隻手,將已經昏死過去的闕雲從石頭堆里扒了出來,這時看到抱著白狐站在那裡的寧遠,驚疑道:「咦?三弟,你怎的抱著蓉兒丫頭養的白狐狸?怪了,這狐狸哪兒跑來的?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蕭蓉兒養的?寧遠又低頭去看莫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石頭裡被砸壞了,腦子突然一陣劇痛,恍惚間竟生出許多從未經歷過的幻象來。他看到自己穿著華服錦緞站在九重宮闕之中,無數的婢女和侍從在他身邊穿行伺候。他生來就是個窮命,何曾見過如此排場的生活?可是那場景如此真實,就好像的確是他親身經歷一樣,讓他越發困惑糊塗,忍不住扶手撐額,閉上了眼睛。
&哥,剛剛那間石殿裡,你怎會知道機關的操縱方法?」癸靈這時也從石堆里脫身走過來問,目光從寧遠身上又轉移到莫辰身上,狹長的眼微微眯起來,透著一絲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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