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修
轉眼便是隆冬時節,然而大梁國因位置偏南,不似瑤國那般會有霜雪降落,冬日裡時常細雨濛濛,給人一種透到骨子裡的冷濕陰寒。莫辰作為一隻雪山靈狐,天性喜愛與冰雪為伴,對這樣不正宗的冬天十分不適應,因此近日來脾氣越發急躁。
窗外黑雲壓低,天空昏暗如夜。寧遠斜倚在暖爐旁,手執書卷看得專注,間或提筆在上面做些批註。畫雨知道他怕冷愛靜,特地將房門關緊,然而還是無法完全隔絕雨滴擊打在屋瓦窗棱上的聲音。
叮叮咚咚,雨勢漸大,拍在窗上門上的聲音也越來越響,寧遠起初並未注意,直到心神一動,突然抬頭向窗外看了一眼,只見窗紗上正映出一團黑影,一下下用力撞著窗戶。
寧遠愣了愣,趕緊放下書起身去開窗,撲面而來的風雨交加,伴隨著一隻憤怒的毛團撞上胸口。寧遠趕緊將那被淋濕了的毛糰子拎起來,提到面前一看,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莫辰身體一抖,故意將一身雨水抖在寧遠臉上,兇狠地呲牙。他原本是出去溜達的,哪想突然天降大雨,慌張跑回來卻尋不得進門之路,平白將一身威風的軟毛打成毛氈子,本來窩了一肚子氣,哪知面前這人類不但不知悔過,居然還敢嘲笑他!
見小狐狸兇巴巴想咬他,寧遠知道他被雨水淋得狠了,正在氣頭上,因此也不躲避,任憑那對雪白的犬牙嗑在自己手上。
莫辰發現人類突然不反抗了,一口咬在對方手上的力道也弱了幾分,只是象徵性地做做樣子。
&知道阿辰是一隻好狐狸,捨不得咬我。」寧遠笑彎了眼睛,提著濕透的狐狸坐到暖爐旁,攜了布帕子給他擦毛。
莫辰四爪朝天躺在寧遠腿上,被對方輕柔擦拭著身上軟毛,一旁暖爐很快將濕漉漉的毛烘乾,舒服得他眯起眼睛。正想要不要趁著這個機會鬧著這人類將自己身體裡的那個東西弄出來,帶他進去好好戲耍一番,不料卻突然傳來叩門聲。
&下,您的藥熬好了。」一個婢女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拿進來吧。」寧遠淡淡道。他這次來平萊山只帶了個畫雨在身邊,另外除了皇帝賜的兩個長隨,皇后以正宮嫡母名義撥的兩名「得用」丫鬟,其餘人等都是沈家下人。這個每日負責給他煎藥的婢女,便是沈方化親自挑選的,心思細膩,做事謹慎,平時也不過多參與寧遠身邊雜事,很知進退。
&給我便好,你退下去吧。」這是畫雨的聲音。
&
房門輕啟,畫雨端著藥走進來。
自從上次□□事件,畫雨心知若不是九殿下極力回護,將這件事悄無聲息壓了下去,自己這條命早就沒了。她原本就是伴著九皇子長大的,又年長他五六歲,兩人在羲和殿相依為命,她私下裡視寧遠如親弟,如今欠了寧遠一條人命,更是比之前忠心百倍,不論宮裡宮外,都恨不得讓身上長滿眼睛耳朵,寧遠貼身的事不讓外人插手分毫。
身上的毛擦乾,莫辰卻賴在寧遠身上不肯下去,在他腿上原地一翻,黑豆般的黑眼睛看著畫雨,尾巴一搖一搖畫著圈圈,出於野獸本能,無意識在寧遠身上劃著領地。
&麼,不是告訴過你該如何處理麼,為何還要如此看著我?」見畫雨一直端著藥站在面前,神色糾結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寧遠不禁抬頭。
&下,您不喝藥真的沒事麼?自從搬出羲和殿,您再沒喝過一口湯藥,回回都讓我倒掉。其實殿下也不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這些藥是皇帝親賜,藥材藥方都是頂尖的頂尖,端上來之前奴婢都親自嘗過,肯定沒有問題,要不,要不您還是喝一點?這樣倒掉多可惜……」
看畫雨滿臉擔憂的模樣,寧遠心中微暖,尤其聽說她親自替自己試藥,多少有些感動,因此開口時語氣格外柔和,「那你覺得,我不喝藥之後,身體比之前如何?」
畫雨一呆,「好像,好像面色瞧著比以前好了些……」
&不就好了,既然無病,為何還要服藥?不曾聽說是藥三分毒?就算再珍稀溫和的藥材,久服也會對身體有損。」
莫辰趴在寧遠身上,豎著耳朵聽兩人的對話,也是奇怪,以前這些在他看來與那些進雪山捕獵的獵狗吠聲無太大差別的聲音,如今卻好像都有了些含義。
似是那宮女想要讓人類喝藥?莫辰以前曾偷偷聞過那藥湯,還趁人類不注意時舔了一口,只一口,就一爪子將那藥碗拍翻,實在不知是什麼毒汁,害得他好幾天吃東西不對味兒。對於藥的概念,莫辰還是懂一些的,族裡的狐狸們平時若身體不舒服,也會找些草葉根莖來吃,這應該便是人類口中的「藥」吧,可是他從小到大卻從未生過病,不知疾苦滋味,更沒有碰過那些根根塊塊,很難想像以前的人類是如何將一大碗一大碗的黑湯子吞進肚子裡的。
畫雨終是被寧遠說服,依言走到屋角,將藥倒進一盆木蘭花中。這木蘭被餵了幾個月的藥汁,早就不復剛端進來時新鮮水潤,看上去蔫巴巴的,有些葉子還枯黃了,畫雨看了看木蘭,越發覺得九殿下所言非虛,這藥汁的確不是好東西。
&一聲驚語。
外面摔摔打打,傳來女子嚶鳴。
莫辰一下從寧遠身上站起來,跳下去跑到門邊,警覺盯著外面動靜。
畫雨也嚇了一跳,匆匆將木蘭花盆裡的泥土翻攪幾下蓋住藥氣,高聲沖外面喝問道:「怎麼了?」
皇帝派來的兩名長隨名義上雖只是僕從,實質全是身懷功夫的高手,可擔護衛之職。此時兩名長隨中的其中一個,正反剪著一名婢女雙手,將其從外面押進來。
&你!」畫雨柳眉一豎,當即警惕起來,這婢女不是別個,正是剛剛那個來送藥的人,「不是讓你退下了嗎,鬼鬼祟祟在外面是想做什麼?」
婢女連連告饒,聲稱自己只是碰巧剛才端藥時雨滑扭傷了腳,行動得慢了些,不想卻被侍衛誤會,當成了竊聽者。
畫雨當然不信這套說辭,正想再逼問,不料寧遠卻對長隨開口道:「放開她吧,你先下去。」
長隨應聲鬆開婢女,看了寧遠一眼,雖然有所遲疑,還是遵從命令退了出去。
婢女一下跪倒在地,忍著肩膀被反剪後留下的痛處,垂眸沉默不言。但那緊緊咬住櫻唇的牙齒還是出賣了她此時的懼怕,整個身體都跟著顫抖。
&方才是不是看到了畫雨將藥倒進花盆中?」
婢女未料到九皇子竟會一語挑破端倪,面色大驚,一時竟不知該再如何申辯。
&不必怕,只需回稟中書令大人,這藥每天還是要煎,但我還是不會喝,其他什麼也不必說,去吧。」
婢女驚疑不定,不明白這九殿下到底什麼意思,跪在原地不敢動。
寧遠淡淡一笑,「你便這樣回話,有什麼疑問,中書令大人自然會親自來問我,必不會為難於你。」
低低應了一聲,婢女誠惶誠恐地離開了。
畫雨看寧遠面露疲色,也不再多問,將暖爐中又添了些炭火,便悄然退下。其實她現在完全摸不透九皇子的心思,總覺得他和以前比變了許多,但為人處世上又沒怎麼改變,待人依舊有禮謙和。以前畫雨還只當是殿下從小幽居深宮,無權無勢膽小怯懦,可是如今看來,好像又不是那麼回事。
直到用過晚飯,中書令那邊也沒有任何風聲傳來,好像剛剛小婢女被抓的事完全不曾發生。寧遠也沒有刻意等,似是早就料到如此。照常梳洗後,等一應侍候人等魚貫退出,室內又復歸平靜。
寧遠將看完的書向旁邊一扔,倚在床榻之上,看小白狐在床上跳來跳去地抓帷幔垂下的絲絛,唇角勾出淺笑,本是單薄的少年,竟顯出一絲慵懶之氣,目光泰然深沉,竟與平日裡給人的羸弱憔悴印象判若兩人。
&辰,過來。」寧遠沖小白狐招招手,撐著頭靠在枕頭上,燭光映照,身上褻衣似雪。
莫辰見人類這語氣神態,心中一喜,立刻放棄那已經被他爪子撓得面目全非的絲穗,這回倒極其乖覺,沒有一下砸在人類胸上,而是跳到他身前,揚著腦袋討好地在他掌間蹭了蹭。
&只有這時候是聽話的。」寧遠笑道,隨即在莫辰的狐狸肚子上輕輕一拂,莫辰嘴巴張開,吐出一枚小小玉佩模樣的東西,緊接著那東西一點點變大,竟顯現出一枚玉枕模樣,隨之靈光四射,一人一狐竟這樣消失在靈光之中。
鴛鴦枕是寧遠在靈境時費盡心力煉製的靈寶,其中封印了一小塊芥子空間,開啟空間的鑰匙便是他本人。鴛鴦枕上面留有他的神識印記,因此寧遠在上書房第一眼看到莫辰時,便憶起往事前因。只可惜,他這具皇子身體並沒有靈根,這輩子恐怕無法踏上修仙之道,寧遠不知道是不是渡劫歷世時每一次都只能做凡人,不過雖然無法利用芥子空間修煉,這裡面的天地靈氣也足以讓一個*凡軀精煉淬化,因此雖然不過小半年時間,他的身體素質卻已經與往昔不可同日而語,自然不再需要什麼人間的靈丹妙藥。
莫辰一入了枕中天地,便如魚得水,撒歡兒地滿山谷跑,在平常修士看來有價無市的千年萬年靈草靈果,在這裡遍地都是,他只需要輕輕用爪子一扒拉,那滿樹的果子就咕嚕嚕滾下來,這個上面咬兩口,那個上面嗑個牙印,心情好時還可以當皮球彈珠扔著玩。
空間山谷中建了一所茅屋,寧遠便在那裡面的玉床上打坐冥思。這種時候通常是看不到莫辰蹤影的,寧遠也不拘管著他,妖族身體比人修堅韌,多吃些靈草靈果沒有大礙,再說莫辰怎麼說也算是靈智期的妖修了,若真的無法消化,自己也知道停止,不會真吃得撐爆肚皮。
也不知過了多久,小白狐終於吃飽了,野夠了,帶著滿嘴靈果的香甜回來,輕輕跳上寧遠的玉床。在他跳上玉床的一瞬,玉床正上方登時出現一團白色光影,漸漸呈現兩隻水鳥形狀,在空中緩慢游弋徘徊,竟似一對戲水鴛鴦。
寧遠抬頭望了望,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將小白狐抱起。
這鴛鴦枕的煉製方法是上古兩名大修士所創,相傳這兩名修士最後得道飛升,成就一對神仙眷侶,因此這鴛鴦枕也是他們用來雙修的靈寶,本就是為了雙修之法。寧遠當時情急,只一門心思想要將歷劫時的所有記憶傳承保留,也沒顧及那麼多。
只是……如今這事卻讓他有些為難。
鴛鴦枕中的枕中鴛鴦可不是輕易就會出現,唯有天造地設適合雙修的兩人同時立在這千年寒玉之上,才會有靈象顯現。
所以說……寧遠無奈地抬頭,看了看半空中兩隻玩耍得歡快的鴛鴦,揉著懷裡的毛團有些哭笑不得,所以說這是什麼意思?為何每次他和毛團一起坐在床上就會出現那兩隻鴛鴦?是說,他和這狐狸,是天造地設的雙修伴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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