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成政來到春日山城城下的時候,並未見到遍地的腐臭屍體和跑來跑去的老鼠。
他看到的,只是灰燼。
春日山城的城下町所燃燒殆盡的灰燼。
屍體燃燒殆盡的灰燼……和白骨。
屍體當然不會自燃,更何況是這種陰冷潮濕的天氣。
是誰把屍體堆起來燒掉的?
成政望向了不遠處巍峨的春日山城,輕輕踢了踢放生月毛的肚子,對著城門的位置一流小跑過去。
「下面的武士,報上名來!」
守城的足輕有氣無力地喊著,他眼窩深陷,膚色發青。
「我乃佐佐成政……求見宇佐美大人!」
成政把面巾扯下來,抬起了頭。
「佐佐大人稍等!」
足輕並未打開城門,這當然是小心謹慎的表現,可成政雖然想到了城下的屍體是被宇佐美定滿這個老頭組織人手燒掉的,還是低估了守城者們的覺悟。
沒過多久,城門緩緩打開,宇佐美定滿騎著一匹老馬晃晃悠悠地出來了。
佐佐成政也繫上了面巾……他本要進城,但宇佐美定滿卻道:
「大人無需涉險,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宇佐美定滿甚至都不靠近佐佐成政,就直接調轉馬頭,往城南走去。
成政有些驚訝於宇佐美定滿的小心翼翼,在他看來,這個時代的人似乎是沒有什麼隔離意識的。
這次的瘟疫,說白了就是鼠疫——人造鼠疫,也叫黑死病,容易傳染,發病致死率高。
可以通過叮咬、皮膚傷口接觸、消化道攝入和呼吸道飛沫這四種途徑來感染。說起來皮膚傷口接觸和消化道攝入都很容易避免,但老鼠、跳蚤的叮咬和呼吸道的飛沫卻是防不勝防。
成政戴著面巾,很大程度上能夠避免呼吸道感染的可能,他把全身裹得緊緊的,手套也戴著,就是為了防止被叮咬。
宇佐美定滿這麼一副衰弱的樣子,是不是已經發病、或者快要發病?
這個問題,成政並不知道,他只知道,宇佐美定滿除了身體的衰弱之外,最大的損失卻是精神狀態的萎靡。
這個老頭已經不是他之前見到的那個,老奸巨猾的狐狸了。
這只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佐佐大人能來,讓老朽感到很榮幸……這麼說來,是不是殿下已經平定了北越後?」
「不僅是北越後,主公還把蘆名盛氏打得幾乎全軍覆沒,主公的影武者南下信濃,在武田家的腹地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可以說,這一次的對決,雙方都是損失慘重。」
佐佐成政嘆了口氣,可宇佐美定滿卻似乎來了興趣,要成政把找到景虎姐之後的事情都詳細地敘述一遍。
成政依言陳述,將他們在信濃腹地的戰鬥過程詳細地講述了一遍,然而,由於他並未親身前往北信濃,所以只知道景虎姐迫降了本庄繁長,擊敗了蘆名盛氏。至於景虎姐幾個回合就K.O了本庄繁長、對蘆名軍發動車懸PK版之類的細節,他並不清楚。
「可惜啊!」
宇佐美定滿長嘆一聲。
「可惜了這一出三路並進的策略。若是武田晴信不是那麼歹毒,沒有製造出瘟疫,想必春日山城,一定能夠堅守到景虎殿下和大人歸來吧。三路軍中,北越後的一支為正,信濃的一支為奇,僅有不動山的一路,僅得其名……可就算是只有景虎殿下的名號,也會讓武田氏忌憚,會讓春日山城的守軍士氣大增。」
點評到這裡,宇佐美定滿回過頭來望著佐佐成政。
「佐佐大人的軍略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聽老頭吹捧自己,成政卻是只能苦笑。
「我算了那麼多,卻沒有算到武田晴信會製造瘟疫……倘若早知如此,就算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讓主公來春日山城與兩位大人合流,一起將武田氏擊敗。」
「咳咳……咳……」
宇佐美定滿低下頭捂住了嘴巴,他連連咳嗽,仿佛要把心肺都在胸腔里咳碎一樣。
半晌,宇佐美定滿才重新抬起頭來,望向成政的目光中,仍不掩欣賞之意。
「莫說是佐佐大人,就算是一向心狠手辣的我,也沒想到武田晴信竟如此歹毒……這怪不得我們,要怪,便只能怪時運不濟吧。」
成政心中也是五味雜陳,望向遠方的群山和流雲,眼神飄忽不定。
「佐佐大人,你既然敢來春日山,可是對瘟疫有應對之法?」
「……有辦法,只是,城中之人,多半性命難保。」
隔了很久,佐佐成政才艱難的道。
他不知道曲直瀨道三和光秀能不能治療黑死病,如果作最壞的打算——隔離區裡面的人,包括他自己,都得死。
「我已經派人去京都請曲直瀨道三,但京都距此有數百里之遙,而瘟疫一旦發作,其性甚烈,只怕我們這些人,很難能撐到曲直瀨道三趕來。」
面對宇佐美定滿,成政說了實話,他沒什麼好瞞著對方的。
「這個結局,老朽亦早已料到了。」
宇佐美定滿反倒呵呵笑了起來。
「正因如此,老朽才組織人手把城外的屍體全都燒光……不然的話,死的就不是著一座城,而是整個越後了啊。」
「大人幫了主公一個大忙,也挽救了整個越後,成政在這裡,代主公謝過了!」
佐佐成政跳下了馬,向著宇佐美定滿深深一躬。
「如此……老朽就先回城裡去了。」
宇佐美定滿拉了拉韁繩,駕著老馬從成政身側大約一丈的距離繞開,踏上了返程的道路,哪知剛走了兩步,卻又勒馬停下來。
「對了,老朽有一個女兒,名字喚作奈美,我已經讓她提前去不動山了,如果大人遇見了,麻煩照拂一二。」
託付完女兒的事,宇佐美定滿抽了老馬一鞭子,頭也不回地往春日山城去了。
他人老成精,才不會相信佐佐成政有什麼阻止瘟疫的辦法。
又不是沒見過瘟疫,他宇佐美定滿知道瘟疫是阻止不了的,就算佐佐成政安了好心,多半也只會把命送在這裡,他乾脆不讓佐佐成政進城,這樣多好?
佐佐成政在他身後握緊了拳頭。
然後他也跨上了戰馬,放生月毛邁開蹄子跑了幾步,便與宇佐美定滿並轡而行了。
「我也進城……雖然並不懂得如何治療病人,但我知道怎麼做能夠讓瘟疫不再傳播,城裡那麼多人,不至於全都感染疫病……我也要過去。」
成政漸漸鬆開了放生月毛的韁繩,馬兒放開步子小跑起來,很快就把宇佐美定滿蒼老的身影遠遠拋開。
他沒看見的是,宇佐美定滿遍布壁壘的臉上已老淚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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