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遵旨!」周經先是愣了一下,而後跟張升一起出列施禮道。
周經是山西太原人士,天順四年二甲進士,以庶吉士進入翰林院,歷任侍讀、中允等官職,侍奉東宮太子朱祐樘,現任正四品太常寺少卿兼翰林侍講學士。
現在禮部三堂官已經是前途堪憂,加上徐溥明顯並不受陛下重用,頓時感到自己現在的前程一片光明。
劉吉看著兩個帝師一起走上來,卻是知道這兩個人其實是上來監視自己的,心裡顯得無奈地嘆息一聲。
只是他清楚自己確確實實並非無法取代,今後一旦惹惱了陛下,那麼他這位次輔就會被下面的人所取代。
劉吉消除了所有的雜念,在找來空白的聖旨後,藉助這麼多年的文學功底,便窒息凝神開始進行擬旨。
周經和張升看到劉吉的字體和用詞,毅然像是一個學生一般,不由得佩服這位佇立在朝堂十年的紙糊閣老。
朱祐樘並沒有急於退朝,先派郭鏞領人去將懷恩抓到北鎮撫司,同時派人前去將自己的老首輔請回來。
對文官集團而言,「紙糊」和「泥塑」自然是貶義詞,但偏偏這些紙糊官員才能讓自己政通令達,故而並不打算辜負憲宗留下的政治財產。
風已經起了,而文官集團內閣亦是開始亂了。
禮科都給事中韓重在一番權衡後,便是選擇站出來彈劾禮部右侍郎倪岳。
禮部右侍郎倪岳看到禮科都給事中韓重站出來彈劾自己「大不敬」等罪名,終於意識到自己闖了大禍,當即便選擇求饒道:「臣剛剛是無心之失,經筵之事乃關乎社稷才言語失當,請陛下恕罪啊!」
「王越的詩都能削爵謫居,你剛剛那番話還能恕罪,罪名怎麼都該比王越要重?將他押到刑部大牢,交由三法司審理!」朱祐樘對這個跟自己唱反調的清流急先鋒心存厭惡,當即大手一揮地道。
徐溥的嘴唇輕輕地動了動,只是發現朱祐樘正朝著自己望過來,頓時預感到自己恐怕是自身難保,哪還有能耐救下犯了大不敬的倪岳。
「陛下,你竟如此昏庸無道,三年內必被奪門!」倪岳意識到自己難逃此劫,憤而破罐子破摔地道。
這
在場的官員的嘴巴不由得張開,顯得無比震驚地扭頭望向被拖走的倪岳,這是嫌陛下還不夠獨裁啊?
「諸位臣工都聽到了吧!三年,朕便要看一看,你們中會是誰站出來奪門!」朱祐樘望向眼前黑壓壓的官員,顯得皮笑肉不笑地道。
徐溥等官員暗嘆一聲,當即便再度跪下道:「臣等忠於陛下,為陛下赴湯蹈火,並無不臣之念!」
此時,劉吉等三人已經草擬聖旨完畢,便將聖旨送了過來。
「用印吧!」朱祐樘看到劉吉所擬的聖旨內容,不愧是幾十年的詞臣,跟自己的意圖是分毫不差,便淡淡地下達指令道。
由內閣草擬,交由朱祐樘過目後,便由司禮監用印,這個聖旨很快便發往西苑。
駕!
十二監單騎出西苑,策馬奔走在街道上,京城的百姓見狀紛紛避讓,隱隱感覺到今天朝廷有重要的事情發生。
京城茶館的說書人正繪聲繪色地講到勾踐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吞吳的高潮部分,結果看到一個年輕太監拍馬匆匆而過,顯得若有所感地望向那個年輕太監離開的方向。
今日的天空並沒有出太陽,只是天地間早已經敞亮起來了。
懷恩的病原本眼看著康愈,只是昨天臨近黃昏那場突如其來的雨水淋濕了身子,偏偏還在乾清門頂著風等了一陣子,以致回來後身體突然變得不適起來。
或許是今天早晨的被子太暖和,亦或者今天的氣溫確實降低了不少,懷恩仍舊還躺在床上大氣進小氣出,顯得有規律地發出夢囈聲。
小太監魏彬來到床前,先是敲了敲床板,而後壓低聲音由小到大地道:「老祖宗,老祖宗,該該起床了,該起床了!」
「你叫這麼大聲做甚,雜家還沒有耳聾!」懷恩從夢中醒過來,看著魏彬討好的臉孔當即怒目道。
魏彬無法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便是陪著笑臉又是輕聲道:「老祖宗,該起床了!」
「現在什麼時辰了?」懷恩發現自己的腦袋還有些腫疼,便扶著自己的額頭詢問道。
魏彬對此早有準備,便認真地回答道:「老祖宗,已經巳時正刻了!」
「時辰倒是剛剛好!陛下快下朝了,叫人進來給雜家更衣!」懷恩的臉色這才好看一些,便進行吩咐道。
昨日在文淵閣辦完事後,按說是該回乾清宮復命,特別自己擅自奪了萬安的牙牌。只是事不湊巧,陛下竟然到了西苑。
對陛下近期喜歡到西苑騎馬的事情自然是有所耳聞,不過他知道文臣很快就會逼陛下開日讀和經筵,到時陛下再貪玩亦沒有什麼時間了。
魏彬正要解釋叫他起床的原因,而手持拂塵的郭鏞已經走了進來道:「懷公公,現在都已經不會自己穿衣了嗎?」
「郭鏞?你倒是好本事,竟然抱上了陛下的大腿,不過雜家有一句話要送給你!」懷恩定睛一瞧,當即皮笑臉不笑地道。
郭鏞知道此人早已經染上文人的通病,仍是將雙手藏在袖管中道:「洗耳恭聽!」
「即便咱們是閹人,亦該知曉大義,做到有所為而有所不為!義士不食嗟來之食,好漢不受無義之財,咱們亦有替陛下糾正之責!」懷恩躺在被窩中,當即文鄒鄒地說教道。
郭鏞的嘴角微微上揚,卻是淡淡地道:「懷公公,這便是你對陛下不忠的理由嗎?」
「雜家不是不忠,雜家是以朝廷為重,你有空多翻翻書,別整個只懂得逢迎奪別人的位置!」懷恩的臉色頓時一沉,便進行指責道。
郭鏞聽到懷恩的這番說辭,亦是發表自己的看法道:「雜家跟你不同,你是生在官宦之家,從小根本沒有餓過!只是雜家家境貧寒,上面有兩個哥哥早早餓死,當年雜家亦是餓得命懸一線。所幸,同村的人將我帶進了宮裡,這才得到了一條活路!你的文人氣節,雜家確實不懂,只是你亦別以為文官那一套有多高尚。」頓了頓,便繼續侃侃而談地道:「雜家的村子有水源有肥田,離北京城並不算太遠,但仍是沒有百姓的活路,鹽價高糧稅高,前幾天又有一個同村的人為了活路將孩子送到了宮裡。義士不食嗟來之食,那是義士幹的事,但雜家知道『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李紳是個大貪官。今天下若真要大治,只須將那幫文臣通通殺乾淨,將你們這種不知民間疾苦之人的嘴巴通通縫起來,天下必定會慢慢好起來!」
「不知何謂,滿口污言,有辱斯文,粗陋至極!」懷恩下意識地護了一下自己的嘴角,旋即意識到自己地位比他高一級,便憤而指責地道。
郭鏞早前在司禮監還佩服這個人的學識,但慢慢便穿這其實是一個偽君子,便對著還躲在被窩中的懷恩道:「下雨天有屋頂避雨,天寒有舒服的蠶絲被蓋著,哪怕起床都有宮女伺候你穿衣,只是你怕已經忘記這些是誰給你的了吧?」
「這是冤家應得的,你該不會不知道雜家直諫先帝護儲之事吧?」懷恩的嘴角微微上揚,顯得洋洋自得地道。
郭鏞將他的得意勁看在眼裡,顯得戲謔地道:「護儲?懷公公,你莫不是真的貴人多忘事,雜家當時可是在場,只能說你是好演技真好!」
「你你休要胡言亂語,當心禍從口出!」懷恩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當即掀開身上的蠶絲被憤怒地威脅道。
郭鏞便是主動退了一步,而身後的兩個身材高大的錦衣衛當即上前準備抓人。
「郭鏞,你這是要做甚?我乃司禮監掌印,你難道是瘋了嗎?」懷恩看到郭鏞竟然指使兩名錦衣衛抓自己,當即憤怒地指責道。
郭鏞正色地道:「懷恩,你當真好膽!不經皇上允許,竟敢行矯詔之事,將堂堂的首輔奪牙牌驅出宮門,將人投入北鎮撫司大牢!」
「放開,我要面見陛下,他不能這般對雜家!」懷恩看到兩個錦衣衛抓住自己的胳膊,便是奮力掙扎地道。
郭鏞看到懷恩仍舊還在大喊大叫,不由得蹙起眉頭道:「懷恩,你還不懂嗎?」
「懂什麼?」懷恩惡恨恨地質問道。
郭鏞盯著懷恩的眼睛,顯得無比認真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跟文臣勾連則罷,昨日還敢擅自主張將帝王首輔驅離,你不死誰死呢?」
懷恩聽到這番話,整個人當即癱軟下去,終於意識到自己跟文臣的勾連早已經被陛下察覺,而昨日甚至都是一個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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