獰寵記 21.一見

    隨著一道閃雷,光亮將菱兒的臉映得慘白,她雙腿打著擺子,哆哆嗦嗦抓著綠鶯的手,顫聲問道:「姐姐,是、是不是鬧鬼了啊?」

    綠鶯想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可仍忍不住心內打鼓。她大著膽子豎耳聽去,隱隱約約似是劉宋氏的聲音,嘶啞悲愴:「我的兒啊,你怎麼跟你那爹一樣狠心啊——」

    她心內咯噔一聲,難道是......不、不對,這劉少爺雖說不良於行如活死人一般,可身子骨一直都穩穩的啊。她扯著菱兒,二人快步往少爺房走去。

    離遠一瞅,屋門大敞,二人邁進門檻,裡頭立著才回來的玉家夫妻,正不住勸著劉太太節哀之話。

    綠鶯進門前還有些僥倖,這下終於下了論斷,心裡頓時一沉。她慢慢踱著步子,輕聲來到床前,這一看卻被嚇得一顫。只見床上的劉少爺臉上紫紅腫脹,雙眼似要脫離出眼眶,鼓著直要飛出來,那嘴張得足有半張臉大。這副模樣,似是見到鬼被嚇死了一般,甚是詭異。

    綠鶯心如擂鼓,只覺一股寒氣從腳心竄入,生生打了個激靈。看到劉少爺這般慘死,她是有些唏噓不忍的,雖然她懼怕他厭煩他,可卻並不恨他啊。她初來劉家時,劉少爺已然這般了,二人話沒說過一句,無冤無仇。到底出了何事?難道是身子哪裡疼,生生疼死的?

    劉宋氏還是聲聲呼喚兒子,綠鶯不敢問她,便扯了扯那玉家的婦人,「嬸子,劉少爺是如何去的?」

    玉家嬸子一陣尷尬,偷偷瞅了眼床上的劉宋氏,湊在她耳朵旁小聲說道:「吃圓子噎死的。」

    &綠鶯一窒,簡直不敢置信。她打眼望去,果然在床邊的小几上擺著兩碗圓子。玉家嬸子又對她指了指床上,她疑惑凝眸,定睛細看,這才發現劉少爺大張的嘴已露出了喉嚨,那裡一團白花花,確實是堵著甚麼,想必就是那糰子無疑了。

    望著還在捶胸哭嚎的劉宋氏,綠鶯無奈地搖了搖頭。大夫明明說不能讓他吃黏的、硬的、大塊的,這些不易克化的吃食容易粘連堵塞喉嚨和喉管,這些太太都知道啊。她疼兒子,當初哪怕一絲肉末,都不會留給自己這個小丫鬟,定要進了少爺的嘴她才高興,可如今竟生生害死了自己的兒子,這又是何苦?

    待劉宋氏哭累了,玉家漢子連忙管她要了銀錢,去棺材鋪買了身老衣、一口薄棺、香燭紙錢等一應物事。眾人七手八腳,拿斧頭卸了屋門擺在床前。脫去劉少爺的衣裳,用熱湯擦試過全身,掰著將直的四肢,換上了老衣。將他放在門板上後,眾人合力抬到堂屋,頭朝大門,腳底點燃了長明燈。

    玉家漢子想起一事,忙朝劉宋氏說道:「太太,三日後就得下葬了,得趕緊請人給選塊風水好的墓地啊。」

    劉宋氏渾渾噩噩地直摸著劉少爺的木枕,聞言呆呆道:「好,好,你去罐子裡拿錢罷。去山上廟裡尋個高僧,給我兒選個群山環抱、溪水匯合,陰陽調和的好地方,讓我兒在地下也能睡得舒舒服服的,好讓他能庇護我劉家的子孫後人。」

    玉家漢子摸著罐里僅有的幾枚銅錢,尷尬地不知所措,這點錢哪夠請高僧,再說劉家哪還有甚麼後人了,獨苗的根兒都斷了。

    綠鶯心下奇怪,馮元當初給劉太太的銀子想必也不少,錢都哪裡去了?屋裡還是從前的破桌子,衣裳也還是舊的,連棺材也是買的最賤的薄楊木。

    玉家嬸子搖搖頭,朝她小聲道:「太太最近為少爺尋了個跳大神的老婆子,我看那就是個坑蒙人的老貨,偏太太不聽我勸,銀子都被騙走了。」

    綠鶯抿抿唇,望了望劉太太,摸了摸襟前的銀票,忍了忍終是未吭聲。

    她這廂不想做那以德報怨的痴人,那廂劉太太卻不放過她。

    劉太太聽了玉家漢子的為難之處後,打眼四望,屋裡哪還有值錢的物件了?惶急間忽地瞧見綠鶯,她眼前一亮。

    在自家小丫鬟面前擺了多年架子,早慣了。她翹起二郎腿,朝綠鶯輕蔑一笑,老大不耐煩道:「還愣著做甚麼,還不拿銀子孝敬孝敬你家少爺,以為人不在了,你便可輕慢了?」

    哼,綠鶯挺直腰板,心內冷笑不已。我如今與你劉家一文錢干係都沒有,你這是舔的哪門子的二皮臉?以為你輕輕招招手,我就得顛顛去你跟前挨你糟踐?憑什麼!

    憑什麼?瞬間她又塌了腰板。哎,若沒菱兒那檔子事,她直想朝劉太太譏諷地扯扯嘴,再大笑三聲,可誰讓形勢比人強呢?


    乖乖掏出一張十兩的銀票交給玉家漢子後,綠鶯心內開始忖度,按理說劉太太兒子剛走,此時跟她提菱兒的事不恰當。可菱兒長得好,誰知劉太太會不會過一陣子又出甚麼么蛾子呢?況且這劉家正是缺銀子的時候,此時提估麼能成。

    瞥了眼正兀自得意的劉太太,她扯起個笑,和顏悅色道:「太太,我如今恰好缺個丫頭,不知太太能否讓我將菱兒贖回來?」

    劉太太一怔,緊接著臉一沉,怎麼,連奴婢都不自稱了?好個攀上枝頭便忘了本的賤蹄子!以為得了馮爺一點碎銀子打賞,便以為自個兒成了富家翁,裝甚麼大瓣兒蒜!「菱兒是個能幹的,不僅一個頂倆,手腳還老實,外頭可買不著這樣的好丫頭了,低於一百兩銀子不行!」

    這、這分明是故意為難嘛!菱兒不服,正要張口與她理論,卻被綠鶯拉住。她木著臉,朝劉太太冷道:「那麼多銀子未帶在身上,我這就喚丫鬟回去取。」

    劉太太一愣,本是想讓綠鶯難看,誰知竟是這麼個結果,當真能拿出百兩銀子?她將眼一眯,仔細瞧了瞧面前的小丫鬟,見綠鶯面色不似作假,頭上珠翠滿滿,身上華貴布料隱含金絲,面色白里泛紅,日子定是過得極為滋潤。

    她又望向菱兒,那小蹄子躲在綠鶯身後,探頭探腦地不敢正眼看她。哼,以為尋到靠山便可高枕無憂了?以為能飛出她的手掌心?憑什麼我兒孤零零地躺在床板上,你們這些賤皮賤肉的奴才秧子可以大張翅膀去過好日子?我呸!沒門!

    她冷笑一聲,將惡毒藏在眼角下,斜睇著綠鶯,陰陽怪氣道:「實話跟你說,我甚看重菱兒,把她當親閨女一樣疼,將來是要給我養老送終的。」頓了頓,眼珠子狠狠一瞪,厲聲道:「今兒我且把話放這兒,莫說一百兩銀子,就是萬兩銀子也不成!」

    &綠鶯氣地一噎,她怎麼也沒料到,這劉太太會這般無賴,兩口茶的功夫便空口白牙的反悔。一個小丫鬟而已,至於緊緊攥在手裡,一百兩都不讓麼,瘋魔了不成?

    如今還有何法子?她思緒急轉。

    要是馮元出馬還能有些餘地,她後悔未早些時候回劉家,若那時曉得菱兒遭遇,早些求他該多好,如今卻已然行不通了。因了前幾日那事,她已然成了驚弓之鳥,自個兒尚且在猛獅身旁蜷縮打盹兒,自顧不暇戰戰兢兢,哪還敢撐破膽子去求他,這事只能從長計議了。

    再如何失望也沒轍,只與菱兒兩個哭訴一番後,綠鶯才無奈離去。

    南門宅子後院有處花架子,木槿花開的時候,離綠鶯初來時已過去月余了,日子過得安逸,整日無所事事的,遂閱看起了話本子。

    看的無外乎甚麼才子佳人花好月圓之類,仿佛身臨其境,自個兒便是那被疼被憐的福氣女子,初看如痴如醉,待看多了便膩味了。

    忽然想看些說案和遊記的,綠鶯帶著丫鬟秋雲去了書坊。

    一路晃晃悠悠,走了半晌終於停了。

    綠鶯下了轎子,抬頭瞧了眼,是家名為「靜謙齋」的書坊,坐落在延喜街上。

    門臉不大,進進出出之人卻絡繹不絕。

    她等在階下,讓旁人先行。

    待人稀了些,才要邁步,忽地來了陣風將一疊宣紙吹來,不偏不倚正正好好落在她腳下。

    &呀!」她趕忙抬腳,卻為時已晚,最上頁的宣紙上明晃晃多了個小腳印。

    &小生冒犯姑娘了,請姑娘寬恕則個。」

    她正兀自懊惱自個兒的冒失,還未回過神來,面前已然蹲下一書生,埋頭邊撿紙邊賠罪,好一通忙活。

    待那書生撿起紙,立起身瞧清綠鶯後,忽地如被施了定身咒,一動不動地怔怔望著她。



21.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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