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中魅 第9章 第 16 章

    魘都是個神秘的城池,在梵行剎土存在了三千年,從來沒有人進入過那裡。魘都令主除了巡視,也不與人交集,一個有社交障礙的魔王,自得其樂地帶領著他的偶們,在那座孤城裡生根發芽。行也罷,坐也罷,游離在塵世之外,距眾生很遙遠。所以忽然傳來他的婚訊,其實很令人吃驚,大家沒有想到他也會有成親的一天,因為他性情古怪,愛好也古怪,還不注意個人衛生——一件袍子能穿上萬年,絕不是節儉,肯定是有怪癖。加上他從沒露過一回臉,連打架都包得嚴嚴實實的,眾妖在背後談論,一致認定他很老很醜,這地界上沒有一隻女妖願意嫁給他。

    誰喜歡整天玩泥巴的男人?雖然他曾經是個傳奇。站在功績的角度上,白準是值得歌頌的,他是這片剎土上年紀最大,資歷最老的妖。當初金剛涅槃,梵行剎土亂世如麻,諸妖掀起血雨腥風,眼看就要越過妙善界,往紅塵中去。緊要時刻是白准封閉界牌出口,獨戰九妖十三鬼。那次的戰鬥持續了三天三夜,上了五千歲的妖魅們都還記得,曠野之上屍積如山,空氣里瀰漫著無盡的血腥味,連陰山上籠罩的霧氣都是紅色的……最終十三鬼被滅,一直置身事外的冥君不得不出面調停,然後這剎土之上就形成了魘都為首,酆都其次的格局。

    令主要娶親了,這件事本身比幾杯喜酒更能引發人的興趣。大家都在談論,新娘子到底是誰,魘都籌備婚禮雖然有耳聞,但大張旗鼓地送喜酒來,叫人措手不及。

    瞿如說:「魘都辦喜宴,令主是高興了,偶人們未必高興。也許會趁此良機跑出更多來,師父咱們一人挑兩個,要是能活就省事了,免得受人鳥氣。」嘴裡嘀咕,斜過眼,頗為怨懟地瞥了瞥振衣。

    無方的想法很簡單,男人她不需要,將來拜在蓮師門下,六根清淨不染塵埃,有了牽掛大事就難成了。她只要隨意引誘一個帶回鎢金剎土,如果是偶人本身的原因,想辦法看能不能續命;如果是令主收魂,那他鞭長莫及,偶人或許能逃過一劫。

    她扭過身子,倚著勾片欄杆往下看,樂聲漸起,已有女妖款擺腰肢,登台亮相。

    青如許和麓姬閒聊,挽著畫帛立在一旁說笑:「靈醫也要下場嗎?只要你點頭,我立刻準備最大的排場捧紅你。」

    這太瓏客棧,其實就像人間的酒樓,有一兩個招牌,才能吸引八方的客人。

    無方笑得淡然,振衣卻蹙起了眉,「家師行醫濟世,來這裡只是湊熱鬧,不會下場。」

    青如許沒有遇見過這麼不賞臉的小子,分明愣了一下,復換個妖俏的聲調調侃起來,「這小哥好俊秀模樣唷。不過你師父是你師父,你可做不得主。還是好好睜大眼睛看看吧,這裡好姑娘多著呢,像你這樣的小哥兒……」伸手輕薄地在他肩上摸了一把,笑容頓時僵住了,驚訝地低呼,「這是個人?怎麼進的妙善界?」

    妙善界只進妖魔不進活人,這是幾千年來的規矩。要不是有道行高深的人開了方便之門,就是這人身體裡還裝著別的東西。

    她這一呼不要緊,引來了其他妖類的目光。麓姬見勢不妙站起身來,壓手道:「諸位別見怪,這是靈醫高徒,隨靈醫來梵行剎土做客的。」

    這樣的解釋好像沒有起多大作用,無方發覺自己高估了這些妖,穢土上的妖魔野性未馴,人的血肉對他們是極大的誘惑。

    圈子慢慢縮小,一桌一椅後都有妖加入進來。所有的吸引力不再是般若台上的歌舞,全數集中到了他們身上。瞿如不耐煩地打量他們,不由發笑,「一個個人模人樣,到底還是擺脫不了獸性。」

    這成千上萬的妖,真要動起手來,恐怕占不著便宜。無方只好舉了舉杯盞,「令主大喜在即,諸位千萬別尋晦氣。殺生也要看時候,壞了令主的好事,你我都擔待不起。」

    妖怪們還是有些怵的,腳下躑躅,腦袋卻不隨腦子,幻化出了各式各樣的面孔。成了精,樣貌可以自己塑造,原型卻無法改變。千百年的老臉能好看到哪裡去,獠牙畢露、呲目欲裂,人的兩肩上扛著蛇頭、狼首……端的是醜陋怪誕。

    房樑上有人小聲說話,隱沒在了底下粗重紛雜的喘氣聲里,「你看,緊要關頭她還是想到我了。」語氣禁不住沾沾自喜。

    另一個聲音說:「主上的名聲已經被這些妖怪敗壞得差不多了,魘後只是拿您出來擋槍。」

    大實話太不中聽了,但沉浸在幸福里的令主完全不以為然。他覺得女人在危急關頭還想著你,就說明她很依賴你。他以前看過一本書,是人間流傳進來的,翻得太多,幾乎翻爛了。裡面有很多金玉良言,全是有關於愛情的,深度剖析女人的可愛和口是心非。如果她說不要,就是要要要;她說你好討厭,其實就是喜歡你,甚至愛你。

    一隻爬蟲,哪怕修成了人形也不懂裡面的奧秘。令主自覺比他智慧得多,所以根本不聽他胡謅。

    「主上還不現身嗎?看看這些牲口的包圍圈,越來越小了。」

    令主說再等等,「厲害的人一般都是最後出現。」

    圈子中心的未婚妻終於加重了語氣,高聲道:「我等是受森羅城主觀滄海所託,前往魘都呈獻賀禮的,誰敢造次,便是與森羅城和魘都為敵。」

    美人周身煞氣肆虐,看來已經做好廝殺的準備,不過不到無路可退,不想鬧得魚死網破罷了。令主坐在上首,納罕地撓了撓頭,不大對勁,提他就可以了,為什麼還把觀滄海拉出來?一個區區的森羅城,難道還能和魘都相提並論嗎?

    他扭身問璃寬,「魘後在和我有婚約之前,和觀滄海是什麼關係?」

    璃寬絞盡腦汁,「醫患關係啊,只是這觀滄海大概對魘後有點意思,幾次厚著臉皮去十丈山下求見,都被拒之門外了。」


    「那她提森羅城幹什麼?觀滄海的面子比本大王還大?」

    璃寬從令主的語調里聽出了憤怒和委屈,嚇得他慌忙補救,「不不不,主上別誤會,魘後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他舔了舔舌頭說,「目前魘後還不知道自己和主上有了婚約,也不知道主上要迎娶的就是她。現在群妖環伺,為了合情合理把主上搬出來震懾眾妖,只好借觀滄海請她轉交賀禮之名。觀滄海不過是個火捻子,令主才是蠟燭,彩色的大蜡燭!」

    這下令主心裡舒坦點了,實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麼好的未婚妻很難找到,如果又黃了,他可能會忍不住殺進森羅城的。

    無論如何她的這番話總算起了作用,十方妖魔不敢正面得罪魘都,都悻悻然退下去了。令主對未婚妻的機智大加讚賞,「她的腦子真好使,本大王就喜歡她這點,會隨機應變,會仗勢欺人。」

    璃寬嘖嘖地,「主上不是討厭葉振衣嗎,他被那些妖吃了多好。」

    令主摸了摸下巴,「他的死活我才不管,我是怕我的娘子受委屈。」

    璃寬差點聽吐了,他的娘子,真叫人虛汗直流啊。

    他們蹲在房樑上看了很久,欣賞魘後的美貌。欄杆上吊著的燈籠灑下水紅色的光,魘後坐在那片光暈里,先前的危機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影響,她端著琉璃杯,春水一樣的手指攏著,連那酒都格外珍貴起來。

    「魘後在喝自己的喜酒呢。」璃寬舌頭亂竄。

    令主笑得欣慰,「她一定很高興。」

    美人實在太出眾,剛才的不愉快過去後,她的明艷又照耀了整間客棧,連那個以艷麗著稱的青老闆也被比下去了。她的四周妖來妖往,路過是假,來看她才是真的。般若台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下了場表示接受追求,不下場的,哪怕生得再美,也不能隨便攀搭引誘。

    璃寬喃喃:「不知魘後會不會上台,萬一上台怎麼辦?」

    令主挺了挺胸,「本大王會在她上台之前把般若台拆了的。」

    「唉,魘後今天打扮得真好看,那髮髻,那裙子,那香囊……」他話還沒說完,被令主捂住了眼睛。

    璃寬茶是一隻好色的蜥蜴,他賊眉鼠眼,視線老是往不該去的地方溜,當初令主就是從一隻巨型蠑螈的洞府里救下他的。那時他心智未開,到處尋花問柳,蠢起來分不清同類異類,連粘乎乎的母蠑螈也敢勾引。終於有一次犯到了蠑螈王的手裡,氣得人家朝他吐了一大口唾沫,毒素立刻將他淹沒,令主撈起他時,他翻著白眼肚皮朝天,已經奄奄一息了。

    說起這個就勾火,蠑螈的唾沫粘性太大,害得令主洗了半個月,才把袖子洗乾淨。璃寬恍惚還記得他的那隻手臂,白淨、結實、線條流暢。只是前臂上有繁複的刺青,像一個封印,暗夜裡會發出奇怪的光,也許這就是他總穿黑袍的原因吧!

    被捂住了眼睛,他也不掙,不挨揍就好。然後聽見樓外傳來此起彼伏的叫好聲,令主的手鬆了松,他趁機扭身爬到廊檐下看,原來是五十州的鮫人來了,有男有女,個個雌雄莫辨,嬌艷如花。

    令主的眼裡只有未婚妻,無暇他顧。看無方沒有要下場的打算,可是她一身盛裝,又讓他很擔心。他盤腿坐在樑上,捧著臉開始浮想聯翩,如果這時候來一方蓋頭給她罩上,立刻就可以送進洞房……想到洞房,令主心頭突突亂跳,面紅耳赤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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