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而來的葛瓊,此時已站在不遠外的院外,隔著牆窗,看得見廊上的光景。
青下問,「此處太遠,不如靠近些聽,能聽得清楚。」
「不了。」
青下不懂,葛琳這一別,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此去經年,便是千山萬水不見,終有你死我活時。
可見人不能有弱點,否則……
辭別親眷,老太太門口親送他,葛琳與父親拜了一拜,轉身便上馬車,一路出長街,刻不容緩。
其實是明白的,自那日接信起,便知違背了三叔的意願,再沒有回頭時,還是年紀小,千防萬防,防不住,人要害他,自己本事不足,不怪如同一隻螻蟻般容易被捏死。
到了這一步,他縱心有不甘,也是無力回天了。
辭別小兒,葛忠珂落了一把清淚,前去傳話的小廝來說,「三老爺正在蕭山閒棋,等了許久,得了一句話。」
「什麼話?」
「三老爺說,非福非禍,二哥珍重。」
無力後退,嘆一口氣,「唉!」
多早晚沒有見大兒,「璇大呢,怎麼不見人影?」
「大爺出府了,現下還沒有回。」
出了蕭山,一路往南,前頭的燈影也暗了起來。
不知是誰,如此應景,吹一曲折柳別,笛聲落寞,惹人落淚。
「吁——」車馬停住。
「何事?」
「二爺,是璇大爺。」
璇哥?
葛琳掀帘子,下了馬車,回頭看,那人疾馬而來,是葛璇不錯。
「二弟怎麼這樣久,我等你多時。」
「璇哥。」
葛璇拿了包裹來,「家裡帶不得,我途中等你,這是黃銀千兩,都已兌成票子,你開號即用。這是閩南信交一封,你到了下縣,那裡有我經商的朋友,初到他鄉,一切需要打點,大哥無用,幫不上你什麼,臨終一別,還望二弟不要感懷,京中為官也罷,京外無權也好,人活著,哪能怕沒有柴燒?」
「大哥——」
葛琳一聲喊,喊哭了葛璇,葛璇抹一把淚,說,「我知你素來不與我交心,人前人後只喊瓊弟大哥,不曾這樣喊我一聲,我卻是你一母同胞兄弟,怎麼會計較這些,早早出城等你,便是擔心你一身傲骨,不懂柴米之貴,備的東西與你,希望二弟吃了如今一虧,方懂得進退回寰。」
到如今,才知葛璇待他的心意,葛琳行長禮,「大哥,是琳二愚鈍,十年不歸,父母的養老,還得靠大哥,琳二不孝,亦未能為兄長分憂,此別行禮,請知琳二的真意。」
葛璇扶他,「你安心去罷,京中一切有我。」
蕭山曲聲斷停,到這時,葛思珉才下了一半的棋,收了姜俞餳半壁的江山,估算時辰,「嗯,差不多入了國道,出城了。」
姜俞餳見他持子思索,很有疑惑,「你這般有心計,便知那葛琳抗旨不遵,倘若他不如你願,接了此婚,又是鎮國侯府姻親,不怕你小侄日夜之間,便難以操持了嗎?」
葛思珉落子,輕笑一聲,「他不敢。」
「嗯?」
「比觀人心,誰都不如他,接婚,便註定是死路一條矣。」
落了一子,葛思珉又收了不少他的棋子。
姜俞餳覺得背後陰寒,「師弟,怕是師傅也不及你罷。」
葛思珉抬頭,目有冷意,森然對視,二人齊齊笑了起來。
調職京外,未必不是好事啊。
棋子落盤,葛思珉說話了,「你已病了這樣久,是不是該大好了。」
姜俞餳點頭,「確實。」
思索片刻,他亦問,「你說都這樣了,欲親王可要怎樣安排?」
「捨車保帥。還沒有到你說話的時候,我那個侄子,能耐大著呢。」
私瞞疫病一事,惹得朝堂震動,一時二黨如潮,鬧得不可開交。
就此事,欲親王咬死不知,全責盡接十一王手裡,此時裕親王待審,十一王已被打入天牢。
葛瓊到時,欲親王就是這樣哭的,「溪川,是我愚鈍啊,那日氣話,你不要當真,此事我不想有這樣嚴重,十一弟瞞得我好辛苦,我悔遲,才會到這樣境界啊。」
葛瓊不為所動。
欲親王只差行禮,「溪川君,你我多年情分,難道就是因為這樣的嫌隙而不相磨合了嗎?多年事宜,君是真的忘了當年大寶相國的事了嗎?」
「不要再提此事!」就這樣一件事,是他痛中之痛,欲親王不知隱情,以為只是救了他一命,葛瓊動怒,「我待王爺如何,王爺心中有數,我葛瓊是什麼樣的人,你也最清楚,不要挾恩私報,我欠你的情,早已還清。」
「葛瓊。」
「我如今與你共進退,沒有不管的道理,只是你執意暴虐,那恕我無能為力。」
欲親王便知葛瓊的心結了,確實不該猜忌他,他自扇巴掌,「是本王的錯,不聽瓊君一言,他日再有如此,本王萬死不究,不等你捨棄,本王便自棄此爭,既納不了賢臣,留有王權,又有何用。」
欲親王懂他,他亦懂他,欲親王若真如三叔所言般無情,又怎會棄十一王而由想彌補。
況且,此時已不是人性之辨,他助欲親王,是從一開始就已註定的。
思索完全,葛瓊放話。
「你囑十一王緊咬一息,我定留他全命!」
大理寺協查,刑部緊隨其後,禁衛軍督辦。
來者說話,「流害之罪,皇帝亦沒有褫奪封地,焉沒有沒入家產,由此看,不至流放,多半要囚禁終身了。」
葛瓊就笑了,「怎麼就到了如此地步了?」
「哦,下官無能,東宮看的嚴,這是屬下所能做的最大限度了。」
葛瓊推開他,看吊牌,「刑部,大理寺,東宮的御史台,閩南的司戶參軍,還有尚有一息的審刑院。」
葛瓊一步步數,「哦,還有禁衛督察,嗯——」
下屬聽他言說,不能猜測,心有疑問,逢葛瓊回頭,正要問話,葛瓊卻又說話了,「你說偌大司法宮,怎麼還有人這樣不識數,是不是到了時候,該讓人知道知道,查案一事,嗯,誰才有說話權。」
「那屬下該做些什麼?」
「聽我指揮。」
葛琳外調,已過幾日,戴二夫人終日以淚洗面,罵的葛忠珂進不了家門。
說到底,好好一個兒子,過慣了京里的富貴生活,就突然去了外地,尋常走一遭都不行,更何況這麼多年不回。
最最難過的是,不知兒子想些什麼,那日打他罵他都不行,就沒有個妻妾照料他,還要推婚,怎麼這樣傻。
少勤便一連勸了好幾日。
老公房裡老太太也不好過,老來有禍,來不及去宮裡承情,皇帝便貶了她的孫子。
皇帝自知照顧不及老人家的面子,頭疼徘徊,人是送出了,不可能召回來,撥了不少賞賜,以安老太太的心了。
老太太傷風,鬧了頭疾,幼章去看望,這般場景,惹得她落淚。
少勤回頭看,見她心善,寬慰她,「好了,不是什麼大事,別哭壞了眼睛。」
「嗯。」
走出門,廊下見著了葛瓊,初一見,人難過,眼又紅了一圈。
正要打招呼,他走來,卻與她身後的人說話,「老太太怎樣了?」
「歇歇已經睡下了。」身後汀芷如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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