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不淑 第二章 死不瞑目

    那日，正是夕陽無限好的時候，漫天晚霞，好看得緊。

    庭院裡頭，蘇念語穿著一身淡色的曳地飛鳥描花長裙，踮著腳，輕彎著腰，伸長著手試圖摘下荷池裡的一朵十足美艷的粉色荷花。

    她養了一池好荷花，正好趕上夏日時節，開了滿滿一池，含苞欲放，嬌艷欲滴，她心血來潮，想摘下一朵放在屋裡。

    蘇念語伸長著脖子，半個身子都傾到了荷池裡，奈何就是夠不著。

    她停了下來，邊擦汗邊喚道：「元香，元霜，快過來幫我把這朵荷花摘下來。」

    等喚完之後才想起，她雖是蘇府的嫡長女，卻因為種種原因，身邊已經只剩下元霜一個伺候在旁，昔日自己的奶娘徐嬤嬤已經回了家鄉，元香也許了人出了府，唯有元霜默默跟在她的身邊。

    這一跟，就是十幾年，從她還是嬌滴滴的美貌貴女……熬成了三十出頭的孤家寡人，因為惡名在外，從她及竿之後就無人敢上門提親，陸陸續續的有幾家，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就是家世低下的，她自然不允，也不重視。直到嫁不出去的閒言碎語滿天飛，也有丫頭敢當著她的面說三道四了，她賭氣關上了玉蘭苑的大門，從此禁足於此。

    她一向是驕橫任性，目中無人，卻在漫漫歲月中被磨平了稜角，心靜人更靜，偏安於一方角落，從此陪伴她的只有嘲笑。

    唯有她的父親還記得她，時常來看她。

    她看了看天邊的紅霞，喃喃道：「父親這次離家已經有三日了……」

    卻在這時，敲門聲大動。

    蘇念語循聲望去，剛好看到元霜從廚房裡飛快地探出頭來，主僕對視了一眼，卻見元霜面色平靜地放下了手中的活兒，小跑著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已經成為嫡母的劉姨娘、嫁予督察院左督御史之子並生兒育女的蘇念晴以及娶了大理寺少卿之女的蘇子傲。

    女子花容月貌，男子俊秀挺拔，皆是眉目含笑，春風得意。

    三人步履輕快地走進門來，蘇念語亦是心中歡喜，正想迎上去，待看到他們身後跟著的一堆丫鬟婆子甚至是幾名壯丁時，十分詫異。

    「母親，內院怎可放外男進來……」

    話還沒說完，只聽得門被扣上關緊的聲音，蘇念語定睛一看，元霜背對著她，正在由里給門上了鎖。

    瞬間把玉蘭苑和外面的世界隔了開，蘇念語眼皮一跳，再見步步逼近她的一大群人，不由心跳砰砰砰作響。

    昔日和善的三張面孔依然笑著，只是此刻在她的眼中，卻是變了味。

    蘇念晴自成為了三品大官的嫡長媳，氣質和容貌越發出眾，她眼角微揚，眼神中帶著嘲諷，邊走邊道：「蘇念語，你可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了？」

    蘇念語收起了笑容，唇角緊抿，被逼著一步一步往後退，看著眼前最熟悉的三張臉眨眼間變成了魔鬼。

    即便她再不信，也無法忽略他們眼中濃濃的恨意——他們恨她，恨不得要吃了她一般！

    蘇念語退到了牆角，已經再無退路，三個身影也終於停在了她的跟前。劉姨娘心思重，環視了一圈依然精緻美好的玉蘭苑，感慨極深。

    「當年我也看中了玉蘭苑，想求了給晴兒，老爺卻偏偏不給，說是大姑娘喜歡；給晴兒置辦了一副頭面，老爺看了很是歡喜，立刻就給大姑娘也置辦了一套更好的，說大姑娘收到了肯定開心……什麼都是大姑娘大姑娘，我卻是知道的，老爺如此偏心，不就是因為大姑娘是嫡女？所以奪走了本應該屬于晴兒和傲兒的一切，我不甘心啊！」

    「所幸的是，董氏死了，該屬於我的，終究是我的，也不枉我忍了這麼多年，計較了那麼多年。」

    劉姨娘笑了，攏了攏髮髻，看著蘇念語繼續道：「我還得感謝你，這麼多年了，沒有你的盲目信任，我們要出頭也沒那麼快。可是你若不死，我總是會憶起那些年受過的恥辱和委屈，吃不好，睡不踏實。」

    劉姨娘朝後招了招手，就有丫鬟端著一碗湯水上來。

    「大姑娘落到這樣的下場，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太天真！有哪個姨娘不想成為嫡母的，又有哪個姑娘能不為自己算計的？後宅向來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可憐董氏那麼厲害的人，竟連一點後宅之道都沒教予你，才如她一般，落到了這般悽苦田地，簡直就是大快人心！」

    湯水端至了她的面前，伴有劉姨娘得意的聲音，「我沒旁的意思，不過是想讓大姑娘死得明白。等下且喝了這碗湯，藥效很快就會發作，你不會有多少痛苦的。」

    直到此刻，蘇念語才頓悟，這麼多年來，她眼中的好嫡母好妹妹好弟弟，竟然都是這般的狼心狗肺！

    她一心一意待他們，自己卻是被他們從頭算計到尾。

    名聲，寵愛，姻緣，一切的一切，因為他們全部失去了。

    如今，卻是想讓她喝下有毒的湯水，妄圖結束她的生命……為什麼他們要待她如此！

    一腔怒火衝上心頭，她忽地站了起來，只想撕爛眼前這些人。

    啪的一聲，劉姨娘硬生生挨了她一掌，白皙的臉上瞬間出現了五指印，她正要再次打下去，旁邊卻有一隻手攔了下來，再把她用力一推，她跌坐在了地上，兩隻手掌也擦破了皮，那一瞬間疼痛非常，蘇念語卻忍不住仰天長笑。

    蘇子傲扶著劉姨娘，原形畢露，「賤人，竟敢打我母親！」

    蘇念語狂笑道：「我不僅要打，還要把你們碎屍萬段！」

    正欲起身，幾位壯丁卻是忽地朝她沖了過來，緊緊地按住了她……甚至還在她身上亂摸，她驚駭：「放肆，蘇府嫡長女是你們能碰的嗎？」

    「怎麼不能碰？」蘇念晴的眼神瘋狂，全然沒有了昔日的溫柔友好，「父親出了遠門是沒辦法救你了，祖母早就嫌你是個不吉利的，那碗湯水還是祖母默認的。」

    「你說謊！元霜，快，快去請祖母。」

    元霜卻一直是站在門口，安安靜靜，不喜不悲，完全沒有動身的意思。

    她竟忘了，從一開始元霜就是幫忙關的門，她是劉姨娘的人，所以才會在她身邊親近的人都走了散了，她卻還在，分明就是劉姨娘的主意！

    「活了這麼久，還沒嘗過男人的滋味吧？」蘇念晴言笑兮兮，話語卻是惡毒，「妹妹不會讓姐姐有遺憾的。」

    「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蘇念語咬牙切齒，看著眼前醜惡的嘴臉，又瞧了瞧向她攏來的幾個壯丁，憑著一股氣力，一頭撞在了檐柱上。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到最後一刻，她寧願求死保清白，也不願讓那群惡人看了她的笑話！

    「咚」的一聲，蘇念語眼前一黑，卻是昏厥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人給她餵了東西，她好容易睜開又酸又澀的眼睛，入眼的卻是一片猙獰的火海，依稀有聲音傳來。

    「……哼，想不到她性子如此烈，倒是我小看了她……大姑娘與他人私通，被發現後，深感無顏再活下去，故自己放火燒了玉蘭苑……全都記清楚了嗎？」

    在這一刻，陷在大火包圍之中的蘇念語眼淚撲簌而下，死前惡名遠揚，死後亦是清白盡毀，遺臭萬年！

    她悔，她恨，她死不瞑目……

    幔帳陡地一搖晃，一個人影從塌上坐了起來，她淚痕滿面，垂眸之間，竟發現身上蓋著的捻金銀絲線滑絲錦被生生被她抓開了一個口子。

    心口在痛，傷口也在痛，她撫著額頭上的傷，呆愣了半晌後，雙眸才恢復了清明。

    這傷口……還是拜蘇念晴所賜！

    蘇念語憶起當時的光景，那日，她約了幾個有往來的官家小姐一起放起了風箏，風兒勁大，草綠花香的，著實十分愜意，卻不想風箏的線突然斷了，被勾纏在了園中的一棵玉蘭樹上。可惜當時為了能盡情玩耍，蘇念語聽了蘇念晴的法子屏退了下人，院子裡有的只是各官家嬌俏的貴女，蘇念語這才在蘇念晴的煽動下自己爬到樹上取下風箏，在將腳踏過一枝頭的時候突然腳下枝幹斷裂就摔了下去，從而撞破了頭又受了驚嚇，昏迷了幾日才醒來。

    如今想想……這分明是蘇念晴故意而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