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珂定親的信兒傳到葉十二娘耳朵里,一向喜事愛熱鬧的葉十二娘卻連給林珂挑件賀禮的心情都沒有,太婆的病越來越重,遲鈍如她,也感覺到了充滿府邸各處的惶恐不安,葉家這棵大樹,要倒了。
葉樹盛腳步急匆的進來,在廂房門口倚門而坐的葉十二娘急忙站起來迎上去,沒等她說話,上房帘子掀起,呂嬤嬤一隻手舉著帘子示意葉樹盛進去,葉樹盛只衝葉十二娘點點頭,大步越過她進了上房,葉十二娘提著裙子緊跟在葉樹盛身後就要進屋,卻被呂嬤嬤伸手攔了下來:「老祖宗吩咐了,要和大爺說說話。」呂嬤嬤語調溫婉,話卻堅決,葉十二娘眼淚一下子奪眶而出:「太婆生我的氣,打我罵我都行,可不能這麼不見我不理我啊!」
「十二娘且輕聲,別吵著老祖宗。」呂嬤嬤急忙勸道:「老祖宗有多疼您,十二娘難道不知道?老祖宗怎麼會生您的氣呢,老祖宗一直病著,尋大爺是有要緊的話說,十二娘可別想多了,只管照老祖宗的吩咐安心抄經,替老祖宗祈福祛病。」呂嬤嬤一邊說,一邊示意小丫頭,連推帶送將葉十二娘又送回到廂房。
呂嬤嬤掂著腳尖進了上房,見葉樹盛正半跪半坐在床前腳塌上和孫老夫人說話,便往後退了兩步,親自守在內室門口。
「……姚相公那邊已經妥當了,姚相公讓姚十四自己去尋的姜大郎,姜大郎又尋了五爺,五爺讓他帶著姜大郎尋季天官,說是正好北邊要大調整,就給姚十四委了定邊府農事參知的缺,走的是舉薦的路子,沒用恩蔭。」葉樹盛詳細說著姚十四領差使的經過,孫老夫人輕輕吁了口氣問道:「什麼時候赴任?」
「明年四月前必得啟程。」葉樹盛輕聲答道,孫老夫人半閉著眼睛盤算著日子,官家也就這幾天了,皇家守孝以日代月,看樣子自己得死在官家後頭,這樣才能讓十二娘既在出了國孝後,又能趕在自己熱孝內出嫁……
「太婆,四爺還是不見人,我今天……」葉樹盛看著孫老夫人,壓抑的惶恐,聲音微抖的低低說了一句,孫老夫人神情漠然:「四哥兒是個聰明人。」
「可是……」葉樹盛臉色先白又青,一句話沒說完卻被孫老夫人打斷回去:「這不是你該管的事。」葉樹盛猛低下頭,眼淚連成串落到床褥上,孫老夫人沉沉嘆了口氣,抬手撫了撫他道:「壽王立了太子,四哥兒……就只有這一條歸路了,自古以來,放手爭天下的,要麼君臨天下,要麼,」孫老夫人頓了頓:「歸於黃泉。四哥兒早就明白這個理兒,四哥兒如此,葉家,也是如此。」孫老夫人最後幾個字說的蒼涼悲傷,葉樹盛泣不成聲:「太婆!我不怕,我不是為自己,我是……妹妹們,還有孩子……孩子們,何其無辜!」「他們姓葉,」孫老夫人況味未明的輕笑了一聲:「就因為他們姓葉,打一生下來,他們就比別人金貴,錦衣玉食,前程似錦,葉家的好處他們享了,葉家若有禍,他們自然也跑不了,這很公道。」葉樹盛聽的忘了流淚,呆呆的看著孫老夫人,孫老夫人憐惜的撫了撫他的臉頰溫聲道:「你是個好孩子,比你爹強,你記著,往後你只要顧好自己,葉家,有老二媳婦在,這一支是無礙的。」
「太婆,晉寧郡王府真能護得住老二媳婦和幾個孩子?」葉樹盛憂心問道,孫老夫人肯定的垂了垂眼皮:「嗯!」
「您不是說,太子是官家用盡手段,費盡心機自小養大的承大位的人,心機手段縱不如官家也差不遠,那晉寧郡王府?」葉樹盛越說憂心越重,孫老夫人看著葉樹盛,神情寥落中帶著絲厭煩:「所謂事易時移,彼一時此一時,當年先皇從沒有讓官家繼位的打算,諸皇子中,也數官家勢力最弱,若不是他心狠手辣殺盡諸皇子……」孫老夫人頓了頓,雙眼下意識的眯了眯:「那時候,先皇還是想殺了他,而不是讓他繼位!可後來,倒是先皇死的不明不白。」孫老夫人的直言不諱,只聽的葉樹盛心驚肉跳。
「太子現在跟官家那時大不一樣,官家連這天下都是為她奪的,他為他把一切都鋪墊好了,太子但凡有點腦子,也知道要粉飾太平,做個所謂的仁義之主,你看看,官家這些皇子,老二高牆圈禁多年,官家走時,必定會賜他一碗鶴頂紅,老三,」孫老夫人一聲譏諷的輕笑:「領了修陵的差使,修了陵再護陵,這輩子就替官家做個守墓人吧,四哥兒也不知道是走在官家之前還是之後,五個皇子,已經沒了三個,老五一來內外無援,二來,他自小就擺明不爭,也是個聰明人,就算沒有這場擁立的大功勞,太子也要留著他裝點兄弟之情,只要老五好好兒的,那李家妮子就有法子護得老二媳婦母子周全。」
「五爺一直跟四爺親近,誰知道後來竟鐵了心跟太子站到了一處,若不是五爺下死力替太子支撐,先前官家在離宮昏迷,這中間多少機會!」葉樹盛咬牙恨道,孫老夫人愣了愣,一時竟想的失神,老五鐵了心,是因為李家妮子,四哥兒也是因為她,才屢失先機,她是死而復生之人,照簡先生的話說,是生而復生的逆命之人……逆命之人!孫老夫人心裡一陣猛跳,逆命之人!若是當初四哥兒娶了她,是不是四哥兒這命也能逆了?也能逆斷官家這費盡心機的安排?
「太婆?」葉樹盛見孫老夫人雙目直直的呆愣不動,嚇的忙輕叫了一聲,孫老夫人猛的恍過神來,搖了搖頭,又搖了搖頭,過去了,都過去了,錯,也錯過了,已經錯過了……
「你去吧,這幾天不用過來了,往後,你只管顧好自己,去吧。」過了好一會兒,孫老夫人才低聲吩咐道,葉樹盛驚疑不定的看著孫老夫人,卻不敢多問,自從壽王立了太子後,太婆的慈祥和耐心好象都用完了,冷峻的讓人畏縮。
呂嬤嬤送走葉樹盛,掂著腳尖過來,輕巧的抽去孫老夫人背後的軟墊,孫老夫人由著她侍侯著躺好,睜眼看著繡紋精美的帳頂,慢慢嘆出一口氣:「我這幾天總夢見姚姨娘。」呂嬤嬤被孫老夫人這句話嚇了一跳,忙直起身子看向孫老夫人,孫老夫人臉上帶著絲絲悵然和不解:「我就想不明白,官家那樣的人,怎麼能喜歡姚姨娘那樣的?」呂嬤嬤恍過神來,側身坐到腳榻上,留意著孫老夫人的神情聽她說話。
「她生了庶長子,我也沒在意,她是自小侍侯官家的,我總覺得是官家念舊,姚姨娘性子又好,不過偏疼她些,」孫老夫人仿佛在自言自語:「後來她死了,沒葬在皇陵,我當時覺得不對勁,可還是沒往這上頭想,官家那樣的性子,怎麼會喜歡姚姨娘那樣的?這麼些年,我就記得她性子柔和,旁的都想不起來了,她長的不好看,也沒什麼出眾的地方,官家那樣的,怎麼會喜歡她?還能喜歡到這樣的地步兒?他這天下是替她爭的,這豈不是笑話兒?」孫老夫人臉上全是困惑,呂嬤嬤忍不住勸道:「老祖宗別想這個了,再怎麼著都過去了,喝碗參湯吧?」
「不喝!」孫老夫人聽到參湯,厭惡的扭過頭:「活了幾十年,我也活夠了。都說人死如燈滅,她死了十幾年了,怎麼還沒滅乾淨?」
「老祖宗……」呂嬤嬤想再勸,卻被孫老夫人打斷回去:「你說他到底是重情還是無情?四哥兒,那是他的兒子,是他嫡嫡親親的兒子,他的骨他的血他的肉!他拿他當犧牲當誘餌,老二有什麼錯?圈在高牆裡生生圈到現在,這天底下怎麼能有這樣的爹?他怎麼忍心?他怎麼下得了手?」
「老祖宗!」呂嬤嬤提高了聲音,孫老夫人疲倦異常的閉上眼睛,臉上灰敗無色:「好,我不想了,不說了,他是天子,我不想了。反正我和他前後腳,若在陰間見他,我必要好好問問他,難道在他心裡,除了太子,旁的兒子都不是兒子?!」
「老祖宗,」呂嬤嬤倒了杯溫水,扶著孫老夫人遞給她潤喉:「那藥我多準備了一碗,我想跟老祖宗一塊兒走。」
「好。」沉默了好半天,孫老夫人才輕輕吐了個好字:「也好,你自小侍侯我,想跟我一起走就走吧,到陰間咱們倆個也有個伴。」呂嬤嬤紅著眼睛嗯了一聲,放回杯子,重又侍侯孫老夫人躺好,孫老夫人連嘆了幾口氣,情緒緩和下來,手動了動,摸到呂嬤嬤的手拍了拍道:「曲終人散,熱鬧了一輩子,咱們也要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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