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李家大郎李孝祖早在廊下伸長脖子等著了,見周氏一進院門,急忙迎上接進去,討好的扶著她坐到炕上,關切的笑道:「回來的這麼晚,阿娘又發脾氣了?五妹妹回來的事我聽說了,你別往心裡去,餓壞了吧?你先喝碗湯勻口氣,飯菜都涼了,我讓人去熱一熱。」
「不喝湯,氣都氣飽了,腳酸得很,你給我揉揉」周氏聲音軟軟,撒嬌的用腳蹭著李孝祖,李孝祖好脾氣的笑著正要伸手去揉,肖嬤嬤重重的咳了幾聲,周氏沖肖嬤嬤嘟了嘟嘴,伸手拍開李孝祖道:「沒讓你真揉,我就說說。」
「那我晚上給你揉。」李孝祖回頭看了肖嬤嬤一眼,往周氏身邊湊了湊,壓低聲音笑道,周氏似嗔非嗔的斜了他一眼,從鼻子裡柔柔的嗯了一聲。
……
北城一處五進宅院,花木扶疏,雕樑畫棟,紅紅的燈籠被風吹的輕輕晃動,照著寂靜的院落,溫暖的紅光竟將院落照出一片冬日的蕭索寒意。
正院上房東廂,屋角的五頭燭台上只點著一根細細的紅燭,燭光穩穩的落在炕几上那張紙新墨亮的吏部委任書上,炕幾一側,盤膝坐著個中年人,垂頭耷肩,一動不動,中年人對面,一個二十來歲的錦衣青年急切焦躁、坐立不安的緊盯著中年人,俊秀的臉上急出了絲絲猙獰。
「阿爹」兒子忍不住叫道,中年人緩緩抬起頭,兒子拿起吏部委任舉到中年人面前,急切中帶著哀告:「阿爹,你就不替兒子想想?這是兒子的前程,是咱們黃家的前程啊您為奴為仆、辛辛苦苦半輩子,不就是要替黃家、替兒子掙份前程,讓咱們黃家一代更比一代強嗎?阿爹」
「老夫人待咱們不薄……」中年人艱難的說道:「你讓我想想,你先出去,讓我想想。」
兒子雙手捧著吏部委任,突然直挺挺的跪在中年人面前,仰頭看著父親咬牙道:「阿爹,兒子是您的兒子,您答不答應,兒子決不敢有一絲怨言,可這前程……兒子若沒有前程,不如死」
「你……」中年人又急又疼的看著兒子,無力的抬了抬手,聲音嘶啞:「你起來,老夫人待咱們不薄,信任重用不說,從你大爹爹起就給咱們脫了籍,你能呼奴喚婢的長大,都是老夫人的恩典……」
「大爹爹和阿爹兩代人給她做牛做馬,這是咱們該得的,再說,老夫人已經死了」兒子盯著父親咬牙切齒一般說道,中年人雙手抱著頭,老夫人待黃家是不薄,可她死了,兒子有了這份寧遠縣縣丞的委任,有了這個起步兒,黃家往後也是官宦之家了,那位李五娘子……這兩年,她賣了七八間鋪子,抽了那麼多流水,錢哪兒去了?誰給她管著?常言說,一朝天子一朝臣,李五娘子畢竟不是老夫人,老夫人已經死了,也不能怪自己……
「我……辭了這大掌柜,可咱們不做別的,旁的不能再做,不能壞了良心。」中年人口齒艱難的說道,兒子臉上全是狂喜,點頭如搗祘:「戴爺說了,只要阿爹肯隨我赴任,戴爺還想跟您說幾句話,就幾句話,再沒別的兒子這就去請戴爺。」
看著兒子滿身狂喜的奔了出去,中年人長嘆了口氣,仰頭呆望著漆黑黑的窗外,李五娘子才十三,一個女孩子家,銀子太多也不是好事,自己就是不走,也沒法替她保住那些鋪子,這家業凋零不過早晚的事,自己一個管事能有什麼法子?這不能怪自己,再說,自己也是有家有子的人,誰不是先替自己著想的……
「戴爺,您請」兒子恭恭敬敬的讓進了下巴往上抬、嘴角往下撇、一身華服的戴爺,戴爺昂然站進屋裡,背著手,眯著眼睛先四下打量了一遍,中年人已經下了炕,客氣拱手道:「戴管事請坐。」
「黃大掌柜請坐。」戴管事敷衍了一句,不客氣的居上首坐了,從懷裡摸了幾張紙出來,拍到炕几上往黃大掌柜面前推了推道:「請黃大掌柜看看,可有遺漏,再有哪些人可用,請黃大掌柜指點一二。」
黃大掌柜垂頭看著那幾張紙,用手指在上面劃了幾下道:「這幾家前些年已經出脫給別家了,」又用指甲掐了幾處低聲道:「能不能用我也不敢說,戴管事且試試吧。」
「好黃大掌柜果然是爽快人在下必替黃大掌柜跟家主多美言幾句,不知黃大掌柜打算什麼時候動身?什麼時候跟貴東主請辭?」
「十天後啟程,行前再請辭吧,不過一封書箋。」黃大掌柜面容倒輕鬆了,戴管事哈哈笑著站起來,隨意拱了拱手道:「黃大掌柜是個識時務的聰明人那好,在下告辭了,黃大掌柜此去山高水長,前程似錦」
黃大掌柜看著送走戴管事回來的兒子,嘆了口氣吩咐道:「悄悄讓人收拾行李,京城的兩處宅院都賣了吧,這京城,咱們再也不回來了。」
隔天一大早,李恬站在廊下看著院子裡的梅樹,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給楊夫人請個安,小丫頭銀樺轉進垂花門稟報:「五娘子,俞家大娘子過來看您了。」李恬忙沿著檐廊迎過去,沒等兩人進屋,就聽到林珂脆生生的聲音從垂花門外傳進來:「俞家大姐姐已經到了?她好快的腳我又晚了」
兩人在正屋門口站住,等林珂進來,才一起進了屋。
林珂擰著眉頭,轉圈打量著屋裡的陳設布置,俞瑤芳拉李恬坐到炕上,先伸手摸了摸炕,見燒的暖暖的正好,這才關切的細問家裡人待李恬可還好?姐妹們見了沒有?好不好相處……諸如此類,林珂各屋轉好,跳過來緊挨著李恬坐下,聽了幾句,拉了拉李恬說道:「恬兒,你這屋裡太寒素了,等你出了孝,咱們一起好好布置布置,對了,有件事,昨兒沒法問你,你怎麼知道前兒夜裡他們要放火?」
「我跟你說過他們要放火這話了?」李恬又氣又笑,俞瑤芳伸手輕彈了下林珂的額頭道:「恬兒說的是只要有不尋常的事就過去,哪說放火了?」
「我就是這個意思,你怎麼知道有不尋常的事?」林珂白了俞瑤芳一眼,搖著李恬追問道,李恬嘆了口氣:「我哪知道?不過是防個萬一,外婆在的時候,他們害我就不只一次兩次了,如今外婆走了,你用腳跟頭想想,也能想的出來吧」
俞瑤芳抿著嘴笑的眼睛彎到了一處,林珂嘟著嘴嘀咕道:「你那腳跟頭是比我想的多。」俞瑤芳噗的笑出了聲,李恬無語的沖林珂翻了個白眼。
三人正說笑著,就聽銀樺在門口揚聲道:「五娘子,四娘子過來看您了。」李恬怔了下,忙示意兩人安坐,自己掀簾迎了出去。
二房嫡女、四娘子李玉棠一身艷麗時新的粉藍衣裙,面相形容就是個年青版的二太太,邊走邊轉頭四下打量,不停的撇著嘴,見李恬迎出來站在門口,也不理她,只探頭往窗戶里看了看,一臉的頤指氣使道:「聽說你這兒來了客人,是哪家的小娘子?我來幫你陪陪客人,別失了禮。」
李恬鬱悶的暗暗嘆了口氣,這個四姐姐,跟她母親如出一轍,尖酸刻薄又蠢又笨,偏還自覺精明無比,這張揚傲然的要來給自己陪客,看樣子是打著結交貴女的主意了。
唉,李恬暗暗嘆了口氣,也只好客氣的側身讓過李玉棠,跟在後面進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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