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里無數目光有意無意的往李恬身上掃,孫老夫人眉頭似有似無的蹙了下,祝明艷捏著杯茶,從眼角掃了姚夫人一眼,仿佛有些不屑,垂下眼帘抿起了茶,蔣郡王妃擔憂的看了林珂一眼,隨即又釋然了,這麼隱晦的暗示,阿珂哪聽得懂?!唉,笨有笨的好處。徐夫人皺了皺頭,緊挨她坐著的俞瑤芳拉了拉她,遞了個眼色,徐夫人抖了抖帕子,端起杯子繼續品茶。臨川侯夫人吳氏眼裡閃過絲陰翳,下意識的看向斜對面的右相夫人明氏和女兒姚九娘,作為主家,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這麼說話可不怎麼合適,姚家這家教……
明夫人倒沒覺出什麼不對來,一來她全部心思都在家事和兒女身上,外事從來不聽不管,二來,她極少能聽出那些曲曲彎彎的言外之意,姚九娘卻轉頭看了眼李恬,吳夫人眼裡的陰翳更濃了。
林雯神情溫婉如常,捏著帕子的手指卻用力到發白,李恬和林珂都算是她自小帶大的,她對阿珂和李恬,都是同樣亦母亦姐的情份,這一陣子不停的聽到關於晉安郡王府和閒話,已經心酸無奈得難受,這會兒聽姚夫人說了這麼句有意無意的刻薄話,只覺得心裡又堵又酸,掃了孫老夫人一眼,忍不住笑道:「喬夫人好眼力呢,這家雜劇班子就是當年排玉堂春的那家,那班主說,就是因為那小丫頭有幾分周二郎的模樣,才讓她反串學了小生。」
林雯邊說邊掃著孫老夫人,見她神情祥和非常,笑盈盈接著道:「那班主說話有意思的很,說她們玩雜耍演雜劇的,但凡誰能和周二郎夫妻有幾分帶像,那就是天大的福氣。」林雯斜了姚夫人一眼,話就說到此為止,當年周二郎和姚纖纖那樁傳奇姻緣枝枝節節,滿京城無人不知。
喬夫人臉色有些發白,林雯這一番話,讓她一下子想起了溫國公那樁事,他一直叫著是姚纖纖約他私會的……喬夫人心裡懊悔不已,乾笑著伸手去端茶杯。蔣郡王妃瞪著林雯,只覺得氣都上不來了,她這個大閨女一向極穩妥,老二才是闖禍胚,今天怎麼倒過來了?!蔣郡王妃掃了眼姚夫人,又看向孫老夫人,只覺得渾身發軟。
孫老夫人撫掌笑道:「這班主說話明白,那周二郎夫妻可真是天大的福份!說到這個,這事還真真是好姻緣天註定,當年那出玉堂春是恬姐兒為了她那酒排的,後頭那玉堂春演到清風樓,咱們五哥兒一場戲看好了,非要成全那一對,還非得讓人家當場成親他好主這個婚,你們說說,這個巧勁兒!」
「老夫人不說,我還沒想起來這個,可不是這樣,這個巧勁兒!」孫老夫人的侄兒媳婦、定國公夫人錢氏頭一個撫掌且驚且笑且嘆,蔣郡王妃三魂六魄回來了大半,忙推著徐夫人一起奉承不已,孫老夫人又憐又愛的點著李恬道:「這妮子,她外婆寵她寵的厲害,自小就拿銀子不當銀子,你說你排那個玉堂春,得花多少銀子?說到這個,前兒法雲庵圓明師太過來看我,我才聽她說起,你把法雲寺後面那一大片山地買下來施給寺里做義冢了?圓明說你還要每年拿銀子出來,給家貧無力致葬的人落葬用,當年你外婆做善事手筆最大,如今到你手上,這手筆可是越來越大了。」
孫老夫人的話親呢而愛憐:「這孩子,自己從不糜費,她出嫁前飲食起居,十二姐兒回來跟我抱怨過多少回,嫌恬姐兒清苦……」
「是真清苦!不是我嫌!一屋子的粗麻帘子!」葉十二娘忙探頭上去強調了一句,孫老夫人一邊抬手將她撥回去,一邊接著道:「可這施銀子做善事,大方的不得了,為了這個,我還特特說過她,你外婆留給你的銀子能有多少?那是給你留著做嫁妝的,你可不能都施出去了,她跟我說,銀子雖不多也夠了,你們聽聽這話。」
「晉安郡王妃要說銀子不多,那誰家還敢說銀子多?她那嫁妝,數都數不清了!」
「可不是,要說晉安郡王妃小氣不厚道,那可真是大笑話了!」
……
蔣郡王妃驚疑不定的看著孫老夫人,滿腹茫然困惑,聽孫老夫人這話里話外的意思,竟都是在替恬姐兒說話,老夫人這是什麼意思?徐夫人聽的心情舒暢,俞瑤芳怔怔的看看孫老夫人,再看看李恬,心裡的擔憂之意越來越濃。
祝明艷臉上笑容依舊,目光卻漸冷。
臨川侯吳夫人若有所思的看著李恬,聽這話,孫老夫人這是一心要交好晉安郡王妃呢。李恬等眾人聲音稍落,才笑著解釋道:「那片義冢有個緣故,外婆停靈在法雲寺,我總怕她孤單,收葬困苦之人,不過是替外婆積福。」
「說到這個,我正要問你,」孫老夫人關切道:「你外婆去世也一兩年了,怎麼還不落葬?有什麼難處?」
「沒什麼,」李恬停了停才低聲道:「外婆臨走時說過,她要守著我,交待了先不要落葬,等我……她要跟我葬在一處。」孫老夫人聽的呆了,好一會兒才恍過神來,連眨了幾下眼睛,長長嘆了口氣道:「你外婆……唉,我知道,我懂,都是為了兒女。」
祝明艷說不出什麼神情的看了眼李恬,都是為了兒女,一個是這樣為了兒女,一個,是那樣,祝明艷目光茫然的看著窗外,太婆說她不適,不能來賞東陽郡王府的雪,真的,都是為了兒女麼?
姚夫人滿眼忌恨的從背後斜著林雯,人老了,果然就糊塗,老祖宗已經太老了!林雯另一邊,二房嫡長子、葉家三爺葉樹玉的媳婦劉書英斜了眼林雯,挪過去,輕輕拉了拉姚夫人低低道:「十二姐兒又仗勢亂說話了,您別理她。」姚夫人含糊應了一聲,林雯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只能當沒聽見。
園子另一邊,五皇子和姚十四並肩散著步,看面色,五皇子的怒氣已經散了不少,姚十四扯東扯西的說個不停:「……咱們什麼交情?還是你明白,我就是打自己的臉也不能打你的臉不是,幸虧你是個明白人,唉,我跟你說,你真得好好查查這事,肯定不只我們府上聽到這話,小武明明白白說過,他們府上也是無人不知,范明之那廝嘴巴緊,沒聽他說這話他從哪兒聽說的。」
「算了算了,不提這個,聽說你家老頭子要推劉大學士入值中書?」五皇子怒氣散去,又冒出一臉煩惱的問了句,姚十四想也不想的搖頭道:「老頭子的事我從來不管,我是說,老頭子嫌我不成器,哪讓我管這事。」
「你能管得了這事?!」五皇子被他說笑了:「閔相公告老,你家老頭子要推劉大學士入值中書,這事誰不知道?你尋個機會,找呂先生悄悄打聽打聽,看看怎麼樣了,要是能有個七八分准了,我得趕緊尋訥言好好喝一杯。」
「尋訥言?你尋他幹什麼?他翁翁就是入值中書,關他什麼事?」
「我也不瞞你,我那府上,攆人也罷,苛薄也好,不關王妃的事,是我,唉,」五皇子一臉的煩惱:「這不成家不知道成家的苦,一回到府里,都是伸手找我要銀子的,我一共那點開府銀,粗粗一算,竟連半年也撐不了!」
姚十四半張著嘴,聽的楞神,五皇子手裡的摺扇開開合合,煩的不行了:「別提王妃的嫁妝,咱們丟不起那人,想來想去,光節流不行,還得開源,姜六年初接的那差使你還記得不?」
「記得!」姚十四楞呵呵的點了點頭,五皇子一臉羨慕道:「那一件差使,他掙了七八萬銀子!」
「七八萬?!」姚十四眼睛也冒綠光了,五皇子左右看了看,湊過去俯耳道:「你想想,這樣的差使,要是咱們一年,不說多,就接個兩三趟,爺還用擔這苛刻的惡名兒?!」姚十四咽了口口水,卻又搖起頭來:「好是好,我家老頭子肯定不能讓我做!」
「不就是因為你家老頭子那兒說不下來,我才打訥言的主意,再說,劉大學士也比你家老頭子好說話多了。」五皇子拍了拍姚十四的臉頰道:「這彎是這麼轉的,要是劉大學士能入中書,咱們要領這樣的差使,直接尋劉訥言就成,讓他去走他翁翁的路子就得了,這回聽明白了?」
姚十四恍然明白:「你這圈子兜的,也是,劉大學士最疼小劉,小劉在他翁翁面前說一句算一句!你也是,幹嘛兜這麼大一個圈子,你尋尋官家,要銀子要差使,要什麼沒有?」
「你說的輕巧,你怎麼不尋你家老頭子要銀子要差使?」五皇子不客氣的噴了姚十四一臉口水,姚十四抹了把臉笑道:「我家老爺子怎麼能跟你家……官家……那能一樣……也差不多,我家老頭子看到我氣就不打一處來,你跟我一個德行,官家看到你……行行行,沒銀子用是大事,你放心,從現在起,我餘事不管,專心辦你這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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