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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她果然在偷師,看,她的動作跟大師兄一模一樣。」聶博文憤恨之餘,完全沒有注意到葉琢閉上的眼睛,「我想起來了,聽少武說,上一次這女人跟五師兄比試的時候,也是半天不動,然後就忽然動了起來,動作也跟五師兄一模一樣。那次她就偷了師。爹,她竟然敢偷我們南派的手藝,而且還當著您和這麼多人的面,真是夠厚顏無恥,我們不能就這麼算了!」
聶仲昆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葉琢,面色陰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聶博文繼續道:「一會兒比賽結束,咱們當眾指責她偷師,眾目睽睽之下,她賴都賴不掉。哼,她既然用的是我們南派的玉雕手藝來雕刻,她所雕刻出來的東西就不能算是北派的,就算取得了好名次,那也是我們南派的榮耀……」
「你閉嘴。」聶仲昆盯著葉琢,猛地低喝一聲。
聶博文驚詫地看著父親,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
這、這是……
他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了什麼?他竟然在父親的眼中看到了悔恨、懊惱、震驚,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沮喪……與讚賞?
他抬起頭來,表情呆滯地朝葉琢望去。他想知道她做了什麼,竟然讓父親一反常態,露出這樣的神情來!
此時的葉琢,眼睛仍然閉著,但手中的動作,卻漸漸與湯問智不一樣了。雖然仍然富於旋律,仍然如舞蹈一般讓人賞心悅目,但動作卻與湯問智那始終保持著同一節奏的舉止不同,她時快時慢:慢的時候猶如慈母輕撫嬰孩,輕柔而舒緩;快的時候則如浮光掠影,讓人看不清她的動作,只餘下一片影子。這快與慢之間,動作是如此和諧、曼妙。如同春日裡伴著和煦溫暖的陽光、在花蕊上蹁躚起舞的蝴蝶的精靈,又像是一條歡快的魚兒,在廣袤寬闊的海洋里盡情的嬉戲、暢遊……
「弈兒,她這是……」瑞王妃看著美麗瞬間綻放,明亮耀眼得同如天上星辰的葉琢,深深震撼之餘,忍不住向杜浩然問道。
杜浩然卻沒有回應母親的問話,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葉琢那蹁躚的動作。瞳孔里充滿了驚異。
他的視力能夠透視,葉琢的動作極快時他也能看得清楚,她雙手划動的弧度,像極了前世他看過的一名太極宗師打拳時神韻,而隨著她的舞動,兩手之間的空氣被攪動著,慢慢形成了一個稀薄得即使是杜浩然也要凝神才能看得見的圓弧。這個圓弧,正是一個道家的太極圖。看著這個太極圖,他的心裡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欣喜。他知道,她進入了一種至高境界。
是的。葉琢突破了,她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這個境界就是「天人合一」。
此時的她,只覺得自己與手中的刻刀融為了一體,劈香時練就的心境的靜謐,劈蟲時練就的隨心所欲,再加上剛才看湯問智雕刻時感悟到的一種奇怪的韻律,讓她不知不覺進入了一種奇妙的境界之中,她覺得自己即便閉上眼睛也能看得到玉料的每一條紋路。不接觸也能感覺得到玉料傳遞給她的溫潤與祥和,這種溫潤與祥和,如同寧靜的蔚藍的大海。有著廣袤無限的胸襟,能夠包容一切,和光同塵,與天地共存。她的內心激盪著一種莫名的感動,她急於用她手中的刻刀,把這種感動表現出來。
而此時,什麼技巧,什麼意念,什麼感悟,通通都不存在了,她感覺自己就是那把刀,那把刀就是她自己,她與刀、與玉料,三者融合成為了一體,她心裡只有感動,至於雕刻什麼,雕刻成什麼模樣,她都不知道。也不用去想。她只如海里的精靈,蹁躚起舞,隨心所欲地自由徜徉。
不知什麼時候,四周的議論聲已不見了,全場裡里外外幾百上千人,全都怔怔地看著葉琢,看著她從內而外的散發出來的祥和的氣息,感受到那一份靜謐,大家的心,忽然間就這麼靜了下來。
周遭,一片安靜。
聶仲昆終於閉上了睜了很久的眼,一種難以言傳的酸澀從眼中一直傳遞到心底。他知道,不管葉琢雕刻出來的是什麼樣的玉器,哪怕是平淡無奇,她也贏了。
誰會在雕刻的時候散發著觀音一般祥和的聖光呢?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也不相信。
玉啊,摸了一輩子的玉,他知道,玉是溫潤的,祥和的,如同嬰兒在母體裡徜徉在羊水裡的感覺,能安撫人們在喧囂塵世里不平和的心,所以有人說,玉養人,它能滋養人的心身。
他的曾祖父,一個天縱奇才,就曾經感受過玉的靈性,並試圖通過雕刻,把他的感受表現出來。所以他創造了聶家雕刻法。
可除他之外,聶家一代代這麼傳承下來,卻再也沒有人能達到那種境界,沒有人能在雕刻時感受到玉的靈性。而能夠用自身作介體,將玉質的那一份溫潤祥和的內蘊散發出來,傳遞給大眾,這便是他那位曾祖父也做不到的。
葉琢,卻做到了。
她就這麼看了一眼湯問智的動作,就做到了。這不光要有極高的悟性,更要有一顆澄淨如玉、祥和如佛的心境。
誰能說她偷學了聶家的雕刻手法?誰又敢說她偷學了聶家的雕刻手法?
刀法、技能都是從感悟中來的,而葉琢感悟的,是天道。這種天道,又豈是聶家雕刻手法所能有的?
一種苦澀,直直地從聶仲昆的心底里泛了上來,一直到他舌尖,瀰漫到了整個味蕾。
這樣的人才,也曾進過聶府,可他們就這麼把她給放跑了,還愚蠢地把她逼到了聶家的對立面。
聶仲昆頹然坐在那裡,望著葉琢,滿心疲憊。
葉琢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最後終於放下了刻刀。
大概是用的心力太多,她的面容露出疲憊之色,但眼眸清亮,精神仍然十分亢奮。她拿著打磨工具,開始打磨起手中的玉器來。
顧塵和杜浩然看了一眼還剩下兩寸的香,不約而同的舒了一口氣,這才定睛朝葉琢手中的玉器仔細看去。
卻見葉琢手裡拿著一個如同半球形的東西,通體透明,只隱隱的透出一點花色來,看那樣子,好像是魚缸。
不過此時他們都不擔心了,不管葉琢雕刻的是個什麼東西,她剛才能進入那個境界,而且是當著千百眾人的面,就已鑄就了她在玉雕界的成就。在娛樂如此匱乏卻又如此迷信、崇尚信仰的時代,她今天的這番表現,必然會作為一種神跡,在極短的時間內傳播開來。
而且,他們都相信:葉琢既然能夠進入那個境界,必然能雕刻出不凡的玉器來。
隨著那炷香一點一點的變短,圍觀的眾人早已飢腸轆轆,不知不覺得,兩個多時辰就這麼過去了,台上的六個參賽者,依次放下了手中的工具。有些慢慢收拾自己的工具,有些則在重新檢查手中的玉雕,看看還有哪裡需要修補。而葉琢,早在霍寧長和聶博易放下工具時,她就已將手中的工具放下了。這一場比試中,她在雕刻中用時最短。
瑞王妃這個時候,才感覺肚子餓了,身體因為長時間維持著一個姿勢而有些難受,眼睛也有些酸澀。她眨巴了著眼睛,輕輕移動了一下身體,轉過頭去問杜浩然:「時間差不多到了吧?」
杜浩然看了那炷香一眼,點頭道:「差不多了。」說著將一盤點心遞到瑞王妃面前,又親手給她和瑞王爺倒了一杯茶。
瑞王妃感受到兒子的細心關懷,心裡無比的熨貼與受用,臉上笑顏如花,嘴裡卻嗔怪道:「快坐下,讓杜安做就好了。」
「是啊,三公子,讓老奴來就好了。」杜安笑眯眯地應道,身體卻站在原處動也不動。
感覺到瑞王妃和瑞王爺情緒的激動,再看看台上靜坐著的那個清麗窈窕的身影,杜浩然心裡一頓,微微地嘆了一口氣。
「王爺,時間到了。」袁朝林走了過來,對瑞王爺行了一禮。
杜齊觀站了起來,跟著袁朝林走到了台前,大聲宣布:「時間到。」
立刻便有衙役搬了三張長條案出來,放在了台前,又在條案上壓上寫著「一號」、「二號」、「三號」……字樣的紙條,而這些紙條,並不是按一、二、三的順序擺放的。
把這些安頓好,位於一號位的霍寧長在袁朝林的示意下,將自己剛才所雕刻的玉雕抱了起來,走到條案前,放到了寫著「一號」的位置上;待他坐下後,湯問智才起身,將自己的玉雕抱到條案前。
當位於六號位的聶博易將玉雕放下後,便有衙役走到案例前,將紙條一一抽出來,再將它們的位置調換一下,把它們按一、二、三的順序排列起來。有了序號,一會兒方便評判者打分。
安頓好這些,杜齊觀才大聲道:「有請評判者。」
高台旁邊的六間始終關閉著的屋子門被打開,幾名評判者魚貫而出,慢慢地走到了台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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