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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四章
胡安黎的碰壁可想而知, 信安郡主與郡王妃原本的朋友關係又有產生裂痕的跡象,這兩位昔日貴女, 即便如今落魄,骨子裡仍是傲氣的。筆硯閣 www.biyange.com
信安郡主嘴上說, 「無妨無妨, 這種事必定得兩相情願才好, 勉強做夫妻也不美。」心道,你家閨女二十五高齡,還要找年長的, 除了鰥夫哪裡還有合適的人。自家兒子相貌才幹, 哪們不是上上品, 結果竟是給人拒了。信安郡主心裡憋氣的很。
郡王妃看信安郡主眼眸中閃過的一絲不悅, 心下亦有些不樂意,暗道, 我家閨女有主見而已, 看這臉色,虧得我閨女有眼光,不然嫁過去, 郡主婆婆也不好相與。
於是,郡王妃信安郡主之間的氣場便有些微妙了。
這些卻影響不到胡安黎與大姑娘兩人。
胡安黎一大早就叫著大姑娘跟著杜長史去驗收兵甲,說到治安軍的兵甲,胡安黎就很佩服杜長史,北疆的兵甲緊張到沒有一付多餘的,杜長史硬是給他都是整的新貨。
這差使原是穆安之一時沒好主意交給杜長史來辦, 不想,杜長史倒真想了個極好的辦法。現在是沒處弄兵甲去,甭看陸侯跟王府關係好,怕就是穆安之親自開口跟陸侯要上幾百付,陸侯都不一定給。安撫使衙門那裡更不必說,不說沒這許多,便是能接濟一二,也是半舊的。安撫使衙門自己用的東西都尋常的很。
杜長史硬是把主意打到白大人那裡去,杜長史打聽了,白大人有身孕後要保養身體,便不再研製兵器。他跟白大人商量,把白大人那裡的鐵礦石買了,也不是私鑄兵械,私鑄兵械是死罪,杜長史的出身,對此門兒清。杜長史打制的皆是清一色民用兵器,他用的還是白大人新的鍛造方法,頭一批長刀已經給胡安黎送過去了,這是第二批。
胡安黎駢指划過線條流暢優美的刀身,輕輕一彈,刀身發出一聲清越回音,日光下的刀身仿佛盪出一抹鐵紫光暈,胡安黎回刀入鞘,贊道,「真是好刀。」
「這是新的鍛鑄刀,近衛軍都沒見過,用的時候倘哪裡不適告訴我,我要回饋白大人,還能再做改善。」杜長史說。
「師兄放心,我定會交待下去。」胡安黎知道這還得應下為白大人試新刀的名份,以免消息起漏有人御前進饞。
除了一百柄新刀,還有弓箭甲冑,「鐵甲不要想了,剩下的鐵礦還得先用來鍛刀,這甲冑是皮甲鐵甲穿插著用的,胸前肘肩都用鐵片,旁的地方是皮甲。」
「這就很好了。」胡安黎笑,「唐大人打發人去了兩趟,自己又去了一趟,我也不能鎖著門不讓看。師兄謹防唐大人找你打秋風。」
「打什麼風都沒用,你麾下隊伍明年是做巡察軍用的,安撫使衙門的捕快無非就是城中治安,怎麼也得先說你們。」杜長史另取一把格外狹長鋒銳的長刀遞給大姑娘,「寰妹,你不是一直想要柄趁手武器,這刀是特意給你制的,看可還喜歡?」
大姑娘握在手中愛不釋手。
胡安黎問,「你想要刀怎麼不跟我說?」
「你自己個兒都窮的什麼似的,兵器全靠杜大哥供應,我就直接問杜大哥了。」大姑娘攏過自己的長髮,抓幾根發梢,對著刀鋒輕輕一吹,當真是吹毫可斷。大姑娘喜道,「真是一把好刀。杜大哥,這定是費了不少功夫吧?」
「這刀你們女孩子用足夠了,刀有些輕,也沒費什麼事。」杜長史對女孩子一向溫柔有耐心,對大姑娘道,「下去咱們出去獵狼,你帶著試試。」
「我也正有此意!」大姑娘立刻把刀掛腰間臭美起來,拍了拍紫色織錦包裹的刀鞘,「刀鞘也美。」
「姑娘家的東西,就得精緻才配得上寰妹。」杜長史逗的大姑娘直笑,胡安黎一隻眼睛看著手下搬兵器,分神問,「什麼時候去獵狼?我要有空也一起湊個熱鬧。」
「你哪裡有空。先忙你的正事,獵狼什麼時候不能去。」大姑娘眼中映出晴空一樣的笑,胡安黎也不禁露出些許笑意,「也是。」
大姑娘在家裡悶的太久,自晉地到北疆一路上都是極歡喜開朗的,如今到新伊仍是如此。她喜歡新鮮事,喜歡交朋友,熱心腸。
待驗過這批兵甲,杜長史還有事與兵工坊的人交待,胡安黎就先回練兵所了。大姑娘與他一同去,大姑娘懂些拳腳武功,她自幼沒憋屈死便是因會武功的緣故,誰敢欺負她,她立刻便是一頓胖揍,不管後頭她會受什麼樣的懲罰,反正她也早揍過欺負她的人,當場報了仇。所以,自小到大,儘管生活環境憋屈,大姑娘硬是一幅豪爽開闊的性情。
冬日陽光溫暖的鋪滿人間,兩人一人一匹駿馬,跟在押送兵甲馬車後面。及至快到練兵所時,大姑娘要告辭回王宮。胡安黎決定親自向大姑娘吐露心事,懇的說,「阿寰,若沒有要緊事,能跟我去練兵所麼?我有些話想同你說。」
昨日母親已與她提起過,大姑娘並不笨,她看胡安黎一眼,胡安黎依舊是斯文模樣,不過,因近些天都在練兵,文雅的面容上多了些堅毅。胡安黎似是明白大姑娘心中所想,「想親自跟你說。」
大姑娘「哦」了一聲,心裡有些亂,也有些彆扭,畢竟她一直把胡安黎當做弟弟一般。兩人也的確是不遠不近的表姐弟。
練兵所有人出來接管兵械,胡安黎吩咐一聲,將馬匹交給侍從,請大姑娘去他理事的書房。
雖說自小不得父親喜歡,不過,胡安黎在物質上沒受什麼虧待,可在那樣的環境,想養成紈絝習性也不可能。書房很簡潔,臨牆一條小炕,炕上置著矮桌,筆墨整理的擺在一側,另有茶盤裡套著暖套的茶壺與四隻天青色茶盞。炕畔燒著白泥炭爐,爐上坐著黃澄澄的銅壺,壺中水咕嘟嘟的開著。
胡安黎倒了兩盞茶,遞一盞給大姑娘,「天氣好也架不住這北疆的冬天,喝杯茶暖一暖。」
大姑娘接過,見裡面是綠茶,「你還吃不慣這裡的奶茶哪?」
「總覺著滋味有些奇怪。」胡安黎道,「慢慢就慣了,說不定以後吃不著還想得慌。」
以往大姑娘話挺多,興許是預感到胡安黎要談的內容,今天偏就沒話了。茶盞的熱度透過瓷器傳到掌心,胡安黎道,「阿寰你知道我想說的話,應該是不願意的吧?」
「不是不願意,你條件這麼好,我有什麼不願意的?我就是覺著,咱們一直姐弟一般,突然說做夫妻,多奇怪啊。」大姑娘並不是胡亂搪塞,她如何想,便如何說。可心裡又有些歉疚般,不禁看向胡安黎。
「沒關係。」胡安黎溫和的說,「我心儀阿寰你,是我的事。阿寰你若是心儀我,我求之不得。倘你只將我視為弟弟,也沒關係。」
胡安黎眼睛彎起個含笑的弧度,「很早的時候,真正知道娶親是什麼意思的時候,我就想過未來妻子的模樣。我心事重,就想找個性情疏朗的女子。後來,出了我父親的事,我以為再也遇不到能理解我、能真正不怕我、願意把我當尋常人的女子,卻遇到了阿寰你。就算你不願與我結為夫妻又有什麼關係呢?你不是因鄙薄我的為人拒絕我,只是沒把我列為丈夫的考慮範疇。一生能遇到心儀之人就是天大幸運了,你還能坐在這裡聽我嘮叨,聽一聽我的心事,我就很高興,很知足了。別放在心上,真的沒關係。」
「別這麼說,你什麼時候找我,我都會聽你說心事的。你也別自我菲薄,你怎麼了,文才武功都不差,一等一的好男兒。」大姑娘認真的說,「就是你父親的事,那能怪你麼?那是你倒霉,修來那樣的爹。我也很倒霉,哎,我也想過,有那麼個爹還不如沒有哪。只是我那個爹還真不能乍然死了,倘是他死了我跟我娘能過好日子,我早盼他死一千回了。」
大姑娘用力拍胡安黎手臂一下子,「父慈子孝,那也得是父慈子方孝。世上多的是畜牲,不配為人父母!叫咱們遇上,除了倒霉還能說什麼!這事兒上,誰也不如咱倆感觸深!」
胡安黎笑,問她,「我心儀什麼樣的女子你知道了,你心儀什麼樣的男子,不妨與我說說。」
「文才武功、人品性情都要上等,沒成親,單身,說得來,就行。」大姑娘道。
胡安黎追問,「那我哪一樣不合你心意。」
「還得比我大些。」大姑娘立刻補充,胡安黎氣餒,「我不是說酸話,阿寰,聖人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年紀大不一定就懂事,如果你覺著我人品性情上還算入你眼,能否認真考慮一下我。」
「這一下子,這麼突然,我真覺著有些彆扭。」
「突然什麼,又不是立刻成親。」胡安黎同大姑娘商量,「要不這樣,從現在開始,你別把我當弟弟了,咱們就做尋常朋友相處,如何?哪怕你最後仍不選我,我也不會怪你。如果真有一個比我強千百倍的好男兒,我為你高興都來不及。你看,可以嗎?」
陽光自窗格而入,映著大姑娘淡粉的臉頰,映著胡安黎真誠懇切的溫柔眼眸,爐上的黃銅水壺中的白色水汽緩緩上升,模糊了兩人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大姑娘的桃花運正旺,紀夫人時常過來說話,聽聞王妃娘娘喜食酸,特意送了些老酸杏兒過來。旁人便是舔一下嘴裡都能酸的冒酸水,李玉華硬是吃的香甜。紀夫人不敢多擾王妃,到郡王妃那裡說話。
紀夫人臉上是神秘中帶著篤定的笑,「這麼瞧著,王妃這胎定是世子無疑。」
「我看著也像。」郡王妃道,「我懷大妞那會兒,特別嗜甜。平時我倒不喜歡吃甜,就是懷身子的緣故,炒青菜都要廚下放些糖才覺著好吃。」
說到生孩子的話,總有聊不完的話題。說著說著,就說起大姑娘來,紀夫人說,「上次聽說咱們大妞跟著陸侯一道出去獵狼,還真打了兩頭狼回來,這孩子箭術這樣好,像大姐姐你。」
郡王妃笑,「她武功是我教的,可在王府時也沒真練過刀槍箭戟,來新伊後現練的。她這三兩式,獵狼還遠的很,多半是陸侯哄她玩兒。」
「大姐姐,咱們大妞的親事,你有考慮沒?」紀夫人也就不兜圈子,問郡王妃。
彼此不是外處,郡王妃道,「我正為她這事操心,她這年紀,不好再耽擱下去,可總沒合適的,終身大事,也不能湊合。」
「那是,尤其姑娘家的親事,一定要慎重。」紀夫人這兩個月也細緻留心大姑娘,很喜歡她的性情,紀夫人就毛遂自薦了,「按理,這事該尋個媒人來跟大姐姐說,可咱們親姐妹一般,我就直說了。大姐姐,我膝下三個小子,老大老二都成親了,老三阿然,我跟大姐姐說過,在帝都的那孩子,大姐姐可還記得?」
「這怎麼能忘。現在都四品了,是個極出息的孩子。」
「幾個孩子裡,我都是一碗水端平,是他爹最心疼他。他也生得得人意,性情不是我自誇,也是個知道體貼人的。大姐姐你覺著我那小子如何?」紀夫人期待的看向郡王妃,夫妻倆商量過,實是一樁親上加親的好親事。女子大三歲不算什麼,女大三,抱金磚。
郡王妃嘆口氣,「我自是願意的,咱們兩家還有什麼說的。妹妹你不知道,這事原不想跟你說,如今也不瞞你,今早信安郡主過來跟我說她家安黎,那孩子我瞧著也不錯,來新伊的一路上,跑前跑後的,細緻體貼。可大妞那丫頭,她不願意年歲比她小的。」
紀夫人目瞪口呆!她一向把大姑娘當自家孩子,大姑娘今年二十六,要是還要再年長些的男子,沒成親的可太少了!
紀夫人實心實意的說,「大姐姐,你還是勸勸咱們大妞,年紀大些小些的無所謂,關鍵是人品靠得住。」
「我也這樣想。這事也不能急,要是勸得犟了筋,就更拐不過來了。」郡王妃好笑又無奈。
紀夫人道,「沒事兒,大姐姐你慢來,阿然還在帝都,他的親事總要我跟他爹點頭。我先寫信跟他說一聲,讓他在帝都尋個好畫師,畫張像送過來,讓大妞見一見阿然的畫像。倘是合了意,就什麼都好說了。大妞不樂意也無妨,咱們是親的,做親原是為了親上加親,就是沒做親的緣分,也一樣是親的。」
郡王妃笑,「你這話很是。」
於是,大姑娘不知道的時候,又有一樁親事尋上門。
信安郡主聞了些風聲,心中忍不住有些羨慕,想著真是一家女百家求,大妞這孩子也爭氣,年歲略大些,也並不很影響親事。說起來還是柳明弈會做人,北疆很有些不錯舊交,這真正拿出孩子過來求親的,當真是實誠關係。
不過,陸侯待郡王妃母女這樣好,倒是出乎信安郡主意料。
不說信安郡主,就是穆安之也越發相信,當年睿侯與柳國公府是真情實感的關係啊。睿侯故去多年,郡王妃來到新伊後,陸侯便時常打發人送些野味兒過來,連對大姑娘都另眼相待,打獵都帶著大姑娘去。
「三哥。」唐墨響亮的嗓門喚回穆安之的神思,兩份札子放到穆安之面前,唐墨道,「巴末部和若風部族長到了,這是他們的請安札子和禮單。」
穆安之翻開來,「字寫得不錯。」讀兩行,「文法也好。」
唐墨噗噗忍笑,穆安之問,「怎麼了,有什麼鬼?」
「我是笑三哥你真是好眼光,這是惜怡的字。」唐墨說,「他們不懂請安的規矩,也沒寫請安札子,禮品倒是帶來了,禮單也寫的粗略。我沒讓他們立刻過來,總得學些規矩才好來見三哥。就讓他們說著,讓惜怡幫他們寫的請安札子,又讓惜怡他們教一教拜見時的禮節。」
藩王初到,自然要先立威。穆安之贊小寶靈光,「我就說這差使交你准沒錯。」
唐墨道,「三哥你看什麼時候見他們?」
「明天上午吧。」
「三嫂說她身子也沒大礙,那我明天讓若風部的公主也去拜見三嫂。」
「行,你來安排。」穆安之留唐墨吃奶茶,順便問問兩部來的都是些什麼人。唐墨說,「兩部來的都是族長,巴末部族長年紀,剛三十歲出頭,帶著族親族長族兄弟一共十人,還有侍衛五十人。若風部的族長年紀瞧著不小了,頭髮都白了,帶著公主和三十位隨從。我打聽了一下,巴末部族長是去年親繼承族長位,若風部族長沒有兒子,膝下只有一位公主,公主年紀不算大,如今十五歲。」
穆安之頜首,見唐墨把玩著腰間玉佩,穆安之一向對佩飾不大留心,這類東西太多了,不過,唐墨這塊有點不一樣。穆安之雙眸微眯,「這玉牌倒挺獨特。」
「岳父給我的見面禮。」唐墨說,「是岳父家傳的。」解下來遞給三哥看,「尋常玉牌無非雕個龍刻個鳳,你看我這玉牌,一面刻了株柳樹,一查刻的楓樹。聽岳父說,岳父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太岳山年輕時猶愛這柳樹與楓樹,行走江湖時化名柳楓眠。」
穆安之將這玉牌接在手中,玉質入手溫潤,雪白若羊脂,沒有半點瑕疵,這麼大塊的無瑕羊脂美玉,穆安之見的也不多。穆安之贊,「真是好玉。」
「當然了,岳父多看重我。」唐墨得意的說,「大姨也夸這玉好。要我說,玉好還在其次,三哥你看這刀工,寥寥幾筆便將柳楓兩樹勾勒的形神俱全,這可不是尋常刀工。」
「內務司有的是玉匠師傅,這有什麼不尋常的。」穆安之細看兩眼,「無非就是你這個刻的好些。」
「不不不。三哥,這不是玉匠所刻,玉匠雕刻,切磋琢磨是少不了的。可這玉牌你瞧,切磋都是玉匠的手藝,但雕琢這一步,並非玉匠所為,乃是一位高手用細錐勾上去的,如同做畫一般。我猜是太岳山畫的,這得多珍貴啊,岳父一見我就給了我。」唐墨感慨著岳父對自己的感情。
「這不大像你太岳山的手筆,睿侯的字是極有鋒芒的,玉牌上的幾筆更圓融些。」穆安之倒不是故意打擊唐墨,只是把自己推斷說出來。
「我岳父說是太岳山傳給他的。」唐墨自己美美的,「總歸是長輩傳下來的東西,也是很珍貴的。」
穆安之把玉牌還給他,「這麼珍貴你就妥當佩帶,別毛手毛腳弄丟。」
「怎麼可能丟,你看我這繫繩綁的多緊。」唐墨將玉牌掛回腰間,順帶同穆安之說,「三哥,給兩個部落的賞賜得預備著了。」
「行,我知道了。」穆安之說,「你往王妃那裡去一趟,王妃說給你做了幾件大毛衣裳,你帶去穿。」
「嗯,那我去啦。」
唐墨高高興興的去李玉華那裡,穆安之望向窗外鉛灰色的陰雲,一塊小小玉牌,倒又勾起玄隱閣那檔子事了。
搖搖頭,撿起件公文,穆安之重新投入到公務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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