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太太留在雲章郡主院中, 朱桓送朱老太太回房休息,老人家上了年紀, 大半宿的擔憂勞乏就有些受不住。筆硯閣 www.biyange.com朱肅一併請李院判給老太太開了付方子。
燈籠照亮前路的一小段距離, 朱家父子一左一右攙扶在朱老太太身畔,漆黑的夜幕, 冰冷如刀割般的朔風, 除了行動間發出的走路聲和隱隱的衣料摩擦的聲音, 便是寒凜的夜風以及不知哪裡傳來的夜鳥的鳴叫。
由主到仆, 一行人沉默的回到朱老太太的院中。
院子已是燈光大亮, 朱老太爺輔佐兩代帝王, 朱老太太也是一品誥命, 這處院子是朱老太爺過逝後朱肅特意為母親修建的庭院, 院落不大卻極為精緻。
此時卻無人欣賞,大家沉默的回到正房,朱老太太令心腹侍女守門, 扶著兒子的手坐在正中的紫檀小炕上沉沉的嘆了口氣, 「治府不嚴,有此禍端。明天如何應對,你們可有主意?」
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 更重要的是明天對這件事的態度。
是秘而不發, 還是御前請罪?
今天,現在,就要拿出個決斷,而這個決斷, 或者關乎朱家闔族未來。
朱肅朱桓父子都沒說話,朱桓的視線落在腳下色彩鮮艷的波斯地毯上,他輕聲道,「這事絕不能姑息。」
「當然,必要查出幕後之人,是誰敢謀害郡主!非但主使絕不放過,便是與之有關的也均要懲處!」朱老太太聲音雖平靜,也已是惱恨至極!雲章郡主為人溫婉有禮,即便身份尊貴,也從沒有半點盛氣凌人,從來溫和憐 下,這謀害郡主之人,怕也並不只意在郡主。朱家是郡主夫家,倘郡主有個好歹,於朱家更是滅門之災!朱老太太怎能不恨!
好在,郡主吉人自有天相,倘郡主中毒之事傳出,宮中必然要問罪的!
眼下,父子二人前程正好,若因此失了聖人,兩人前程怕都要受阻!
自家查此事,與慎刑司或是刑部來查此事,對於朱家是兩種意義!
朱老太太說,「郡主生性良善,倘朱家落敗,她心裡怕也過意不去。」
朱家家學淵源,顯赫豈止百年,朱家仙逝的曾老太爺與李院判的師傅顧傾城都有交情,憑兩家的交情與朱家的地位,請李院判代為保密應並非難事。
燈影中,朱肅雙眸深若淵海,依舊無言。
朱桓清晰的聽到自己的呼吸聲,窗外的風聲,甚至室內空氣緩緩流動的聲音,突然,嗶啵一聲,一支牛油大蜡爆出燈花,朱桓眼皮一跳,朱肅嘆口氣,「這事畢竟事關內闈,且莫聲張,待郡主醒後回稟郡主,聽從郡主處置。」
朱老太太微微頜首,視線轉向朱桓,朱肅問,「阿桓,你說呢?」
朱桓沒有一絲遲疑,頜首,「兒子聽父親的吩咐。」
「那就這樣吧,今兒個也晚了,老太太早些休息,我們就告退了。」朱肅起身道。
「你先去吧,我跟阿桓說說話。」
朱肅告退離開。朱老太太拍了拍小炕空著的一邊,朱桓過去坐下,朱老太太握著孫子的手語重心長道,「郡主身份尊貴,你們小夫妻也從來都是相敬如賓,可做夫妻若是只如賓客,禮數雖足,到底少了些親密。郡主受了這樣的委屈,不管是哪個小人暗害,終是咱家對不住她。阿桓,以後你要對郡主更加體貼周到才好。」
「是。我知道了,祖母。」朱桓自幼在祖父母身邊長大,熟諳利害,自然知道朱家把這事壓下來是有些對不住雲章郡主的。
可這事但凡傳出一星半點,朱家便是內闈不嚴之罪,朱桓的前程,父親朱肅的前程,甚至整個朱氏家族都會因此成為帝都城的談資,整個朱家門楣都要被人指指點點,更遑論宗室皇室的追究……縱朱家百年名宦之門,怕也難以抵擋接連而至的打擊。
而今,怕只有先將事壓下來,容後再議為好。
其實,哪怕不是郡主出事,換成朱桓自己,被家人下毒也是醜聞,怎能公諸於世。可不知為什麼,朱桓心中又有些隱隱不舒服,尤其是想到雲章郡主自下嫁朱家,待上待下沒有半分不好,待他朱桓亦未有半點不妥,這樣將事情壓下,胳膊折在袖子裡,依郡主賢良自是能理解,只是朱桓心中仍是有隱隱的說不出的不舒服。
是誰對郡主下手?
為何要對郡主下手?
郡主一介弱女子,她不會有這樣的生死大仇。
手伸到內闈毒殺郡主,此人必是對朱家有極深怨恨。
府中上下,是真的要好好查一查了。朱桓默默的想。
夜深沉,朱桓勸老太太早些歇下,喚侍女進門服侍,他也便告退,準備去郡主院裡照顧郡主的病情。朱桓出了正房門口往外走時,走到院門口,隱隱看到角落什麼東西在晃動,朱桓皺眉喝一聲,「誰在哪裡?」
先是聽到悉悉索索的動靜,提燈的婆子就要過去,就聽到一個小小的哭聲,「爹,爹……」
「囡囡。」朱桓兩步過去,一個小小的身影奔到面前,一把抱住朱桓的袍子,朱桓忙把囡囡抱起來用手臂裹住她,只覺著孩子身上冰涼,借著燈籠昏黃的光看到囡囡身上歪歪扭扭的繫著襖子的扣子,頭髮散在肩上,扎在朱桓肩窩的小臉兒也冷透了,只有洇在朱桓頸間的淚是熱的,燙的朱桓心中生疼。
囡囡小小的一團縮在父親懷裡,她哭著問,「爹,娘是不是要死了?」
「沒有,這都是胡說八道,你娘已經沒事了。」
侍女匆匆抱來一件大氅,朱桓裹在囡囡身上抱著她,「你怎麼跑出來了?」
「我聽到外頭有人說話,說,說娘不好了,嬤嬤不讓我去看娘,我等嬤嬤打呼嚕,就出來了。」囡囡斷斷續續的小聲說著,「爹,我想去看娘。」
「好,爹帶你過去。」
朱桓一起抱了囡囡到郡主院中,順帶請李院判為囡囡診了診,開付去寒的方子,大半宿自己跑出來,定是要受寒的。
夜深人寂,朱桓請李院判去休息,朱太太也回了自己院中,朱桓把囡囡安置在郡主身邊,說打發了侍女下去。囡囡像是偎在媽媽身邊的小獸,她忍不住的往媽媽身邊湊了湊,還拿小手摸媽媽的臉,輕輕的摸了好幾下才高興起來,閃亮的眼神像是在炫耀,「娘是熱的。」
囡囡這天真的童言稚語仿佛一支利箭釘入朱桓的心,流出疼痛的鮮血,朱桓溫柔的摸摸囡囡的頭,對她說,「你娘肯定會沒事的,囡囡你只管放心,閉上眼睛睡一覺,明天醒了你娘就能跟你說話了。」
「爹,是真的麼?」
「當然,爹怎麼會騙你。」朱桓把小胳膊給她塞被子裡,摸摸額頭問她冷不冷。
囡囡搖頭,「不冷,我還有點兒熱。」
朱桓給她掖掖被角,「睡吧。」
「爹,你不睡覺嗎?」囡囡問。
「我不睡,我守著囡囡,守著你娘。」
囡囡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像是眨眼的星星,她伸出小手拍拍自己的枕頭說,「爹,你到床上來,守著我和娘。下頭累。」
朱桓架不住囡囡的孝心,就脫了鞋躺在床外側,囡囡很高興的說,「爹,咱倆一起,守著娘。」
「好!」
.
這一晚,朱桓似是模模糊糊的做了很多夢,夢的內容多是記不清了,只有一件事仿佛時光回溯,他看到少年的自己站在水榭窗外,窗子是半開的,祖父筆直如青松的身影清晰的仿佛就在昨日,他聽到祖父沉定的聲音,「永遠不要總想著胳膊折在袖子裡,折的次數多了,這袖子看上去是好的,裡面的胳膊已不堪一擊。做人,笨一些不打緊,吃些虧也不打緊,真正要命的是自作聰明。」
祖父的聲音並不高,卻仿佛暮鼓晨鐘擊在朱桓心頭,朱桓猛的驚醒,聽到耳邊一聲細細的叫聲,「水……」
「雲章,你醒了!」朱桓登時坐起來,手搭在雲章郡主的額頭,根本不必喚外頭侍女,朱桓自己跳下床,鞋都沒穿取了桌上茶寮子倒了大半杯溫水回到床畔,一臂微微扶起雲章郡主的肩,另一手細心的餵她喝水。
雲章郡主喝了大半,眼睛仍未睜開,「水……」
朱桓連餵了三次溫水,雲章郡主又沉沉睡去。朱桓給她蓋好被子,瞅一瞅窗外天光微亮,出門知會侍女進去服侍。朱桓先到雲氏院裡梳洗,雲氏疲憊憔悴的坐在桌畔,見到朱桓連忙扶著肚子起身,「表哥,郡主到底怎麼樣了?」
朱桓根本沒回答這話,直接道,「把朝服給我找出來,我要上朝。」
雲氏身法笨重,已不便服侍朱桓穿戴,令貼心侍女服侍他換好官服,朱桓便匆匆離開了。朱肅整理著衣袖自主院出來,見到長子一身官服,與他道,「今天你就別上朝了,好生陪著郡主。」
朱桓上前一步,面容肅正,「我有話想同父親說。」
「什麼事?」
「還請父親書房說話。」
父子二人就近去了朱肅在主院的書房,朱桓關好門,第一句話便是,「郡主中毒之事,兒子想如實稟告陛下。」
朱肅猛的旋身,正色望向朱桓平靜的面容,「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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