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九章
胡安黎其實很想問祖父一句, 當年嚴家事,祖父真的一無所知嗎?
不過, 他明白, 即便他問了,祖父的回答也只有一個。燃武閣 www.renwuge.com
胡安黎相信, 以祖父的格局, 不會刻意炮製嚴家冤案。但是, 要說一無所知, 他是不信的。
是來不及了嗎?
可是, 是當年親自處置親子更疼, 還是現在眼睜睜看著旁人處置親子更難當。
或者, 祖父也沒想到, 這件案子還會翻出來吧。
胡安黎送走脊背依舊筆直,卻添了許多白髮的祖父。祖父走前曾告訴他,會打發二叔回帝都。
南安侯望著胡安黎平靜通透的眼神, 用力的捏捏他的肩, 千言萬語只剩一句,「好好保重。」
「祖父也是。」
南安侯率近衛遠去,胡安黎在晨風中站了許久, 方打馬回程。
胡安黎回到刑部正趕上吃午飯, 梅典簿端著碗湊過來,杜長史道,「老梅你怎麼來了,你不是跟著王妃娘娘張羅織布坊的事麼?」
「織布坊的事差不離了, 娘娘說殿下這裡事忙,打發我過來。」
梅典簿深受王妃娘娘的器重,杜長史最看不上的就是他這點,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正經在殿下這裡效力多好,梅典簿倒好,見天介在王妃那裡擦前蹭後。
華長史的小廝也提了食盒過來,杜長史問一句,「你家大人哪?」
「大人還在忙卷宗,一會兒就到,先讓小的把飯拿過來。」
大家便等一等華長史,梅典簿八卦最多,「我聽說今天李家抬著棺材往御史台去了。」
「這怎麼可能,姓卓的能叫人這麼給他臉上抹黑。」杜長史根本不信。
「原是這樣的,可還沒到御史台,李家就叫抄了。」梅典簿接過小廝手裡的茶遞給杜長史,「李家人都傻了,棺材還沒落地就被抓回了御史台,李大人的棺材還是御史台出錢,雇了幾個人給送回李家去了。」
胡安黎道,「是那個早朝吐血的李御史麼?人死了?」
「你不知道,聽說人抬回去就進氣多出氣少了。」杜長史跟胡安黎道,「當晚就咽了氣。」
梅典簿道,「聽人說,卓御史惱怒李御史,才這樣大張旗鼓的處置李家。」
「姓卓的雖不是什麼好鳥,可也不會無故冤枉誰,必然是證據確鑿。」杜長史雖險叫卓御史訛一頭,對卓御史人品還是信得過的。
梅典簿說,「可這李御史人都死了,還要繼續清查他身後罪過麼?」
「人死了,罪還在,當然要查。」華長史踱步而來。
大家打過招呼,坐下用飯。
梅典簿道,「御史乃清流,現在可是有人說卓御史當朝罵死官員的。華大人,清流不是最重官聲麼?」
華長史道,「當年卓御史為衡州巡道御史,衡州那一年發生澇災,眼瞅人都要餓死了,卓御史一面向朝廷上書,要求賑濟衡州百姓,一面請衡州知府打開糧倉,救濟百姓。」
「衡州知府不敢獨斷,必要等巡撫總督之命。」華長史嘗著今天的小菜做的好,一股新鮮的醋香,很是開胃,勸杜長史,「你嘗嘗這個,這個不錯。」
杜長史苦夏,天氣一熱就沒什麼胃口。
「這事我怎麼沒聽說過。」杜長史土生土長的帝都人,且是官宦出身,打小愛打聽事兒的。
「你那會兒還小。」
「大人,那後來怎麼著了。」梅典簿追問。
「沒怎麼著,總不能守著糧倉看百姓餓死。卓御史帶人去了糧倉,打開糧倉才知道,糧倉是空的,這可是官倉存糧。衡州知府當晚就自盡了。卓御史快馬到潭州府借來糧食,安撫住百姓。待朝廷賑濟一到,災情得以緩解。衡州知府的罪便不論了嗎?」
「也有人說,人死為大。這件案子卓御史一查到底,當年湖南掉了二十六顆腦袋,革官去職者,多達五十餘人。」
梅典簿忍不住又是讚嘆又是唏噓,他家中雖是財主,卻無人入仕。故而對於仕途多是自己想像,聽華長史師一席話,梅典簿眼界大開。
杜長使心說,老子也想起來了。這案子發生時杜長史的確年紀不大,還在內書館讀書,不過他們本家一位叔伯輩的長輩,當年在湖南任了個芝麻粒大小的官兒,就是受此案牽連,革職回家。
華長史道,「這才叫官聲。」
那些高談闊論纖塵不染的,是書生。
幾人正在用飯,就見地牢牢頭滿頭大汗跑來,那一臉驚惶,什麼都沒說,只是看向杜長史的眼神,杜長史立知宋平安出事了!
杜長史筷子一撂,拔腿就往地牢跑去!
「大人,大夫!得請大夫!」牢頭氣喘吁吁的喊。
杜長史回頭吼一聲,「老華跟殿下要個太醫過來!」
宋平安傷的是肩頭,要命的是竹箭頭淬了毒。
宋平安只來的及說出所淬之毒的名字就暈了過去。
這毒倒是可解,就是,解毒的幾味藥材,有些甚貴。
倘不是太醫,尋常藥鋪怕連幾味解毒的藥材都湊不出來。
杜長史直接把宋平安轉移到自己家去了。
宋平安模模糊糊的聽到熟悉的哭泣聲,他輕聲安慰妻子,「別哭,我沒事。」
實際,李氏只是看到丈夫嘴唇微微的動了動。李氏連聲喚,「相公!相公!」
這呼喚遠遠的似從天邊而來,接著甘甜的水如同生命之泉,宋平安本能地大口吞咽著,終於緩緩地睜開眼睛。
杜長史幾天後才去看望宋平安,見宋平安臉上已有淡淡血色,杜長史笑,「章太醫家是祖傳的醫術,果然名不虛傳。感覺怎麼樣?」
「勞大人惦記,已經好多了。」
自醒來後,宋平安就從妻子那裡得知杜長使為了救他,花費無數心力財力。這幾天喝的湯藥里,不知有多少名貴藥材。每日飲食,亦是大補。
李氏倒了茶親自奉上,「大人和相公說話,我先退下了。」把女兒也抱了出去。
「行刺你的人,已經自盡了。」杜長史道,「原本我令人在地牢門口放了兩大塊磁石,就是為了防備有人刺殺。卻不料這行刺手法真是花樣百出,下毒不成,鐵器帶不進去,就改竹箭,用死士。」
「解你這毒,一副湯藥便要百兩文銀,我原不想救你,要按以前我得估量,你不值這些錢。唉,這死士雖險要了你的命,可也是他救了你啊。」杜長史慢悠悠的呷口茶,「一個值得用死士來殺的人,也值得我花大價錢來救。」
「往生。」杜長史念了一遍,方問,「這個毒叫往生,你知不知這毒的來歷?」
宋平安有些意外,這不就是一味劇毒嗎?
「這毒在皇室中赫赫有名,當年戾太子欲毒殺太宗皇帝,用的便是這味毒。」杜長史沒有錯過宋平安的神色,「看來你不知這淵源。這毒原是無解之毒,後來神醫夏青城研製出解藥。你還能活著,用的就是百年前夏神醫的解毒方。」
「可這樣的毒藥,即便如我都只聞其名,你們是如何知道的呢?」杜長史不掩好奇,見宋平安也輕輕皺眉,杜長史問,「殺你的人,你認識嗎?」
宋平安搖頭。
「那你怎麼知道所中之毒是往生?」
宋平安猶豫片刻,方道,「我對於各種氣味十分敏銳,凡是毒物,大多有其獨有的氣味,無色無味之物,鮮為少見。所有毒中,唯一味往生是我僅見。我當時中箭,也是賭了一把。」
「懂香,識毒,你還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呢?」杜長史道,「什麼樣的人能訓練出你這樣的人物?」
宋平安神色十分複雜。
杜長史搖頭感嘆,「可惜,再出眾的人,若是人品不堪,仍是入了下流。」
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是令宋平安流露出十分的不悅。
「你以為我在詆毀他們,我不過實在實話實說而已。」杜長史道,「你在這周家數年,你到周家的時候,嚴家的案子已經了結。你知道當年他們是如何構陷嚴家的嗎?」
「說來。倒是給我提供了個好思路。」杜長史把玩著手中的泥金小扇,「當年為讓人家父子認罪,當嚴父面,嚴刑拷打其子,嚴父無罪不認。反之亦然。」
「我若如此炮製你,想來你必是有問必答。」
杜長史含笑的眼睛冷冷的望向宋平安,問他,「你說呢?」
宋平安眼中恨意灼人。
「你就是你的主子派到周家去的,你主子做的事,難道會比這個更高尚嗎?」杜長史眉眼輕佻,「你看著也不像狗,他要殺你,你還這麼忠心不二?」
「你懂什麼?!」
「不懂。」杜長史扇骨撐著下巴,「信不信你妻小隻要踏出我府門半步,必有性命之憂!」
宋平安面色大變,猛地坐直身子,抓住杜長史手臂,「不行!」
「看吧,你也知道你那主子是個什麼樣的貨色,你還要繼續為他效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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