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恩·摩根格勞恩,摩根格勞恩家的長子,從小接受嚴格的家教與各種技能的訓練:馬術,劍術,歷史,工程,外文,從不見他像同齡人那樣玩耍。路西恩先生接受的教育更像戰爭時期的貴族子女,不僅隨時可能被受傷臨終的父親交付戰爭中的指揮大權,還會被予以帶著軍隊沖向前線的重任。然而現在是和平年代,貴族的孩子們沉迷於舞會和社交,簡直要成了飯桶的代名詞。
在旁人看來,路西恩已經成長成了一個優秀的領主苗子,他父親的爵位遲早屬於他這個長子,這座城與附屬的領地也遲早屬於他。可是命運在他出生時就和他開了個玩笑:他是一個私生子。
他的同父異母弟弟,柯林斯·摩根格勞恩年紀尚小,而他已經年滿二十歲,父親此時本該與他談論繼承家業之類的問題,然而整個家族上下似乎都達成了默契,對此時閉口不談。
路西恩並非覬覦那些虛名,他如此拼了命的磨練自己只是為了證明背負私生子烙印的他在先天方面絕不比任何貴族子女劣等——反而將他們甩得遠遠的。雖然他的母親只是一個歌女,但他在智識、修養、身體素質方面,都完美的受了父親的遺傳,這也是這麼多年來唯一可以使他感到寬慰的事情。路西恩自己也未曾發覺,出身對他的傷害遠遠超過他的想像。他並不恨他那記事起就未曾露面的母親,他只是想證明一點,他是父親的兒子,是一個摩根格勞恩家的人。
僕人們都非常喜歡這位性格隨和的少爺,他很少有事相求於他們,連自己的馬都是親手飼養,親自打掃馬廄。秋天是路西恩最喜歡的季節,領地的葡萄園要收穫了,釀酒的工作馬上要開始。他與僱工們一起,用大剪刀將葡萄成串剪下,壓榨前細心的檢查是否有腐爛的顆粒。佃戶之間有了糾葛,也樂於去找路西恩少爺評理,他總能給出讓雙方都滿意的解決方案。公爵夫人喜愛音樂,常在家中辦音樂會,舞台上的身影自然少不了路西恩,他穿著燕尾服拉提琴,或是坐在羽管鍵琴前為歌唱家伴奏。這樣的光景總免不了讓伯爵夫人嘆息:「可憐的路西恩,若是我親生該多好。」
摩根格勞恩公爵近幾年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南方的冬天雖然較北方溫和,但寒風一刮還是可以凍死燕子。寒冷的日子,公爵總要坐在壁爐邊的安樂椅上,發出輕微咳嗽。即便是這樣的天氣,路西恩還是會按時每周去藥劑師那裡,取來父親的藥,或是直接將大夫接來府內診治,末了再用馬車將大夫送回去。
前幾日,路西恩得知母親去世了,他在獲得父親的允許後,悄悄的動身前往郊外的教堂墓地參加了母親的葬禮。這個可憐的女人由於身份原因不能進入伯爵家的內城,路西恩被公爵的僕人強行抱走後,她也不在歌劇院工作了,做一些縫縫補補的瑣碎事務維持生計。公爵時常派人來送一些東西,有時是支票,有時是一些布匹之類的生活用品,都被她婉拒了。
「你們帶來的不是那孩子的話,就請回吧。」路西恩的母親每次在關上門前都會向信使說類似的話。
路西恩並不難過——他沒有見過生母,所有人默認他的母親是白岩城公爵夫人安娜斯塔西婭·摩根格勞恩,公爵夫人將他視若己出,他沒有理由不把她當作母親。當然,善待這名私生子也是公爵在定親時提出的條件。公爵夫人八面玲瓏,一直扮演著好妻子和好母親的角色。可是私心與煩惱並非會因為她看起來是個完美的人兒就不會來敲她的門。隨著路西恩成年,柯林斯作為次子還未長大,繼承權的問題已經不得不拿到桌面上來討論。
艾維希王國對於分封與賞賜有著明確的規定:理論上由長子繼承家業,但長子沒有在戰爭、公共工程建設、外交等事務中立下功勳,便不能繼承父親原有頭銜,視情況適當降級。次子以及幼子的職業一般是騎士、教區牧師、醫生,並獲得一小份從父親那裡得來的封地與財產。僅僅是出生時間的問題,貴族子女的命運軌跡就被改變了。
可是路西恩遲遲沒有離開家門去闖蕩的動機,滿有能力的他,如果按照他父親年輕時的規劃,去邊境駐守幾年,抓獲幾批搶劫商隊的隊伍,或是抵擋一次叛軍的進攻,回來便能理所應當的繼承公爵的頭銜。再或是參與指揮王國建造大型水壩的工程——這工作比起邊境要塞危險幾乎為零,還會有大筆的資金可供支配……朝廷不斷有委任狀下來,哪怕上面指名道姓的寫著「路西恩·摩根格勞恩」,路西恩本人也是裝聾作啞,悄悄的漫步到葡萄園去看他那些可愛的葡萄樹。
對於長子的按兵不動,安娜斯塔西婭心裡又是慶幸又是擔心:慶幸自己的親生子柯林斯還有機會,然而在柯林斯沒有長大的這段時間,誰來替身體狀況欠佳的老公爵打理這個家族呢?
「路西恩·摩根格勞恩,逝者的唯一直系血親,作為合法的遺產繼承人,請上前。」填平墓穴的泥土埋沒了棺材的最後一角時,戴著白色假髮的律師開口了。路西恩錯愕:母親多年生活困苦,怎麼還會給他留下遺產?
他拿著律師那裡得到的一紙公文去領取母親留給他的東西,得到了一個匣子,匣子中裝著一個母親的小像盒子,以及厚厚的一疊信件。
小像中的母親年輕又美麗,她當年還在劇院時,有詩人在詩中將她讚譽為「黎明城的繆斯」。母親的字是那種被稱為「王城體」的手寫體,小巧又秀麗,信中不少字跡似乎是被淚水浸濕過,已經難以辨認。
「吾兒路西恩,感謝你來這世上……」
「他們將你抱走時你還不太會說話,何曾想到那是你叫我最後一次母親……」
「今日公爵開放內城,見你伴於夫人之側,身著華服,叫她母親大人。」
「路西恩出生之際,我每周去做禮拜。求主賜吾兒智慧、勇氣,讓吾兒不為生計發愁。今日遠遠望見,主誠不欺我……」
繼母從未為難過他,父親為他請了最好的師父。然而所有人都是在履行著身份帶來的義務,就像僕人們打理好他的飲食起居後就退下,絕不多說一句。
他也總是覺得生命中缺了些什麼,或者不如說從未得到過。
沒人關心他過的好不好,也沒人在心裡一直掛念他是否平安。
世界上最愛他的那個人,已經去了啊。
「能與我心愛的路西恩相遇,是我身為母親,最幸福的事。」
信件散落一地,僕從慌忙去撿。路西恩呆滯的站在原地,淚水如斷線一般流下。
「在冰天雪地里呆了太久,突然被溫暖包圍,才感受到每個骨節都在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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