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因為太累了,約書亞昏睡在了地板上——羊毛織成的地毯對他來說比常年躺臥的草地要鬆軟得多了。他身上的紅色長裙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大腿上帶著乾涸的血跡,這都是拜圖綸羅特蘭澤先生所賜。邪惡的金髮少年強迫約書亞做了違背律法的苟且之事,對於一名虔誠的信徒來說,沒有比這更壞的報復了,也許還不如徹底結果了他的性命來得痛快。
圖綸披著外套,也坐在地板上,靜靜的端詳著被自己折磨至休克的約書亞。雖說出入歡場對他而言是稀鬆平常的事,可是,和男子媾合卻是頭一遭。他只從傳聞中聽到過,某些貴族在家豢養著孌童,妻子反而成了擺設。他本來只想用女裝來羞辱一下這個假正經的見習修士,誰知將自己也捲入其中,無法自拔。終於,自己也要成為自己一度嘲笑過的人了。
他想到了蕾蓓卡,心中萬分愧疚,就好像做了對愛人不忠的事一樣——她並不是什麼愛人,在她眼中,自己只不過是一個粗俗無禮的惡少。相反,她對他來說,就像那天晚上森林上空高潔的月亮,他永遠不會也不願對她做出任何褻瀆之事。光是從她發梢滑落下的一朵薔薇,就足以讓他激動得心間顫抖。他做過無數次關於她的夢,沒有一次是淫猥的:她騎著帶著亮銀色蹄鐵的白馬,穿梭在夜間森林裡,額間綠寶石閃閃發亮。他化作一隻鹿,心甘情願的躍過她面前,心臟被她手中的利箭刺中時,流出的血都是甜的……有時則是她頭戴黃金的冠冕,穿著及地的刺繡披肩,手中握著寶劍和權杖,他跪在她面前,親吻她的鞋尖。
「您這樣真是讓我十分厭惡,羅特蘭澤先生。」圖綸仿佛聽到她抱著臂站在面前這樣說,心頭不禁一陣刺痛。
「原諒我吧,我只是一時糊塗……」做了錯事的少年苦惱的用雙手撕扯自己的頭髮,然而這衷心的懺悔並非是對受害者所說。
約書亞醒了,想試圖站起來,卻又感到下半身傳來一陣劇痛,膝蓋一軟,又倒了下去。「神啊,你看,撒旦指著我對你說『我且叫他離開你』。可是我一直在呼求,求您拯救我……」兩行清淚從他的臉龐上滑落。
「我送你回家。」圖綸將自己的外套給他披上。「你家是在,那個叫什麼,施瓦茲多夫的地方?」
「鄧克爾多夫。」約書亞咬住嘴唇。「不,我這樣如何面對父親……」
「哦,那麼你想去哪兒呢。」圖綸用袖子擦乾約書亞的眼淚,就像對待女孩子一樣。
蕾蓓卡哼著歌,站在井邊用力將一桶清澈的井水提上來。修道院的農場裡有幾隻羊,但她還不知如何將它們趕到河邊喝水——她用細樹枝和一根皮條做了一根皮鞭,但羊兒們絲毫不聽她的話,她只好自己取水後拎到羊圈。她幹的事情,和她身上穿的衣服簡直格格不入。好在這裡的修女們不用世俗眼光看人,畢竟世間萬種勞作在神的眼裡沒有貴賤之分,雕刻寶石和木材的人,他們的工作本質上都是相同的。
她兩手抓起沉甸甸的木桶,往前艱難的一步步挪動。有些事情看起來簡單,做起來卻未必。終於,這項偉大的工程被她搞砸了,桶翻了,她的裙擺和鞋襪全部濕透。少女。不知所措的看著地上翻倒的桶,一臉茫然。
圖綸坐在馬車裡看著這一切,「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已經到了摩根格勞恩家的地盤,帶著約書亞。從地圖上看,這裡是離阿勒薩最近的修道院,既然約書亞不願意回家,他只好將這個倔強的小子送到這裡,然而更深層的理由是,他還有想要探望的人。
「喲,夏藤小姐,我還不知道您有穿著衣服沐浴的習慣。」圖綸還是一如既往的毫無口德,從馬車上利落的跳下來,叉著腰看著站在井邊狼狽的蕾蓓卡和她的木桶。
「滾開。」蕾蓓卡心情很不好,彎下腰撿起了木桶,吸了水的裙擺很重,她的一舉一動都像是負了重物一樣。圖綸簡直要樂壞了,他走過去,饒有興致的看著蕾蓓卡繼續將木桶捆在了韁繩上。「我叫你滾開。」蕾蓓卡重複了一遍。
「才不要。」圖綸歪著頭看著身著千斤重裙擺的蕾蓓卡。
誰知她從腰間拿出了一桿自製的皮鞭,「啪」的一聲朝圖綸的腳底抽去,這一鞭抽得地上的塵土也飛起來了。雖然隔著靴子,圖綸還是覺得自己的小腿火辣辣的一道。他還未回過神來,第二鞭又抽上來了,這位小姐今天脾氣竟然如此暴躁!
「不要在我眼前晃悠,我今天很不喜歡你。」蕾蓓卡這樣說著,又一邊旋轉起井旁的軲轆來,每轉一圈,它就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她對上次在森林裡的事情還心存芥蒂,認為圖綸是在刻意取笑她。終於,又一桶水被提了上來,蕾蓓卡舒了口氣,擦了擦額間的汗。
「你可從來就沒有喜歡過我,親愛的蕾蓓卡。」圖綸一隻手去摸小腿上被抽到的地方,「我思念成病,你卻拿鞭子抽我……」
「那您想怎樣,羅特蘭澤先生,我這裡可不是什麼收容所。」蕾蓓卡又抓住了桶的邊緣,準備用力搬動。
「想做一隻長著金羊毛的小羊,在你的手心裡吃草,喝你桶里的水……」
不等他說完,蕾蓓卡一腳踢翻了木桶,水潑灑出來,漫過了圖綸的靴子,向四周蔓延流淌。約書亞在馬車裡靜靜的看著這一切,眼神依舊憂鬱。
蕾蓓卡看到了他。令人吃驚的是,他穿著和圖綸的衣服,看起來就像是他的兄弟。事實上他原先的長袍早就被丟進了火里,這樣打扮實在是迫不得已。約書亞臉色蒼白,病懨懨的,一反初次見面時的精神百倍。「您還好嗎?」蕾蓓卡提起沉甸甸的裙擺,小跑到車窗前,問候他。
「很好。」約書亞勉強著向她擠出了一個微笑。「感謝上帝,我們又見面了。」
又?圖綸羅特蘭澤一驚:原來他們兩個之前有過照面,而蕾蓓卡已經認識自己很久了,還從未這樣關切的和自己寒暄過。「這感覺糟透了。」圖綸心想,一股醋意從心頭直湧上來。
約書亞順利的留在了修道院裡,教會不會拒絕卡普蘭,就像不會拒絕天使的拜訪一樣。他步履蹣跚的走下馬車時,差點摔倒。
將約書亞和自己心愛的女孩放在一起,圖綸心裡一百個不情願。馬車離修道院越來越遠,他看著蕾蓓卡和約書亞兩人的背影,心裡的滋味極其複雜,一時竟說不上來到底是妒忌二人中的哪一個。終於,還是蕾蓓卡在天平的一端壓下了分量。他想起剛才在她面前說的話,不禁羞愧難當。長著金羊毛的小羊,他竟然願意將自己一頭引以為豪的金髮任她處置。這又勾起了一些令圖綸感到不適的回憶:他為何如此憎恨教會,起因是童年的夏天,到摩根格勞恩家的夏宮避暑,隨路西恩到教會學校去住了幾天。在這段時間,有牧師指責他的長捲髮是「不必要的累贅」、「虛榮的象徵」,用一把剪刀毫不留情的替他剪去。年幼的圖綸羅特蘭澤在頭髮長出來之前終日悶悶不樂,甚至還躲在被窩裡偷偷的落過淚。
可是現在,如果蕾蓓卡要剃光他的頭髮,他也絕不說一個不字。他已經背叛了她,也許她剛才再多抽他幾鞭子,他心裡反而會舒服一些。「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圖綸暗暗下了決心。北方的海域隨時要開戰,他可以主動提供援助以向夏藤公爵示好——可是夏藤公爵有權向任何一個領主索要其能力範圍內的資源,羅特蘭澤家不見得是他最不可或缺的對象。
路西恩在寫一封信,要寄給圖綸的父親,羅特蘭澤公爵。繼母的家族萬分迫切的要除掉他,為柯林斯謀求後路,這一點他心裡再清楚不過了。然而除了他們,別人無法在短時間內召集大批的工匠。他的領地百廢待興,正是缺乏人手的時候。他將前幾年經營酒莊的積蓄全部都拿了出來,準備作為佣金。在別人眼裡,國王的封賞對他而言無異於將他放逐到荒郊野嶺,路西恩自己最初也這麼想。但是在翻開卡普蘭先生書櫥中的年鑑後,事情有了轉機。
圖綸羅特蘭澤作為家族的既定繼承人,亦不希望路西恩成為摩根格勞恩的家主——若干年後,諸侯中有這樣的對手並不是什麼好事,作為柯林斯的血親,他也更希望受益人是自己的表弟。可他不希望路西恩以殞命的方式沉浸在歷史的幕後,若是有某種方法讓他失去爵位,同時又不至於丟掉性命就好了。而更深層的原因是,圖綸心中那頭妒忌的猛獸,已經開始清醒的瞪大眼睛,注視著一切了。
「你怎麼看?」數日後,羅特蘭澤公爵收到了路西恩的求助信,他坐在起居室的軟椅上,問正在專心往黃油軟餅上塗果醬的兒子。
「名義上看,他還是我的表兄,是安娜斯塔西婭姑媽的兒子。」圖綸拿著一把錚亮的勺子,用它的背面照了照自己的臉。「若是在從前,哪怕他不提佣金的事情,也是天經地義。可是現在,哪怕我伸出一根手指就可以搭一座橋讓他通過,我也懶得這麼做。
羅特蘭澤公爵哈哈大笑起來,「毫無憐憫之心,這點和我還真是像。」
「是的,因為我妒忌他。」圖綸直言不諱。「可是我還是覺得,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我親愛的爸爸,您知道,要想毀掉一個人,就先送他上高位。」
「如果今天來信的是夏藤公爵呢?」
「照他要的份,給他五倍。」
羅特蘭澤公爵瞪大了眼睛: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他的兒子徹底瘋了。「為什麼?」他心裡還僥倖的想從圖綸那裡得到「我是在開玩笑」的答案,畢竟這樣的情況以前也常發生,他的兒子總是會說出一些能讓他嚇得半死的玩笑話來。
可這次明顯不是。「我想,我愛上了夏藤公爵的女兒。」圖綸一本正經的說。「等我成了這個家的主人後,恐怕她讓我將整個阿勒薩拱手獻上,我也會乖乖照做……為了防止這種情況發生,您可以修改遺囑了,看樣子埃莉諾阿才是您的合法繼承人。我很抱歉,爸爸,也許我不能再去見她,不然回來的時候我都不再是我自己了。」
「我的兒啊,你可是被那魔鬼抓走了?」羅特蘭澤伯爵一臉頹然的後傾在椅子上,望著穹頂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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