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之杯中的利劍之毒與黯影之酒 第37章莎樂美

    路西恩離開王城時沒有跟任何人告別,就算是蕾蓓卡,面對她的時候各種感情也會交織衝撞在一起。她的所作所為使他想起小時候養的貓,從鳥籠中捉出知更鳥生吞活剝後,在冬天的壁爐旁,依舊溫柔的蜷在自己膝蓋上,發出輕微的呼嚕聲。直到第二天幼小的路西恩發現散落一地的羽毛後失聲痛哭。貓兒依舊靜靜的看著他,他舉起花瓶的手,停留在半空,而那隻靈巧的生物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輕輕一躍,消失了。

    回到鄧克爾多夫的城堡中,喪服還未來得及脫下,便匆匆上樓想與自己的弟弟柯林斯道晚安。將他獨自放在宅中幾天,路西恩心裡多少有些愧疚。夜深了,樓梯盡頭沒有燭光,柯林斯多半是已經睡了。「去看看他睡著的樣子也好。」路西恩這樣想著,推開了柯林斯的房間。

    出乎意料的是,柯林斯根本沒有入睡。蠟燭早就熄滅了,連爐膛內的柴火也沒有點燃,整個房間的空氣都是冷的。他坐在床上,呆滯的望著前方,見路西恩推門進來,表情就像一隻受了驚的野獸,倒抽一口氣,「你別過來。」他這樣對自己的哥哥說。

    「你還好嗎?哪裡不舒服?」路西恩以為柯林斯是生病了,正要走過去好好瞧瞧他。這孩子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把短刀,似乎被他之前磨了又磨,那寒光在黑夜裡依然明晃晃。

    「漢斯都告訴我了,我是人質。」柯林斯的聲音打著顫,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恐懼。「你想拿我這個兒子來威脅母親,對嗎?」

    路西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不要說那種傻話,」他轉身將一截木柴點燃,丟進了壁爐,房間立刻被橘紅色的溫暖光線籠罩。「你是我的兄弟,況且,你要明白,沒有人會關心人質過的好不好。」

    「那麼她呢?」柯林斯的藍色眼睛咄咄逼人的望著自己的兄長,「你要拿你兄弟的自由當條件,將那個養女贖出來是不是?我親愛的哥哥,打得一手好牌的鄧克爾多夫伯爵,我離家兩年,回來再次見到你的時候,得到的就是這種對待!」

    「你可以睡覺了。」路西恩走過來,對柯林斯的那把短刀看也不看一眼,強硬的給他蓋上了羽絨被子。「房間很暖,應該可以很快睡著。」

    「我會到法庭上起訴你!」柯林斯掙脫了被子,又直挺挺的坐起來。然而這句話的威力似乎連那把實在的武器都不如,路西恩笑了,一如既往的溫和。「親愛的柯林斯,」青年坐在床邊,看著自己滿腔怒火的弟弟,就像是看著籠子裡的暴躁的天竺鼠一樣。「火光是橘紅色的,很暖,就像春天時花園裡最早開的那幾朵鬱金香一樣……可惜,」他話鋒一轉。「你都看不見吧。」

    「你……」柯林斯頓時語塞,似乎被一道閃電擊中了,他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該說出什麼反擊自己的哥哥。這的確是他的痛處,然而他內心懼怕的還不止這些。

    「不要問我是怎麼知道的,」路西恩的聲調溫和得像止痛膏,說出的話卻像箭一樣傷人。「那時我們天天在一起,我怎麼會不知道這些呢?很多年前,當你的小手在我畫樹葉時將藍色的顏料遞給我,你將山雀錯當成烏鴉,用石塊丟它們時,我就知道了……可是,我不認為父親知道這件事。當然,我也不認為他會因為這件事就減少對你的愛,沒有父親不愛自己的孩子,你說是不是,我親愛的柯林斯?」

    「我,我會呆在這裡,請不要告訴父親,他會難過……」柯林斯攥出了一手心的汗,先前的憤怒一掃而空,就像是被人抽走了靈魂一樣,他的臉發白,嘴唇不斷的顫抖著。

    「那麼晚安,我親愛的弟弟。」路西恩就如同什麼也沒發生一樣,揉了揉柯林斯的頭髮——就像他經常對蕾蓓卡和圖綸那樣。

    路西恩短短几句話,讓柯林斯徹夜未眠。

    「夏藤小姐聽說王子要登基的事情了嗎?」約書亞這樣問剛剛回來的蕾蓓卡,她似乎很疲倦,斜靠在椅子上,眼睛快要睜不開了。

    「是的,卡普蘭先生。可是我認為他年齡尚小……」

    「伯爵先生也沒有送你。」

    蕾蓓卡的眼睛被睡眠之神輕輕的合上了,修道院的清淨讓她無比的安心。她的膝蓋上還帶著塵土,不知是在哪裡摔了一跤,約書亞再說些什麼,她也都聽不到了——或者不如說,正是因為聽不到,約書亞才繼續對著熟睡的少女傾訴。

    「小姐可能不知道,現在王國的大主教,涅西米亞,是我的兄弟,父親的第二個孩子。」約書亞依舊用敬語稱呼著公爵的女兒,就像在和一個醒著的人說話一樣。「現在的王子有朝一日登基,他就要為這孩子加冕,用油膏他的頭。這是上帝給他的權柄,他應當領受便是,行起來也易如反掌。可是……」

    「可是什麼?」蕾蓓卡原來只是累得短暫的昏睡了過去,她隱約聽到有人低語,回過神來只聽到了後半句。

    「去休息吧,你很累了。」約書亞拿起身旁厚厚的聖經,站了起來,努力的作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咳嗽了兩聲,似乎想掩蓋接下來的哽咽。

    「請您告訴我接下來的事。」蕾蓓卡大聲請求著他,他的腳步停住了,站在原地背對著她,遠處敞開的門透出光來,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一直延伸到她腳下。「拜託您。」她又重複了一遍,約書亞沒有回過頭。她的腳步聲漸進,他隱約感到肩膀被她輕拍了一下,「耶穌基督。」他從喉嚨中努力擠出這幾個音節,隨之而來的悲傷如同春天的融雪一樣,從眼角滑落。

    「涅西米亞早在王子和公主出生時就拒絕為他們洗禮,因為這兩個孩子的父母是近親,他們的存在不符合心意。大主教憎惡白髮紅眼的雙胞胎,國王似乎也找到了冷落自己親生子的藉口。現在,王子的父親駕崩了。若是我兄弟再固執己見,前方就是死陰幽谷……」

    「你,怎麼看王子和公主?」蕾蓓卡問。

    「沒有人生來是被神憎惡的。我們被神愛著的同時,難道就可以憎恨被神愛著的他人嗎?我不認同涅西米亞這樣做,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想我沒有勇氣去承擔不服從的後果。」約書亞的肩膀還在顫抖,和他性格孤高耿直的哥哥們不同,他的柔弱仿佛是這個家庭的調和劑一般。可是失去了強者的扶持和保護,他又顯得如此孤立無援。

    蕾蓓卡緩緩走到他面前,遞給他一方手帕,她還穿著柯林斯的裝束,依舊帶著前幾日習慣性裝出的「男兒的剛毅」。「您給路西恩寫封信求助吧……就算是上帝,也得在人世間找到摩西來當代理人。路西恩不會放著卡普蘭家的事情不管——現在就寫!」

    約書亞遲遲未開口,含著淚劃了個十字。「我兄弟啊,上帝為何將你造得如此固執?」

    「王位總是要有人來坐。」夏藤公爵坐在房間的暗處,沒有人能看清他的臉,除了他菸斗中時隱時現的火星。「不過有意思的是,這毛頭小子的年齡很微妙,即當不了十足的傀儡,又不是十分懂事。」

    幾位貴族面面相覷,其中有圖綸的父親——羅特蘭澤公爵的身影,這是個面孔紅潤,脾氣暴躁的中年人。他早年的威武和英氣已經被歲月的雕刻和微微發福給摧毀的一乾二淨。儘管如此,羅特蘭澤公爵二十年前的畫像還是掛在他家中客廳最顯眼的位置,從不考慮找畫家畫新的。夏藤公爵除了兩頰深陷之外,作為這個年紀的人,時光在他身上流淌的速度還不算快。

    「喇叭和雷霆啊,願您憐憫我們這一把年紀的人。」羅特蘭澤公爵開口就是一句粗話。「叫我去跟一個比我兒子還小的,先天殘障的小矮人效忠,我寧願把手伸進滾燙的鐵水裡。」


    「您那雙眼睛分得出鐵水和銅水?」夏藤公爵嘶啞的煙嗓發出一連串夾雜著咳嗽的笑聲。

    「至少我知道您的衣服是什麼見鬼的顏色,哪怕在我府上,閉著眼都知道。」羅特蘭澤公爵也毫不示弱。

    「得了吧,先管好自己的兒子,叫他不要總是往他的姑媽家亂竄。」

    「您該寫信給自己的女兒,叫她把自己鎖在裝滿土豆的地窖里。」

    「總之,我說我要讓這孩子當國王。」夏藤公爵似乎沒聽見這個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剛才說了些什麼,他將那枚國王棋子「啪」的一聲敲在桌上,就好似大法官的一錘定音。

    漢瑟的父親在位期間,為了防止戰事的再度發生,對夏藤公爵進行了一系列的制裁:對軍隊、火炮、攻城武器的數目進行了限制,強制命令他改造與其他封地接壤的城牆,至少拆除一半的箭塔。將獨生女送往南方當人質雖然不是國王的主意,沒有他的默許也決不能成功。然而當北境受敵時,國王又不得不將兵力集中到北方。夏藤公爵像是無聲反抗一般,迎戰態度消極,任憑海盜們亦商亦盜的在港口流竄。

    「王權更迭,要抓住機會尋租。」這是夏藤公爵的父親親口對他所說。迫不及待的向年幼的王子效忠,說明他等待這個時機已經很久了。「不管怎樣,站在王子這邊不會讓我的敵人多出哪怕一個,即便我不表態,這幫蠢貨們,哪一個不是盼望著我馬失前蹄呢?」前一天的夜裡,夏藤公爵對妻子這樣說。

    「也就是說,如果有餘地的話,我們的蓓琪可以提前回來嗎?」夏藤夫人激動的問。

    「是這樣,尤莉。關於我們的孩子,我很抱歉。可是,作為父親,我的眼睛裡容不得眼淚。這裡,」他指指心臟。「早就成了一片海。」

    蕾蓓卡沒有打擾約書亞在房間裡寫信——她相信這位年輕的聖職者有足夠的誠懇來打動路西恩。已經要入冬了,戶外的月色很好,空氣中的涼意卻讓人無法久坐。北方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開始下雪了,這樣的霧月對她來說已經十分溫柔,何況——她發現男裝如此嚴絲合縫,只要足夠厚實,任何嚴寒都無法入體,儘管只是一件匆匆趕製的喪服。

    有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她猛的回頭——竟然是圖綸,他來幹什麼?她下意識的往一邊挪了挪。然而金髮少年一反平日見她的羞澀不安,變得十分鎮定。他身懷重任,這種莊嚴感暫時壓倒了他心中的情迷意亂。好在他有著可貴的自制力,本來蕾蓓卡已經下意識的要拔劍將他驅逐了。

    「有正事要告訴你,」他也不詢問蕾蓓卡的意見,就自信滿滿的說下去。蕾蓓卡剛要起身離開,圖綸從身後拿過來一個藤編籃子,裡面放著一束花,和一塊布蓋著的東西——即便是裹的嚴嚴實實也掩蓋不了它濃烈的香氣。「黃油杏仁餅。修道院大概不會做這種東西,你吃著就好,聽我說。」少女屏住呼吸,最後還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孩子氣。」圖綸抓起一塊遞到她嘴邊,她扭頭避開。「我還有事。」

    「夏藤公爵要想辦法放你回去。」圖綸的這句話不禁讓她瞳孔放大了幾倍,而她也顧不上糾正圖綸不用敬稱了,索性自己也放下了那份流於表面的禮貌。「父親親口說的?你聽到了?」

    「我還見到夫人了……你覺得我是聽到了還是編了個故事特意跑過來講給你呢?」圖綸將手中的餅乾塞到嘴裡,又拿起一塊,仿佛忘了這是為誰準備的了。「她還摸了我的頭,似乎是把我當孩子看,我是說,這樣沒什麼不好。感覺她對自己的丈夫也做得出這種事。」

    「父親他有什麼話要你帶給我?」

    「哦,他啊。」圖綸故意放慢節奏。「他說的話我倒記得,但是,這世界上有價值的信息都是要付出點代價的。」

    蕾蓓卡又站起身要離開了。

    「至少也要吃一塊點心再走吧。」聽了圖綸這樣的懇求,蕾蓓卡伸手拿了一塊金黃色的餅乾,杏仁屑還在簌簌的往下掉。

    「你不把你那些愚蠢的想法收一收,我們是沒有辦法繼續對話的。」蕾蓓卡鄭重的警告他,一邊迅速的吃掉了餅乾。

    「我只是想吻一下你的手而已。」

    「什麼?」

    「這種要求不算過分。按理說第一次見面就應該有了,只是我才不要吻你那摸過蝙蝠的手。」

    「那麼,摸過死人的呢?」蕾蓓卡將沒有戴手套的一隻手伸過去,圖綸輕輕接過,吻了一下。「好孩子,你要給父親寫一封信。」圖綸從籃子底部拿出了牛皮紙和鵝毛筆,還有一個瓶蓋大小的墨水瓶。「說你現在被軟禁在修道院,生活困苦,渴望回家。」

    「我從沒有過不渴望回家的時刻。」蕾蓓卡無動於衷。「可是契約這種東西,是父親都要為之低頭的,我這樣做是平添父親的煩惱。」

    「以前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現在做不到,但總得有什麼事情讓他下這個決心。你不必提到白岩城的任何事,信我會從阿勒薩派人送去,用不著經過白岩城的信使。」圖綸將紙和筆遞給她,「我知道他們扣押你的信件,不用擔心我做這種事,我就是為了這封信而來。」

    蕾蓓卡借著昏暗的月光寫著這樣一封心中醞釀很多遍的家書,卻總是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她現在並不是十分的思念家鄉,自從路西恩跟她許諾過什麼之後,她便覺得那裡不再是她的歸宿了。

    「願你早日回家。」圖綸接過信,摺疊好塞入信封中。他上下打量了下蕾蓓卡,她還穿著柯林斯的衣服,未來得及換下來。「這衣服的主人,正被他的兄弟囚禁著呢。」

    摩根格勞恩家的次子?路西恩竟做得出這種事。似乎是看透了蕾蓓卡的想法,圖綸也毫不吝嗇的要攻破她對長兄的最後一絲信任:「是啊,為了想辦法得到你,拿自己的胞弟要挾父母。」

    「除了信還有別的事嗎?」蕾蓓卡的聲音小得幾乎快要聽不見了。

    「沒有了,告辭。」圖綸將盛著餅乾的籃子放在她手心,如同靈巧的赫爾墨斯一樣消失在夜色中。

    少女即便是做了一場最兇惡的夢,也不會料到這封家信帶來的後果是什麼。

    「而我只是個送信的人,什麼也沒做。」圖綸在許多年後被夢魘纏繞時不忘為自己這樣辯護。



  
相關:    三國之巔峰召喚  陸少的暖婚新妻  星辰之主  婚約已過,腹黑總裁不放手  特拉福買家俱樂部  
(快捷鍵←)上一章 ↓返回最新章節↓ 下一章 (快捷鍵→)
 
版權聲明: 好書友王座之杯中的利劍之毒與黯影之酒第37章莎樂美所有小說、電子書均由會員發表或從網絡轉載,如果您發現有任何侵犯您版權的情況,請立即和我們聯繫,我們會及時作相關處理,聯繫郵箱請見首頁底部。
最新小說地圖
搜"王座之杯中的利劍之毒與黯影之酒"
360搜"王座之杯中的利劍之毒與黯影之酒"

html|sitemap|shenma-sitemap|shenma-sitemap-new|sitemap50000|map|map50000

0.3058s 3.7478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