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瓏.無雙局 第175章 兩個人的局

    一場雷雨打碎了隔在太陽與大地之間的遮幕。炙熱的陽光從澄清無雲的天空肆意地照耀著大地。

    從金殿大門處投進來的光亮比平時更為耀眼。盯著那處光亮久了,高坐在龍椅上的無涯覺得,那是一道門,通向光明與無上權威的門。

    他掃視著高大殿堂里的群臣。或許,他一直是看戲的人。一直看著他的臣子登台演出著一幕幕爭奪權利的好戲。

    這是譚誠登上東廠督主寶座十年來最沒臉的一次。當初接下護送侯繼祖時的話還迴蕩在金殿中,未曾從群臣的記憶中消褪。

    換成是其他官員,都察院的翰林們也許早就越眾而出,跪諫議罪了。內閣的數位大學士們早就議好定罪的條陳,只等著自己蓋上玉璽。

    然而今天早朝里群臣們的是什麼事呢?

    「還有什麼事比龍裔更為重要?」

    「江山傳承為重!皇上該立後了!」

    「臣等跪請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

    跪請他立後納妃的臣子跪得黑壓壓一片。

    無涯沒來由想起一句詩:烏雲壓城城欲催。

    侍立一側的素公公和春來不約而同偷瞄了皇帝一眼。皎皎如靜月的年輕皇帝像座玉雕,看不出絲毫表情。兩人垂下了眼,心裡為可憐的皇帝暗暗鞠了把同情之淚。

    金殿上出現了詭異的寂靜。跪諫的群臣無聲地展露著催逼的氣壓。無涯再看過去,除了譚誠,連親舅舅許德昭都跪下了。

    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終於轉過臉望向譚誠:「文武百官都跪求朕立後,譚公公還站著,是否對朕立後有異議?」

    下方垂頭跪著的朝臣們詫異地抬起了腦袋。驚奇的望著安坐在龍椅子上的皇帝與玉階之上站立的譚誠。十年,沒有人見譚誠跪過。皇帝這是怎麼了?

    譚誠目不轉睛地望著皇帝,輕撩袍角,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下了:「皇上,中宮不能虛懸太久。您該立後了。」

    聲音輕柔,神色和藹如長者。

    滿朝文武在立後這個問題上前所未有的統一。就算是九五至尊,也抗不住這等壓力。皇帝已經二十了,不立後,站不住理。

    無涯站了起來。

    他緩緩下了兩步台階,對著階下擺放的景泰藍仙鶴香爐用力踹了過去。

    哐當一聲巨響。

    仿若驚雷。

    無涯痛快了。

    「沈郎中撞死在這金殿之上!侯慶之抹喉跳了國子監御!侯繼祖夫婦來京途中意外遇刺!四條人命不夠多?!三十萬兩庫銀不夠多?!山陽縣淹死數千百姓不夠多?!今天早朝竟然沒有一本奏摺一位臣子提及這件事。反倒聯名催朕立後。都察院的御史都改做官媒了不成?」

    「皇上!這是兩回事!」都察院的御史們被嗆得臉色大變,咚咚以頭觸地,無比耿介地繼續死諫,「皇嗣關係著江山傳承」

    「三十兩萬銀子如果真被調包。能買多少兵馬?都有人想要謀反了,御史們不諫護衛不力的東廠,急著想讓朕生兒子,巴不得朕死了好迎立新君嗎?」

    無涯一如既往溫柔的腔調噎得御史們臉紅筋漲,指天高呼:「臣若不臣之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譚誠抬起了臉:「皇上。東廠護衛不利,請皇上責罰。」

    四目相對間,譚誠神色平靜。

    這句話一出,御史們和文武百官都噤聲了。皇帝敢罰嗎?

    無涯突然想通了:「東廠護衛不利,責譚誠二十廷杖!」

    譚誠恭敬地磕了個頭:「老奴領罰。」

    大概倒吸冷氣的臣子太多,叫人聽得清清楚楚。

    今天早朝竟然發生了這麼詭異的事。素來溫和沒脾氣的皇帝踹翻了香爐,譏諷了御史。譚誠跪了,還順從地領廷杖!正常嗎?太不正常了!

    然而這件事就這樣發生了。

    殿外廷杖落在譚誠身上的悶響聲如憑空夏雷,震得朝臣們惶恐驚慌。


    無涯回座坐了,聽完監刑的春來哆嗦地回報打完了。他淡淡道:「用朕的步輦送譚公公回去。太醫院遣太醫給譚公公治傷。此案交由東廠詳查。難道哪天查清此案,找回三十萬兩庫銀,朕哪天選秀立皇后!退朝!」

    離開金殿,無涯瞥了眼春來。

    春來懂了,聲道:「真打。」

    無涯蹙了蹙眉。

    彈劾譚誠的大好時機。舅舅許德昭卻保持了沉默?而譚誠,卻順著自己的心意,不僅跪了,還自請責罰?

    春來不懂,還替主子高興著:「皇上今天大顯龍威」

    後半句話被無涯冷冷的眼神逼得咽進了肚裡。

    最怕就是大海無波。群臣鐵板一塊。無涯心裡暗暗嘆氣。這種表面的威風有什麼用?能讓忠心譚誠的官員投向自己?

    「朕去瞧瞧譚公公。」

    譚誠趴在床上,藥香在室內瀰漫開來。御醫已經給他上過藥了。真打,依然不敢打重了。不過是皮肉傷而己。

    皇帝的倒來似乎在譚誠意料之中。譚誠走到今天,已無需對皇帝下跪,更不需要扮演忠心臣子。

    他真心實意向皇帝道謝:「皇上無需愧疚。老奴辦事不利,該罰。」

    無涯並不掩飾來意:「公公似乎很高興?」

    「如果侯繼祖不死。東廠想要摘清自己尚需時間。」譚誠微笑著道,「一頓廷杖換來東廠的清白,挺划算的。皇上大了,辨得清是非。」

    無涯想從譚誠手中索回權力。而此時,卻相信東廠與侯耀祖一案無關。

    譚誠輕聲感嘆道:「皇上是明君。」

    正因為他想做明君,所以他一定要給山陽縣淹死在大水中的數千百姓一個交待。譚誠倒是深知他心。

    了解對方更深的也許是敵人。無涯生出一絲荒謬的感覺:「群臣諫請朕立後。是公公的主意?」

    譚誠沒有否認:「過了八月節,皇上就二十一歲了,該立後了。」

    無涯懂了。譚誠藉此事看清楚朝堂上是否還有和他作對之人。同時讓自己清楚,侯耀祖案與東廠無關。

    「你不擔心朕懷疑東廠演了場戲,殺人滅口?」

    「皇上相信老臣,不會被三十萬兩銀子晃花了眼睛。」

    無涯站起了身:「這件案子,朕希望公公早天查個水落石出。」

    目送著無涯離開,譚誠收斂了笑容:「出來吧。」

    隔間的房門被推開,許德昭沉默地走了出來,坐在了無涯坐過的地方,目光複雜地望向譚誠。

    良久,他朝譚誠拱了拱手道:「佩服!」

    譚誠側轉身,以頭支著下頜淡淡道:「挨了二十廷杖,多分得五萬兩湯藥費。咱家也不算吃虧。」

    「公公身體要緊,回頭本官再囑人送五萬兩銀票來。」許德昭毫不猶豫道。

    譚誠沒有拒絕,只是一笑。

    這是一場局。做局的人是他和許德昭。偷換了三十萬兩庫銀。沒有許德昭暗中支招,侯耀祖不會想到隱瞞此事,私下籌銀。沒有兩人暗中支持,侯耀祖也籌不齊三十萬兩銀子修好河堤。

    「這水底果然藏著漏網的魚。」

    如果沒有人聽到風聲去毀壞河堤,將案情捅破。河堤依然完好。三十萬兩銀子不過是勒索富戶們為朝廷盡了心力。

    「確定是錦衣衛?」許德昭輕聲問道。

    譚誠搖了搖頭:「龔指揮使做不出毀堤之事。但他手下的錦衣五秀莫琴本不該殺了侯耀祖,卻殺了。這讓咱家深覺怪異。也許侯耀祖想進大理寺吐露的證據不是咱們知道的證據。」

    許德昭抿緊了嘴,露出兩道深深的法令紋:「侯耀祖能知道什麼?」

    譚誠笑道:「應該問莫琴迷暈李玉隼,從侯耀祖那裡聽到了什麼?」

    找不到莫琴。只能等。等著水底隱藏的魚自己再跳出來。

    兩人沉默著相對而坐。譚誠突然道:「前幾天咱家突然想起了松樹胡同。梁信鷗去瞧了瞧,裡面有了動靜。」

    許德昭眼睛亮了起來。



第175章 兩個人的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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