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在以後的很多年裡,潤潤都會回想起,在那個靜謐的初春夜晚,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少年太子的那一句『心中有愧』。
然而當時的潤潤,在聽到太子的這句話後,陷入了一種難以言說的緊張和震驚。她愣了愣,確認自己沒有幻聽,而後才訕笑道:「表、表哥同我開玩笑的吧?」
太子道:「你覺得,我現在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嗎?你覺得,我尋遍城外八間庵堂,在這凜凜深夜跋涉而來,就是為了同你開玩笑嗎?」
&潤潤語塞,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兩人靜坐了片刻,相對無言。
&了,夜深了,你早些休息。這幾日朝中多事,我過幾日再來看你。」最終太子開口道,話中語氣帶著幾分寂寥失落。
雖然方才那脫口而出的話,是他情之所至,但也是帶著幾分得到回應的渴望。可到底,潤潤一句話都沒有說。
太子起身告辭,很快就再次趁著夜色回去了。
他走後,潤潤輾轉反側。
太子怎麼忽然就跟她說這些了?他怎麼就心儀她了?
她什麼都不出眾,長得也不是特別好看,京城中比她長得好看的貴女多了去了。身份也不是特別高貴,雖然這兩年她爹在朝中如魚得水,聖眷正隆,可到底只是一介文士,家族底蘊並不深厚。
怎麼想,她都沒有想過,太子那樣高高在上的人會對自己產生情愫。
這一夜,潤潤自然是沒怎麼睡著的,第二天起來眼底更是一片濃重的青影。
回雪早晨見了她這臉色就嚇了一跳,頗為擔心地問起。
潤潤只說自己晚上被噩夢魘著了,因而沒有睡好。
連翹便自責道:「都怪奴婢前兒個同您說了沈家那庶姑娘的事兒,您一定是受了驚嚇,這才做噩夢了。」
潤潤也沒有解釋,只能心中默默抱歉讓連翹背了黑鍋。
用過朝食以後,回雪本是讓她在房中休息,潤潤卻執意去了靜妙師太處。
她心煩意亂,只求誦經念佛可還自己一個清淨。
在靜妙師太的處,潤潤同平時一樣看著佛經,聽著靜妙師太緩緩的誦經聲,和不徐不疾地敲打的木魚聲,她的心也慢慢平靜下來。
可靜妙師太卻很敏銳,放下木魚錘,將她招至身前,「今日可是有什麼煩心事?」
在她面前,潤潤不想隱瞞。她雙手合十,端坐在蒲團之上,誠心向靜妙師太請教道:「師太,我有一件事不懂,還請師太為我解惑。」
靜妙師太慈悲一笑,「你說來便是。」
潤潤道:「有一件人人求而不得的東西,突然到了我手裡,可我實在惶恐,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配不上。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是不是就是我的罪過?」
靜妙師太聞言再次笑了,「世界萬般皆有緣法,既給你了,便是你應得的。而你口中的所謂相配或配不上,不過是世俗眼光養成的標準罷了。這不是『罪』,這是你的>
&是……」潤潤猶豫著。
&然這樣,我也要問你一問。這樣東西於你,是否有心呢?」靜妙師太語調輕緩。
潤潤低頭不語。
的確,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對太子的感覺。
小時候,她還不明白『太子』這個身份,所代表的那至高無上的寓意。只把他當成如意的表哥,一個鄰家哥哥。
這個表哥會對她很溫柔地笑,會帶她吃好吃的,會在有人欺負她的時候挺身而出。好多次她陷入窘境,都是他將她從泥濘中救了出來。她甚至覺得這個表哥,無所不能,是世界上最厲害,也最可以依靠的人。
後來長大了,她也通達事理了。明白了兩人身份有別,開始下意識地和他保持距離。
可她心底是明白的,她對這個表哥的孺慕之情從未變過。
可她也確實沒想過,有一天要和他比肩而立。
她答不出靜妙師太的問題,因為連她自己都沒能明白,她到底是有心,還是無心。
這一天上午,潤潤都在思索著這個問題。
靜妙師太也沒有再繼續追問,而是留了時間和空間讓她自己好好想過。
這一想,就是許多天。
回雪和連翹見她有心事,旁敲側擊地打聽了幾次。
潤潤都沒有和她們吐露心事。
她們雖然擔憂,有心想要開解她,卻也不得其法。
私下裡,連翹便問回雪說:「是不是咱們在這裡待了太久,姑娘想著回家,這才悶悶不樂?」
回雪想了想,道:「我覺得姑娘倒像是有心事,從沒睡好的那夜之後,便有些不尋常。」
幾個丫鬟里,回雪向來是主心骨,連翹自然是覺得她說的更可靠,「可姑娘不同咱們說,咱們也沒有辦法。只是瞧著姑娘這寢食難安的模樣,實在讓人揪心。短短几天,看著人都清減了不少,讓人怪心疼的。」
回雪道:「姑娘不同咱們說,但總有她想說的時候。不然你下山的時候,想想辦法給如意縣主捎個信兒,她們倆向來親近,自然比咱們說得上話。」
連翹又奇怪地問:「如意縣主不是派了人同姑娘通信麼?將信件放在窗外便是,怎麼還要捨近求遠,再讓我去托人?」
回雪又說:「姑娘又不是蠢得,咱們在她眼皮底下捎信,那不是擺明了叫她知道嗎?咱們做奴婢的,私下裡一些事可以替主子分憂,擺到明面上,那就是越俎代庖了!」
連翹訕訕地閉了嘴,照著回雪說的去想辦法了。
不過月半庵位置偏遠,又在山上,能下山的只有負責採買的小尼姑。連翹雖然同她交好,卻也不放心將這樣的事托給她辦。她們姑娘現在正處在輿論的風口浪尖,行蹤也是要保密的。
連翹不是庵堂中人,是可以自由出入的。但潤潤一共就帶了她和回雪出來,一段時間見不到人自然是起疑的。
連翹再三想了想,最終選了一個天氣很好的早上,陪著負責採買的小尼姑一起下了山。
潤潤起身後沒有見著連翹,問起來。
回雪只道:「連翹性子跳脫,說這段日子在庵堂里實在憋悶壞了。今早起了個大早,陪著那下山採買的小師傅一道去了,讓我給她告個假,讓姑娘不要生她的氣。」
潤潤一想,連翹確實是坐不住的個性。讓她跟著自己在這樣的清修之地待這麼多天,確實是委屈到了。而且兩人從小一起長大,連翹有時候在規矩上確實有些缺失,這也倒像是她會做出來的事,便也沒有多想。
連翹那頭,她跟著小尼姑下了山,然後說自己要進城添置些東西,兩人約定了一起回庵堂的時辰,便分道揚鑣。
連翹進京後,先是在茶樓略歇了歇,花了兩個大錢買了碗茶喝。
早上的茶樓正是熱鬧的時候,人聲鼎沸的,三五人坐在一起,正各自說的興起。
連翹一邊喝茶,一邊聽著那些人說話。
不出所料,果然那些人正饒有興致地談論著當今太子的『風流韻事』。她家姑娘也在談論範圍。
不過那些人口無遮攔,說出來的話實在惹人討厭。說她家姑娘因為落水被太子救起,從今往後婚事上怕是難了,宮中也沒說因為這件事要給她名分,所以太子太傅一氣之下,將自家姑娘給送去庵堂落髮出家了。
說的有模有樣的,若不是連翹明確知道內情,還真要相信了。
她氣呼呼地聽完,扔下茶錢就往成國公府去。
潤潤在場合中更願帶著回雪和玲瓏,但私下裡,還是連翹跟著她的時間最長。所以成國公府的門房對她也是認識的,見了她就趕緊上前:「什麼風把連翹姑娘吹來了?有什麼事您親自過來了?」
連翹也不同他客氣,怕被有心人瞧見自己來成國公府,就趕緊先跟著門房進了府,「是我家姑娘的事,如意縣主如今可在府里?」
那門房道:「實在不巧,我們縣主今兒個一大早就跟著夫人進宮去了,眼下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不然您進去歇歇腳,等上一等?」
連翹搖頭。她是沒時間等的,從月半庵到京中已經走了許久,再耽擱下去,就誤了回去的時辰了。於是便同門房道:「麻煩您給縣主通傳一聲,讓她有空的話來瞧瞧我們姑娘。」
門房應下,連翹又塞了裝了銀錁子的荷包給他,這才急匆匆地往城外趕。
儘管連翹覺得自己腳程不慢,可還是誤了和小尼姑約好的時辰,那小尼姑足足瞪了她半個時辰。
月半庵規矩嚴,晚回去了自然要受罰。
那小尼姑也是怕連翹對山路不熟悉,找不到回去的路,這才等著她一道回去。
連翹心中過意不去,連連道歉,想給些銀錢彌補。
但對方沒肯收,只說無礙。
一直到午飯前,連翹才回到了潤潤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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