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華縣,恩華王府邸。
有人著一身男子騎裝,從一匹棗紅色駿馬上搭弓射箭,一箭破空而出,直直向一個被綁在樹上的人身上射去。
那人驚恐得想要大叫,卻被死死地捂住嘴巴,他只剩下雙眼目眥盡裂,看著那箭矢向他飛來。
咚得一聲,箭矢微偏,從他脖頸旁擦了過去,樹上的人冷汗淋漓,卻逃出了一命。
但馬上的人卻臉面陰沉,可忽的又笑了一聲。
「是我箭術還有待精進,還是你命太好?」
她說完,叫了手下的人把這樹上的人待下去。
「明日再來,我看他到底能在我箭下活幾日。」
樹上那人聽見這話滿臉驚恐,幾乎要跪下身去,卻被人拉著,拉出了馬場。
馬上的人則翻身下了馬,遠遠地穿過馬場,往一旁的宴廳走了過來。
檐下橫排擺著□□張紫檀小桌,每張桌子上都放著質地上乘花飾精美的金壺螺杯。婀娜侍女魚貫而過,斟酒續茶,擺盤放著,坐在桌前錦衣華服的貴人們一邊閒適地飲酒吃茶,一邊閒聊兩句。
當下見來人從馬場回來了,有人道了一句。
「不過是個偷東西的毛賊,榮樂你打一頓放了算了,折騰他作甚?」
榮樂縣主朱意嬌卻笑哼了一聲,她也落座下來,舉起手邊茶碗一飲而盡。
「我可不是那普渡眾生的菩薩,誰惹了我,誰就得死,不然豈不是誰都能欺負到我頭上來?」
勸她的人自討了個沒趣,「罷了罷了,你是父王的眼珠、心肝,自是同我們不一樣的。」
這話朱意嬌沒有反駁,反而揚起了下巴來。
她父王恩華王有七個兒子,但獨她一個女兒,她確實是被父王捧在手心長大。
可這世道是男人的世道,父王再疼愛她,也不能帶著她上陣,分給她兵馬,反而他這些兄弟們,各個緊隨在父王身邊。
她也想做個男人,偏就生了個女兒身,越是想為父王分憂,越是用不上力氣。
幾月之前,她發現父王瞧中了那寧夏前衛的武將滕越,想將滕越收歸麾下,但那滕越卻始終不搭她父王的話。父王無計可施,心中可惜得不得了,她怎麼能讓父王這般憂愁,當即提出要讓這滕越做她的儀賓。
做了她榮樂縣主的儀賓,就是她恩華王府的人了。誰料她遞出了意思,滕家居然一月之間給滕越娶了個妻子回來。
這豈是拒了她的意思,這分明是狠狠打她父王的臉。
滕家這般不知好歹,就別怪她不客氣了。
朱意嬌叫了身邊的侍衛過來。
「這麼多日了,那伙土匪到底完事了沒有?若不是父王不許我亂來,我還要借一夥土匪的手?」
侍衛眼下並沒得到白鳳山的消息。
朱意嬌臉色沉了下來,一眼掃到了侍衛臉上。
侍衛心下一顫,急忙跪下請罪。
朱意嬌卻道。
「你今晚就過去,我可沒有耐心等了。趕緊先把那鄉下女弄死,最好把屍身掛在官道邊,讓人都來看!」
她說完,慢慢舉起螺殼鑲金的酒樽,細細品了一口杯中美酒,眼睛沉醉地眯了起來。
「一個鄉下來的女子,一個草葉上的螻蟻,又不是誰家的貴女,弄死了又能怎樣?我倒是要看滕越,到底要不要向我恩華王府低頭!」
*
白鳳山寨。
土匪見鄧如蘊還敢跟他們提條件,不由地對這位將軍夫人高看兩眼。侍妾同另個匪賊將鄧如蘊姑侄送出了大堂,一路送去了後面的院子裡去。
院中到處都是看守的土匪,無不帶著刀槍在身,鄧如蘊只來得及匆忙看了兩眼,就被那侍妾帶進了一間房中。
鄧如蘊沒有點燈,只有院中的火把隱約投進些明滅不定的光亮來。
玲琅驚怕地趴在她懷中不敢亂動,小手緊緊攥著姑姑的衣衫。
「姑姑,姑父會來救我們嗎?」
姑父... ...旁人家的姑父嗎?
鄧如蘊眉眼垂落下來。
她倒不覺得滕越完全沒可能拿人換她,可這些土匪又豈是吃素的?真換假換誰能知道?
與其把命交到別人,哪怕這個人是滕越,還不如她自己緊緊地抓在手中。
她摸了摸玲琅的小腦袋,說別怕,「沒人來救我們也沒關係,姑姑很厲害的,姑姑會把玲琅護好的!」
玲琅睜著大眼睛抬頭向她看來,小胳膊緊緊抱住了她。
「玲琅知道!」
鄧如蘊將她摟在了懷中。
窗外的火把照進來的光亮像鬼魅一樣張牙舞爪。
鄧如蘊心裡發苦地笑。
她摸了摸腰間繫著的一隻鼓鼓的荷包。
她只是一個製藥賣藥的藥女,怎麼還有一日,要在山寨里同土匪謀皮?
*
白鳳山南。
兵馬列陣,火把連天,有人舉了一支穿了信的箭疾步奔來。
箭上穿著信,佟副將立時上前替滕越取了過來,展信一看,臉色一變。
「將軍,他們真把夫人和孩子擄走了,讓咱們放人!」
這話說出,被五花大綁在馬上的二當家就笑了起來。
「滕將軍,你夫人和孩子都在我大哥手裡,怎麼樣?要不要把我等送回去,換你夫人下山?」
他說著,還嘖嘖兩聲,「滕將軍不會不換吧?」
滕越沒有可選。
「換。」
他這話出口,一幫土匪可就笑了。
可這也不過是一夥土匪罷了,他自有一百個辦法蕩平,但若是連自己的妻子都護不住,他在軍中也不必混了。
他立時讓人前去同白鳳山裡的大當家交涉,不時,親兵去而復返。
「那土匪要那夫人和孩子換將軍手裡所有匪賊,還要求官兵退開山下三里地,在山寨門外當面換人。」
滕越不意外,土匪拿住了他的軟處,知道說什麼他都會答應。
可他不答應又能怎麼辦?
她... ...到底是被他連累的。
滕越應了,讓佟盟把這些土匪都攏起來帶上。
「我親自過去。」
土匪雖然可惡,但夫人也至關重要。佟盟把這些土匪用一根長繩全穿了起來,穿螞蚱似得拉成了一條。
土匪各個一副揚眉吐氣的模樣,那二當家更是戲謔道,「原來滕將軍也是疼夫人的,怎麼先前一不高興就把人家攆出城來?」
佟盟見這賊得了便宜,竟還敢嘲笑將軍,立刻讓人把他這大嘴巴給堵了。
那二當家朝著佟盟瞪眼,嘴裡含混罵了些什麼聽不清。
但他方才那話,滕越卻聽了個清清楚楚。
他也沒說錯,確實是他把她趕出西安府來的。他不但把她趕了出來,甚至半路遇上,都不曾跟她見面。
滕越不知她心裡到底會怎麼想,也不知道她那麼努力地,為自己做了這麼多自救之事,最後還是被土匪強擄上山,到底是如何的心情。
非是她無法自保,而是她形單影隻地還帶著孩子,身邊卻連個能護她一把的人都沒有。
而他這夫君,卻對她的事什麼都不知道。
他垂下了眼帘不再多言,只吩咐快速往山下寨門口而去。
然而土匪卻狡猾的很。
滕越到時,只看見土匪大當家帶著人手站在山寨土門樓上,卻全然不見她和孩子。
滕越問了過去,那大當家道。
「將軍放心,夫人和孩子都好生生地在我寨子裡吃茶呢。只是我家兄弟們都在你手中受了傷。將軍若是誠意想要換人,不若先將家小弟送來,我見他無恙,自然將夫人和孩子放出來與你相見。」
這話說得滕越眯起了眼睛。
「你們總得讓我先見到人吧?」
大當家見狀只能叫了人,「去,把夫人和孩子請過來!」
滕越一路跟看了過去,見大當家吩咐的小土匪不知為何腳步有點踉蹌,似乎不止是他,守住寨門的持刀匪賊之中,也有些人身形不太穩的樣子。
誰料就在這時,守門的土匪中,忽然有人咣當倒在了地上。
門前立刻有了亂象,土匪皆手忙腳亂起來。佟副將看得迷惑,「這些賊人不會在演戲吧?」
然而話音未落,滕越忽的搭箭,朝著土樓下的匪賊射了過去。
他三箭連發,箭矢倏然飛去,照理土匪必然拔刀擋箭,可不知怎地,這些土匪竟多半動作遲緩,莫說擋箭,有人甚至連刀都沒能拔出來,好似脫了力一般。
滕越見狀一聲令下。
身後官兵盡數往土匪寨門撲去。
那大當家先還叫囂抵擋,可他手下的匪賊卻一個接一個地脫力倒地,像是重了迷昏的藥一般。滕越的兵馬幾乎毫無阻擋就直直衝進了山寨里。
那大當家的還有人護著邊退邊戰,一路退到山腰間,眼見頹勢已定,此刻也顧不得自家弟弟了,同親信往另一邊殺將出去。
大當家熟悉地勢,接著地勢的便宜殺出了一條血路。
滕越一時間倒也顧不上他,只能另派一隊人去追,又他叫了佟盟收拾其他賊匪,自己縱馬往山頂的寨子躍去。
可他到了山寨頂上,將整個山寨搜羅一空,卻根本沒見到她和孩子。
反而部下綁了個人過來,在他身上發現了恩華王府的佩刀,這人身上沒傷,只是昏了過去,但身旁卻有一灘血跡。
那血跡一直往北面群山之間延伸,最後消失在林中不見了。
滕越愕然怔在了當場。
白鳳山的土匪抓她,不光是因為想要拿她要挾,還是因為本就盯上了她,拿了恩華王府的錢,殺她報復滕家。
土匪要抓她當人質,恩華王府的人要殺她,她早就有所察覺了,但他對她的態度卻是那樣的冷漠。
所以,她沒指望他會救她,也不覺得他會用十幾個土匪換她和侄女一命,她身上一直備著不知從哪兒來的迷魂藥,她迷倒土匪想要逃出去,卻又遇上了恩華王府的侍衛... ...
一道一道,一關一關,她根本沒有靠任何人,就這樣逃出了生天。
甚至,她不敢相信他能把她護好,全然沒有往南面他陳兵的地方跑去,反而往遠離他的方向,逃進了北面的群山之中。
她的血跡滴滴答答地落在向北的泥土草葉和樹枝上,滕越心下發顫,一路沿著她的血跡往北面尋,但尋到一片池水時便再也不見了。
她在這池邊洗掉了血跡,帶著孩子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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