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天之後阿貴終於載著那管家回來並帶回一個車軸,又請人幫著他們換好。
管家要給顧孟平車軸錢,顧孟平只肯讓那換車軸的人收了錢,自己卻不收錢。
「這位小哥,我們家姓蕭,是北面和興鎮的,你若是有什麼事用得著我們的只管在鎮裡問一聲,整個鎮上只有我們一戶蕭姓,自然就能找到我們。」管家見到他不肯收錢,也只得做罷。
顧孟平卻是微微一愣。
和興鎮好像只有一戶姓蕭的,幾十年前這戶人家逃難去了京城,聽說那家的林老主母年輕時做了薊遼總督蕭金鉉的乳母,後來年紀大了就想回到老家榮養,蕭金鉉給老乳母請了一個七品的孺人誥命,每年都會派子弟看望林孺人。
想到這裡,他往路邊的青色帷幕處看了一眼。
莫非帷幕裡邊就是蕭家的家人?
想到這裡,他不動身聲的轉過頭去。
越是大戶人家越忌諱有人覬覦內眷,若真是蕭家的內眷,他冒冒失失地看過去極是失禮。
見到他聽到薊遼總督蕭金鉉的名諱也沒有動容,管家不由贊了他一聲。
眼見得天色晚了,若是再不走怕老和尚等得急了,顧孟平提出告辭,在管家的千恩萬謝聲中與阿貴一同往楓林寺而去。
待他們走後,路邊的青色帷幕輕輕掀起一角,一個青年美婦扯著個女童緩緩走了出來。
「他怎麼不要錢,我看他穿得極是寒酸?」那女童韶顏稚齒,一雙剪水雙瞳如同會說話般,好奇地往顧孟平離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那小哥莫看穿著寒酸,可是談吐舉止絕對不凡。」青年美婦扯了她一下,笑道:「宛怡,快點上車吧,再不上車的話就要晚了,乳祖母怕是要擔心呢。」
名叫宛怡的女童順從地點點頭。
因路上耽誤了,等顧孟平他們到楓林寺後,斜陽正慢慢向山後落去,天邊晚霞如火,將楓林寺染透。
老和尚不放心他,派義淨在山下等。見他平安回來,老和尚念了聲佛號。
當得知顧孟平晚歸因在是路上幫了別人,老和尚臉露笑意,「與人方便,與已方便。今日你幫了別人,他日必有人代他十倍還你。」
又見他說話間臉露疲色,老和尚關切地道:「你在路上走了這一日,想必也累了,廚房裡留的有齋飯,你先去用齋飯。用完了後也不用過來請安,只管去休息。」卻閉口不提老族長送來的那一車糧油,也不問顧孟平在顧府遇到了什麼事情。
顧孟平知道老和尚必是不會收那一車糧油,臨上前就特意吩咐了阿貴,讓他把大車放在山下一戶佃戶家中。
想必明日老和尚就會派義淨下山,把那些糧油分發給山下貧苦的佃戶。
至於在顧府的事情,老和尚不問,他自然樂得不說。
顧維盛待他如何,謝氏待他如何,對於他來講都無所謂,不過是兩個陌生人罷了。既然能狠心將親生的兒子丟棄在路邊,這樣的父母只需要敬而遠之即可。
他唯一可憐的就是江氏,連親生兒子都沒能看上幾眼就過世了。
他原本就沒有將顧家放在心上,這次在西大房受了冷落心中倒也沒有什麼失落,每日裡該做功課就做功課,該鍛煉身體就鍛煉身體。
見他這樣,老和尚倒也放下心來。
過了幾日,他開始跟著老和尚學習《漢書·藝文志》。老和尚教導他並不按步就班,只是以興趣來教。剛剛學完《榮枯鑒》教導他如何為人處事,這幾日就開始讓他學《漢書·藝文志》。
用老和尚的話來說,『不通《漢書·藝文志》,不可以讀天下書。』
這一日做完早間的功課,顧孟平背著竹簍準備去山中割草餵豬。
還未走出山門,就見到盈袖蹦蹦跳跳地走了過來。
「哥哥,你去割草嗎?」小孩子的憂愁來得快去得也快,盈袖早已忘記前些天有兩個婆子要把她發賣的事情。
見到她,顧孟平不由眼笑眉舒,蹲下了身子,「哥哥要去打豬草,盈袖在寺里乖乖地等哥哥回來好不好?」
顧孟平說著話做了一個吃糖的手勢。
果然,盈袖的一雙秋水剪瞳瞬間彎成了月牙兒,用力點點頭,「哥哥快去快回。」
顧孟平揉了揉她的總角,心中掠過一絲嘆息。
也不知是哪家的父母捨得丟棄如此漂亮的女娃,若是放在後世,她定然是父母手中的寶貝。
可是現在,她卻生活在寺廟裡,美貌甚至為她帶來了災難。
上蒼真是不公平!顧孟平甩甩頭。
大踏步地走出山門。
他不知道,當他的身影消失在山間小道後,明空老和尚出現在山門處。他望著顧孟平消失的地方,站立了良久。
山風颯颯,吹動了他灰色的僧衣。歲月在他臉上留下如刀刻般的痕跡,兩隻深陷的眼睛,深邃而明亮。
須臾,他垂下了眼帘,緩慢地轉身往禪房走去。
一陣山風吹過,響起了近乎呢喃的話語,「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謙,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辯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圓而幾向方矣!」
若是顧孟平在,他一定會驚奇不已,因為這是莊子的《齊物論》。
一盞茶後,老和尚穿上了一件待客的僧衣,盤腿坐在禪房中的蒲團上。
仿佛在等什麼人。
半個時辰後,山下由遠至近駛來了一輛馬車。
大宗老太爺顧榮長被人扶著由馬車上跳了下來。
望向山上的目光晦暗不明。
……
山間小道,溪水旁。
顧孟平倚坐在一棵歪脖老樹下,看著兩隻梅花鹿飲水。
此山是顧家的私產,平時沒有人進山拾樹枝,也沒有人敢進山打獵,所以山間的小動物極多。
經常走著走著就能看到幾隻野兔鑽進了灌木叢。
這兩隻梅花鹿也不知是何時來此的,自從來了之後好像喜歡上了這座山的清靜。
顧孟平每次上山下山都能看到它們。
梅花鹿是一公一母,公的是幼仔。
每次喝水的時候,母鹿都會跟在小鹿身後,若是有什麼事情就會立刻出聲示警。
而後護著小鹿快速逃跑。
看到母鹿對小鹿這番慈愛之情,顧孟平不由得心中苦澀。
鹿尚知愛護幼仔,何況人乎?人難道還不如畜生嗎?
不愛護他就罷了,怎能隨意拋棄在路邊?怎捨得對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嬰兒下如此的毒手?還說什麼希望這孩子將來能有個福緣被善心人拾到……這樣的父母,不配為人父母。
他穿來了,以前的顧孟平怕是早已經在野外死去了。
被啞巴沙彌義淨撿回去的是穿來的『顧平』,而不是以前的『顧孟平』。
想到這裡,他將手搭在眼上,望著一碧如洗的晴空,想起這幾日老和尚的欲言又止,長長地嘆息。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等他回到楓林寺,發現來了客人。
明空老和尚的禪房被人擠得滿滿當當,坐了六七個人。
顧孟平長吸一口氣平復了心情,衝著坐在正中的老和尚長揖一禮。
他雖是在寺里住了十一年又有了法號,老和尚卻從來不讓他行僧禮。不僅不讓他行僧禮,還處處教他世間的禮儀之道。
見到顧孟平身著僧衣卻行著揖禮,身為他父親的顧維盛,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眼中半是羞憤,半是惱怒。
「大師父叫我等上山就是為了接這個逆子下山?未免也太過抬舉他了。」顧維盛哼了聲,將臉別到旁邊。
大宗老太爺顧榮長恨鐵不成鋼地瞪了顧維盛一眼。
怪不得西大房沒落了,僅看這個不成器的顧維盛就能看出是為何沒落。
連他這個老族長在老和尚面前都是恭恭敬敬地不敢有半點差池,他卻敢對著老和尚大呼小叫。
老和尚面上卻是帶著慈祥的笑,眼睛只望著顧孟平。
對於顧維盛的行為仿佛根本沒有看到。
大宗老太爺顧榮長心中嘆息,老和尚是什麼樣的人,家族中已經極少有人知道了。他也僅僅是仗著年紀長些,才知道了那麼一丁點。可是在他父親在世的時候就曾叮囑過他,只要老和尚在,顧家不會有大禍。
父親為什麼這麼說,他不敢問,也不能問。
僅憑著老和尚年紀過百,就值他尊敬。
「孟平,今日我領著你父親還有你叔父和從堂大伯父、族叔父一起來接你回家。」大宗老太爺顧榮長說了這話,顧維平、顧維愈、顧維德就拿眼看向了顧孟平。
接他回家?顧孟平看了老和尚一眼。
老和尚微微闔下眼帘,可是透過睫毛依舊能看到他濃濃的關切和不舍。
顧孟平捨不得老和尚!更何況他近幾年身體日漸不好,他怎能放心在這個時候回家?
「寺中人手少,族重孫想再留在山上幾年……」顧孟平想了想後,起身揖首。
大宗老太爺顧榮長手扶鬍鬚,微微頜首。
這孩子就是孝順,也不枉老和尚養了他十一年。
顧維平、顧維愈、顧維德三人也聽明白顧孟平話里的意思,紛紛點頭。
顧維盛心中卻是咯噔一下,臉色漲得通紅。
自從東府的大堂兄顧維愈回到遂平後,就因為顧孟平的事情尋過他好幾次。每次說的不外乎是讓他愛惜羽毛,莫要苛刻庶子,將來落一個刻薄的名聲。話里話外還透露了為什麼這些年來他一直中不了進士,就和德行有關……
一想到就因為這個庶子讓他這十幾年來都閒居在家,因為把顧孟平遺棄在路邊而生出的愧疚早已經消失不見。
「你嫡母身體不好,每日還要強撐著主持中饋……你身為庶長子,不思孝敬父母,只知道在山上偷奸耍滑,這是何道理?」
此話一出,顧維平、顧維愈、顧維德三人的臉立刻黑了下來。
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知道反哺老和尚教養之恩,不願下山去享富貴,單單這份胸襟說出去都夠讓人敬佩的。你身為他的父親不僅不為他的這個行為高興,反而將自己的兒子描述成不孝、不義、不仁……
顧維愈一想到自己和這樣的人居然是從堂兄弟,覺得腦仁都是疼的。
怪不得臨行前父親一再交待,讓他儘量約束西府各人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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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記上傳章節了,好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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