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維愈一夜未睡,在西府和大宗來回跑,即沒找到陶夫子也沒找到程夫子,兩家的家人都說他們不在家。等他心力交瘁的倒在床上時,已經快寅初(凌晨3點)了。
不過睡了盞茶時間,他猛地自床上躍起。
不好!今日是維宏出殯的日子。
他急勿勿地命令丫鬟替他穿衣,董大太太睡得迷迷糊糊地,見到丈夫起身不免嘀咕了一句為甚這麼早起床。
被顧維愈當著丫鬟和婆子的面好一通臭罵。
董大太太氣得雙眼圓睜……
城南,兩榜巷子。
籠罩在黑夜中的外三房,燈火通明。自昨夜起,許多街坊鄰居帶著四色紙禮前來弔唁。
顧孟平來到時,老安人正站在院外和兩個年紀相當的老學究說話。
見到一個穿著僧衣的人過來了,而且老安人還笑臉相迎,其中一個老學究不由多看了幾眼。
老安人就笑著將顧孟平引薦到倆人身邊,「這位是陶夫子,字清承;這位是程夫子,字澤友,都是老婆子先夫的同年好友。這位是楓林寺明空大師父的高徒,這些日子維宏和尤氏的葬禮上多虧有這位……公子在……」最後一句話卻是向兩位夫子介紹顧孟平的。
顧孟平還不覺如何,兩位夫子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難道老安人就不知道明空大師父收留的是顧維盛庶子嗎?可見老安人臉色如常地看著顧孟平,倆人互視了一眼後將話又吞回腹中。
「但不知今日摔老盆兒和扛幡的是誰?」陶夫子清了清喉嚨道。
老安人嘴角抽了一下,強笑道:「是嘉木!」
「不是說西府要把嫡……」程夫子剛說到這裡,就被陶夫子用手指捅了捅,再也不往下說。
陶夫子看了一眼束手站在旁邊的顧孟平道:「不知升龕點主和迎接路祭的人都選定了沒有?」他說的升龕點主是指用硃砂筆往牌位上原來寫的「王」字上加一點,使「王」字成為「主」字。俗稱「成主」,即成為神靈之意。
按理說,顧維宏屬於枉死是不能點主,可他死得委屈,妻子又死得壯烈,陶夫子有意抬舉外三房這才有此問。
老安人聽了這話略有些激動,衝著陶夫子莊重地行了一禮。
「不是我不願意點主,實在是本事不夠,我已請了本縣的儒學教諭來,請他為維宏夫婦點主。」陶夫子唏噓著,「至於迎接路祭的人,就由我和澤友兄負責了。」
「多謝兩位夫子高義。」老安人險些哭出來,拿袖子不停地擦著眼角,「若是不方便,那主位就不用點了。」她怕教諭被西府的人記恨。
陶夫子搖了搖頭,低聲道:「教諭與我是兒女親家,有什麼方便不方便的?」他小兒子是本省學道的得意門生,自然不怕顧府的人。
程夫子也出聲勸她。
顧孟平站在旁邊,則是聽得心驚不已。兩位夫子居然是顧氏族學的教學夫子,他們出現在這裡,是不是與顧家翻臉了?教學的夫子與主家翻臉而且公然參加外三房的葬禮,恐怕顧家要惹來**煩。
可這事他來不及細思,因為馬上就到了出殯的吉時,顧孟平持著木魚走在棺木後面。
兩榜巷,立時哭聲震天。
老安人若不是被人攙扶著,幾乎要暈倒在地。
還未出巷口,顧孟平便覺得扶棺的人中多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身邊也多了幾個手敲木魚的得道高僧。
顧孟平看了看顧維愈,顧維愈看了他,相互頜首致意。
繞遂平一周後,顧孟平才發覺,明明半個時辰就能走完的路,送葬隊伍走了足足三個時辰。
每逢一個路口,都有街坊們設的路祭。更有不少衣衫襤褸的乞丐和短褐打扮的人跪在路邊,衝著棺木磕頭。
走到東府附近時,董大太太身著白色麻衣,面容肅穆地遙遙行禮,身後跟著手捧靈牌的顧泊約。
大宗外,老族長柱著拐杖,顫顫巍巍地站在靈棚中……
整個遂平,仿佛都沉浸在悲傷中。
只有西府的大門緊閉,宅院黝黑靜謐,沒一點聲音傳出。
……
謝氏很痛苦,也很憤怒,可心中更多的卻是恥辱。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自古以來的公道。
更何況殺的還是自己親族人……
當她知道外三房要仲康承嗣時,雖是心中不滿不舍不願,可到底理智戰勝了母愛。
父債子償,天道循環。
聽著喪樂由遠而近,由近再遠,她轉首和秋嬤嬤說話,「老祖宗此舉,斷了西府的氣數。」
秋嬤嬤不敢接這話,只是將頭垂的更低些。
謝氏往窗外瞧去,只見一顆啟明星遙遙掛在即將黎明的東方,看了半晌她喃喃道:「想來這會信也該到京城了吧。」
秋嬤嬤知道謝氏說的信是指被她丈夫送到京城的那封信,想了想後道:「多半這會到了,要不然太太先眯片刻,這天已亮了,一會還要向老祖宗請安呢。」
「請安?」謝氏聽到這兩個字驀地怒了,她猛地站起來,繞著屋子轉了兩圈,「我今日下令讓搭個靈棚送送維宏夫婦倆,她後腳就叫人給拆了。西府今日把人都丟光丟盡了,她還有臉叫我去請安?」
秋嬤嬤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嚇得向後退了幾步。
謝氏看了她一眼,再看了看空無一人的雕紅漆戲嬰紫檀大床,沒好氣道:「四爺在哪?」
秋嬤嬤不敢說話,往翡翠那屋撩了撩眼皮。
謝氏頓時氣得渾身發抖,隨手拿起一個青釉蓮花瓷碗向地上砸去,瓷器撞擊地面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瓷碗碎裂成幾塊。
……
下午,整個葬禮儀式才結束。
街坊鄰居們架著已經哭昏過去的嘉木和老安人回到外三房。
顧孟平和顧維愈跑前跑後主持事情。
顧孟平就罷了,別人也不知他的真實身份,可顧維愈一個朝廷的官員,卻甘願在外三房受驅使。
令所有人都大跌了眼睛。
那些原本不敢參加葬禮的族人,也急忙趕來弔唁。
雖然他們來的晚了些。
悠悠醒轉後的老安人聽到魏三渾家說起這些事情,怔忡了良久。
她請了顧維愈和顧孟平說話。
顧維愈臉上滿是愧疚之色,一進屋就行了個大禮。
顧孟平更是不敢怠慢,跟在顧維愈身後同稽首。
老安人先看看顧維愈,再看看顧孟平,而後深深嘆了口氣,「愈大爺何苦如此待老婆子?」
顧維愈垂首,保持著稽首的姿勢,「只因維愈心中有愧!有悔!」
老安人再度嘆息一聲,強撐著想要站起,站了幾站卻最終倒回在椅子上,她苦笑著搖搖頭,「愈大爺的心意,老婆子領了!老婆子也明白,也清楚,更是了解。可是愈大爺也得考慮考慮老婆子的處境……」她輕聲喚起了維宏的名字。
「早年喪夫,老年喪子,膝下無孫……」
「愈大爺,若是換了你,你會如何處置?」
「若是有人殺你父,逼死你母,你會如何?」
「再或者,有人殺死泊約,又逼死泊約妻子,你會如何?」
顧維愈『蹬蹬蹬』後退三步。
良久,他方澀聲道:「侄兒願再與西府商議,還望嬸嬸再給些時間。」
「給你時間?」老安人苦澀一笑,「誰又給老婆子時間?」
她說著,將一塊染了鮮血的帕子放到桌上,「老婆子沒多少時間了。」
顧維愈和顧孟平當即怔住了,臉色駭得發白。
「老安人……」顧孟平正準備說話,卻被身後發出的聲音生生壓回舌底。
「萱堂勿惱,且聽我一言……」
所有人,都將頭轉到了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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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堂:古時,母親居室前經常會種萱草,古人便雅稱母親所居為萱堂,萱堂也代稱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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