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三房的老安人一路由顧孟平攙扶著回了城南。
其實老族長是準備了馬車供她乘坐的,可她以走路有益身體的藉口給拒絕了。
老安人眉眼彎彎,喜悅之情溢於言表,每遇到一個熟識的人,總會將顧孟平扯到身前,大聲道:「這是我孫子,叫孟平。」
和老安人說話的,先是拱手道賀,而後就將目光落到顧孟平身上。
顧孟平坦然自若,該輯首時就輯首,該頓首就頓首,不卑不亢。
頓時得了諸人的讚嘆。
老安人就更加滿意了!走的更加慢。
甚至多繞了幾個巷子……
他們祖孫如此歡喜,西府卻如同剛剛經歷了一場戰爭。
顧維盛怒氣沖沖地看著謝氏,臉色鐵青,「一個縣丞,你還好意思去求你兄長?你把我的臉面往哪放?」
謝氏被他氣得眼前發黑,強撐著道:「縣丞又如何?你可知上一科的狀元只做了知縣?國朝立國已久,哪個職位上都有兩三個人在搶,能做個縣丞已是不錯了。」
「他是他,我是我!」顧維盛梗著脖子,怒不可遏,「狀元郎有個當詹事府右庶子的爹嗎?狀元郎有個當戶部左侍郎的大伯嗎?狀元郎有個前朝內閣大學士的岳父嗎?你拿我和他相比,你居然拿我和狀元相比?」
「他比得過我嗎?」
謝氏暈倒在地。
城南,兩榜巷,外三房。
嘉木由魏三渾家陪著站在門檻內,看著由鄰居簇擁著走過來的老安人和顧孟平,臉現燦爛的笑容。
「祖母……弟弟……」她歡歡喜喜地跑出大門,行了個福禮。又伸出手去摸顧孟平的頭髮,顯見得極為喜愛他。
顧孟平冷不妨被人真當做小孩子看,不由得慌了手腳。一時間保持著輯首的姿勢,退也不是,擋也不是,就這樣愣在那裡。
老安人哈哈大笑,啐了嘉木一口,「你這孩子,作弄你弟弟做甚?」她又挽住顧孟平的胳膊,「好孩子,莫生你姐姐的氣,她最是淘氣。」
顧孟平卻已經是恢復了正常,忙笑著道:「沒有沒有,孫兒只是從來沒有被姑娘……呃,姐姐給摸過頭……」他此時年紀還小,可偏偏一身的老氣橫秋,說起話來也是四平八穩,頗有些滴水不漏的感覺。
幾時有過這樣的失態?
老安人『噗哧』一下笑出聲來,眼角看到院門前掛著的白燈籠,猛地板起面孔。
兒子兒媳剛剛過世,怎能為得個孫子而得意輕狂?
此時,得了消息的四鄰和街坊已經開始過來道賀。
魏三忙從家裡取出了瓜果和茶水招待賓客,他渾家則是領著幾個媳婦子穿梭在諸人中間續水倒茶。
外三房,一時又忙碌了起來。
那些還記得顧孟平相貌的不免就私下議論起來,當聽到顧孟平的身世時,不免唏噓。
剛出生一年就被扔到路邊自生自滅,好不容易被楓林寺老和尚養到十二歲,卻又被出繼到外三房為嗣孫。
爹不疼,娘不愛……
不免就有心軟的老人多流了幾滴淚。
也有自持身份貴重的,走上前說教顧孟平幾句,令他務必孝順老安人,愛護嘉木,不要叫外人欺凌了她們去。
顧孟平叉手而立,臉上帶著卑謙的笑容。無論是誰來說,必是笑臉相迎。
諸人對他的好感更重了。
就有老成持重的和老安人說話,「但不知這位哥兒以後怎麼稱呼?」
老安人就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以前叫顧孟平,以後依舊叫這個名!」一副有孫萬事足的表情。
那人就將『孟字終究不好,叫人一聽就知道是庶子』的話咽回了腹中。
也有人問,「不是聽說西府不許平哥兒再叫這個名了嗎?」
老安人就將手裡抄來的一頁族譜放在眾人面前,驕傲地昂起頭。
有那識字的一看,大聲念了出去,「顧孟平,原西大房庶長子,生母江氏(逝),出繼同族維宏為子。」
眾人一聽,便拱手向老安人賀喜。
待得賀喜聲落下,老安人大聲道:「這次平哥兒來我外三房承嗣,乃是本縣高縣尊主持儀式。這份抄來的族譜,是本縣儒學教諭所抄。」
有幾個臉上保持著淡定從容表情的街坊,終於動容了起來。不少人往前擠去,要看看儒學教諭的親筆墨寶。
也有人嗤之以鼻,誰見過族譜任由外人抄的?可是到底架不住眾人往前推,身不由已的往前涌。
那些見過儒學教諭墨寶的就大聲嚷了起來,「這確實是教諭大人的墨寶,與我家堂中掛著的一模一樣。」然後洋洋得意地昂起頭,一臉與有榮焉。
有人看到了,自然就有人沒看到,於是後面的就往前涌去……
眼見得外三房一時間擠成了菜市場,那個喊,「勞駕讓讓我還沒看到。」
這個喊,「你莫往前擠,仔細了我的鞋。」
還有婦人大聲尖叫了起來,「是哪個不要臉的摸了老娘的屁股?」
「老虎屁股摸不得,摸不得……三娘的屁股卻有人摸……」
「三娘,你趕緊放個屁蹦死那個摸你屁股的!」
他們擠得高興,卻嚇壞了嘉木,她忙跑到顧孟平身前,擺出一副老母雞護幼崽狀。
顧孟平的嘴角翹了起來。
做個被祖母愛護姐姐疼愛的嗣孫,比在西大房做爹娘不親老祖宗嫌棄的庶長子要舒坦多了。
等到曲終人散之時,老安人的臉已笑得僵硬,不停地捶著雙腿。
嘉木的雙丫髻微微有些鬆散,這是剛剛她護著顧孟平不讓幾個婦人捏他臉蛋時付出的代價。
顧孟平忙攙著老安人坐下,又用了一個乾淨的茶碗替她斟了一碗茶水。
老安人慈愛地笑了,接過孫兒倒的茶水剛喝了一口,卻見院門外站了一個老者。
她的臉微微一沉,轉瞬間笑容可掬,「九哥,您來了?快請進院坐。」
說了這話,她轉首喚顧孟平,「這是外九房的,是你九爺爺,快去向九爺爺見禮。」
院門前站著的老者卻不動如山,口中說道:「寡婦門前,我還是不要進去為好。我不過是來賀喜的,恭賀你得了一個好嗣孫。」
他說著賀喜,手裡卻未提一物,更不進院。
嘉木勃然大怒,正欲說話時卻被老安人摁下,「九哥即不方便進院,那孟平就出院給你九爺爺磕個頭,也好叫你九爺爺好好瞅瞅……」
老安人抿了抿頭上包著的帕子,端起手中茶碗。
顧孟平垂首應是,走到院外,衝著那老者輯了一首。
那老者不妨顧孟平真出來了,而且還真輯首,一時間驚呆了。
老安人的話再度從院內飄了出來,「孟平,若是你九爺爺賞你什麼貴重的東西,千萬不能要,小孩子家家的,用不著太貴重的。」
老者頓時臉色鐵青。
老太太真有意思!顧孟平心中偷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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