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卯時(早5點),天光破曉。
姜管家便已守在外三房街門外。
眼見著顧孟平又出門玩去了,盈袖的小嘴噘了起來。
嘉木又是好玩又是好笑,捏著盈袖的小臉蛋搓了好久,直到盈袖氣鼓鼓地喚了聲疼,才戀戀不捨地鬆開。
她自小孤獨,上無兄弟下無姐妹,眼見著街坊鄰居們都是哥哥領著弟弟,姐姐領著妹妹玩耍,早就心生羨慕。
知道顧孟平要承嗣到外三房,一開始是排斥的,可當她知道顧孟平就是那個為父母念經的清淨大師後,她慢慢地開始接受下來。
顧孟平能為她父母念經祈福,其本性就是好的。
找個性子好的做弟弟,總比什麼都不了解的要強。
更何況,還附帶了一個妹妹。
嘉木簡直愛死了盈袖。
看到她們姊妹倆人能玩得一處,老和尚與老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笑容。
恰在這時,街門響起了拍擊聲。
老和尚不耐煩招待人,便讓義淨扶著回了上房,獨留下老安人在院中。
來的人,是九房主母和兒媳婦,倆人一進門就將手裡的東西塞到老安人懷中,笑得眉眼俱彎。
「聽說,平哥兒被太守給請去了?這可是咱們外幾房的榮耀,我們九房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就拿了點尺頭和茶葉,略表寸心。」九奶奶笑得見牙不見眼,一個勁地拉著嘉木的手誇她針線活好。
若是沒有前些日子的吵架,老安人定會笑言笑語以待。
可多了那次爭吵,九房今日來就顯得有些不受歡迎。
然而九奶奶和她兒媳婦很顯然對於三房的態度並不怎麼在意,倆人的眼睛一個勁地往盈袖身上瞅。
「這是誰家的閨女,這麼俊?」九奶奶要拉盈袖的小手,卻被盈袖躲過,臉色不由沉了下來。
老安人將盈袖拉到腿上抱好,淡淡地笑,「這是大師父收養的孤女。」
九奶奶就『唔』了一聲,目光炯炯地盯著盈袖。
而後與她兒媳交換了一下眼色。
汝寧府,知府後宅中,顧孟平與卻與姜思賢相談甚歡。
知府後宅人口簡單,只有姜思賢的妻子孔氏領著幾個僕婦住,兒女們都留在京中。
孔氏身材高挑豐滿,鵝蛋臉,柳葉眉,是個典型的山東女子。穿了件石青色葫蘆雙喜紋撒金褙子,表面看起來文弱寧靜,可是一雙眼卻炯炯有神,令人不敢小視。
能見到內宅夫人,足證明姜思賢拿他做通家之好的小友。
顧孟平更是打點起十二分的精神。
姜思賢卻沒有向他打聽任何顧家的事情,只詢問了一下老和尚身體,又問了問他在外三房住的可慣,話題就開始轉到學問上去。
倆人在這裡從《詩經》談到《論語》,從《春秋》談到《地藏經》,越談姜思賢越是心驚。
一個在寺廟裡長大的孩子,怎會有如此的見識?
其實,顧孟平並不是有意賣乖耍帥,而是老和尚吩咐他如此做的。
來之前,老和尚告訴過他,「若說朝中有君子,那內閣首輔姜東陽可稱得上一個。他教出來的兒子,自然與眾不同。你平時與我怎麼說話的,拿出八分的誠意對他即可。」
姜思賢有意考一考他,便說起了本府的水治,「說起汝寧府,便只有三個字:沖,繁,難。汝水西出魯陽縣之大盂山黃柏谷,岩鄣深高,山岫邃密,石徑崎嶇,人跡裁交。然則正因如此天險,凡遇暴雨之時便會漫道行洪,沖村毀地。本府不勝其憂,卻苦無良法。」
按理說,水治之事是不應該和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說起,可姜思賢今日是有意考他,不管顧孟平說得是對是錯,只要能說出個子丑寅午來,姜思賢便已經滿意了。
要說起治水之法,無非就是疏、堵、漏這三條。
可顧孟平是從後世來的,自然知道薄山水庫和宿鴨湖還有那諸多的水文站……
可是建造水庫和挖湖並非一朝一夕之事,也並非一府一縣之事,他便撿了不重要的事情說了幾句。
「小可認為,汝寧之禍在於宿鴨湖,這裡地勢低洼,地廣人稀,河溝縱橫。河南府數條支流都流經這裡。因地勢較緩,造成瀉洪緩慢,經常決口泛濫,坡水積存,淹沒莊稼,一遇暴雨就成災,一片汪洋。若是能派人力開挖宿鴨湖疏通水道,其功在千秋也。」
姜思賢笑了笑,卻沒有往下接話。
開挖宿鴨湖能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嗎?沒有幾百萬兩銀子休想動工。他以前也曾動過這個念頭,卻被父親申斥一番。
眼見面前的少年侃侃而談而不露懼色,不由生出了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感慨。
當年,他也曾是如此……
於是,他岔開了話題,「先不談這些,你且來說說晉侯使韓穿來言汶陽之田,歸之於齊下面是什麼……」
這是《春秋》成公篇……
「晉欒書帥師侵蔡。公孫嬰齊如莒。宋公使華元來聘。夏,宋公使公孫壽來納幣……」顧孟平往下接著背道。
聽著顧孟平用尚未變聲的童音抑揚頓挫地背著,姜思賢不由撫須頜首。
在旁邊做著針線活的孔氏也不由側過頭諦聽。
等到送走顧孟平後,孔氏心生感慨,「真可惜!」
知道妻子嘆息的是什麼,姜思賢也跟著微微嘆息,「到底是姓顧啊!」
孔氏看了眼丈夫,輕攜了姜思賢的手,溫言勸他:「咱們呆在汝寧府已數年,想來也該挪挪地方了。天下之大,何奇不有?將來何愁尋不到比他更合意的?」
姜思賢只是搖頭,臉上悵然若失,「若是不姓顧,該有多好……」
走出知府後宅的顧孟平也是唏噓不已。
若是他不姓顧,若是姜思賢不姓姜,那該有多好?
這麼好的老師上哪裡才可以尋到?
可是這份唏噓卻在他回到外三房後蕩然無存。
嘉木見到顧孟平回來了,忙將他一把拉入街門,氣急敗壞道:「弟弟,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家裡出了大事,知道不?」
家裡能出什麼大事?
顧孟平先轉身去謝了送他回遂平的車夫,又賞了車夫十個銅錢,看著那車夫駕車離去,這才重入街門。
見到他不慌不忙地,嘉木的不由埋怨起來,「都到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這裡裝老成?你知不知道,盈袖妹妹的家人來尋她了。」
『噗哧』一下,顧孟將剛剛倒入口的茶水噴了出來。
盈袖的家人?
盈袖可是老和尚從四川成都府帶回來的孤兒,她家人千山萬水的跑過來相認?
顧孟平相信老和尚是知道盈袖真實身份的,要不然為何每年初一都要盈袖跪拜一塊流雲百福玉佩?那塊玉佩質地細膩,白如截脂,乃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普通人家哪裡能用得起?
他猜測盈袖的父母非富即貴,應是家裡遭了難,託孤給老和尚的。
見他這樣的表情,嘉木又是怒又是氣,素手指著顧孟平嬌叱:「好呀,我倒是一番心思全做無用功,我這裡白白地擔心盈袖妹妹,在你眼中就是好笑?」
見她生氣了,顧孟平忙賠了好幾個不是。
直到老安人送著一對容貌猥瑣的中年夫妻出來,嘉木才哼了一聲,不與顧孟平生氣。
「這就是盈袖的『父母』?」顧孟平指著那對男女問道。
嘉木恨恨地點頭,又重重地啐了一口。
顧孟平的臉色古怪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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